沈清尹看懂了他的暗示。
沈清尹虽不知他的用意,但她一直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便说:“不熟,一面之缘。”
这话倒不作假,京城里谁都知道沈清尹是太师之孙女,却很少人知道傅桑是丞相之子。傅桑自幼在外游历,只见过沈清尹一面,是在宫里。
出色的人,总是叫人印象深刻。傅桑是如此,沈清尹也是如此。
有了沈清尹铺的台阶,傅桑就好说了:“我叫傅桑,是一名……路过的江湖游客。”
徐大娘是从江湖里退出来的,江湖里有一名剑客叫拂桑,她把傅桑的名字误听成拂桑,顿时心生好感。
要说起拂桑来,人人都在他名字之前冠以公子敬称。他为人仗义,江湖中人提到他都竖起大拇指赞叹。
“原来是公子拂桑,久仰大名,要是不嫌弃就留在此歇歇脚吃两顿饭再走吧?”徐大娘踢了清央一脚,嫌弃地说,“快去淘米做饭。”
对着傅桑时,她又变成了个热情好客的徐大娘:“走,我们去外面聊。”
“娘!”清央觉得自己很委屈,她奶娘翻脸比翻书还快,“重男轻女!哼!”
说完,她还真往厨房方向走了。
沈清尹见没自己什么事,就告辞了。徐大娘让护卫去送送她,将她送到家门口才准回来。
说是让清央去做饭,徐大娘是知道的,清央哪里会做饭。将傅桑安顿好,徐大娘就往厨房走,张罗一顿好饭菜。
闹脾气的清央不跟他们同桌吃饭,闷在自己的房里。徐大娘让护卫给她送了饭菜,就不再管她。
比起清央一个人生闷气,徐大娘跟傅桑一顿饭吃得很愉快。
席间,徐大娘总是问他关于江湖上的事。那些事是公子拂桑的,他没有经历过,但以前没少听说那位仁义剑客的事迹,应付起来并不吃力。
一顿饭后,徐大娘就坚信他是公子拂桑,不觉跟他亲近起来:“我退出江湖十年了,那些前尘往事如今说起来,就像做梦一样。”
傅桑垂下眼帘,他又何尝不知往事如烟浮生若梦。只是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欠着别人的债,就得还啊。
“大娘,恕在下直言。清央这个性子好是好,若不给她吃点苦头,以后怕是会吃大亏。”他这一世于她而言只会是个匆匆过客,她若是遇到个第二个人,为了那个人再做那些极尽疯狂的事,可怎么是好?
傅桑所言提醒了徐大娘,她恍惚着神情:“是啊,不知不觉这丫头就十三岁了,再过两年要回家了。”
“不如,你带清央出去历练历练,让她体会一下人间疾苦。她太娇气了,是该吃点苦头的,没点阅历和手段也镇不住家里那些妖魔鬼怪。”清央的娘就是死在那些人手里,她有心去查清楚这件事,但太爷都不想查,她一个外人怎么插手。
只能将清央养在这座徐家庄,让她快乐无忧地长大。
傅桑唇角始终是上扬的,看着就是个温和的好人。徐大娘没瞧见他神情忧郁,犹记得多年前,他有事要回京,清央闹着要跟着去,徐大娘死活拦着不准。
如今,倒是徐大娘主动提起要让他带清央走。换了个身份,事情竟会如此简单。
他与清央之间不得善终,没有相看成厌,没有家仇国恨,只是因为身份不同。
傅桑拿出多年前徐大娘推托的说辞:“怕是不妥,孤男寡女结伴而行,传出去的话,清央的名节会受损。”
徐大娘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清央到底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以后是要回自己家的,老太爷也会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
“她如今心性未定,不让她出去历练一番,等她回家之后继承家业,身上责任重大,也不晓得她能不能扛住。要是一任性起来,散尽家财,那我有何脸面去黄泉底下见她母亲。”
徐大娘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傅桑亲身体会过清央任性到什么地步,她没有太深的责任感,才会任性地为了他,将整个家都散了。
思及往事,傅桑握紧双手。这次,他要教会她如何做一个好家主。
傅桑道:“若是大娘不嫌弃,不若让清央拜我为师。有师徒之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外人要再说闲话,我自有办法让他们闭嘴。”
徐大娘觉得此意甚好,一拍案板:“好!就让清央拜你为师!”
清央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没有什么事是吃一顿饭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顿烦。
气消之后,清央跑到院子里的摇椅上躺着。
躺着躺着就犯困,她盖了本书在脸上。徐大娘把碗筷收拾干净后,出来院子里把晒了一天的辣椒和玉米收回去,看着清央懒洋洋的,摇摇头。
这么懒的姑娘,以后谁敢娶哟。
忙活完了,徐大娘从地窖搬了新的冰块出来,放到院中的桶里。然后搬了个凳子做到清央身边,帮她摇着扇子驱驱蚊虫。
“清央啊,你也不小了,你可有中意的小伙子?”徐大娘想跟她谈谈心。
清央拿掉面上的书,爬起来,特别认真地望着徐大娘,特别正经地说:“有!他可优秀了!”
“哦?”徐大娘半信半疑,徐家庄有什么优秀的人她不知道?
“他啊,才比宋玉貌比潘安,文能吟诗作赋,武能上阵杀敌,什么都好只除了……”
徐大娘被她这么一说,也来劲了,忙追问:“除了什么?要我说,清央啊,你也别太挑剔了,这么好的人世间少有,人无完人谁没那一两个坏毛病。”
“哎哎……别激动,听我说完!”清央拉正了她。
“你说嘛!我又没堵着你的嘴,快说!”
清央笑嘻嘻地说:“只除了,他不喜欢我。”
徐大娘也反应过来了,清央在哄她玩,她扔下手中蒲扇,转身就走。
“唉……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任性,真像个小孩。”清央躺下翻个身,把书当枕头垫。
天上星子很亮,她无心欣赏。脑子里转起刚刚徐大娘说的话,算算年纪,她确实也该定亲了。她要是不自己找一个人,就得等爷爷帮她找。
这么一寻思,她还是自己找吧。
有个中意的小伙子也不错呀,可以陪她坐在树上乘凉,可以陪她玩陪她闹。可是身边没一个合适的。
她不是嫌这个不够高就是太瘦,要么就是嫌太胖。
傅桑沐浴出来,时辰尚早,他四处走走,走到庭院时看到清央躺在树下。
“清央。”傅桑喊了她一声。
“啊?”清央转个头就看见他站在不远处,长发沾水,湿湿地贴在后背上。
俊眉星目就不说了,那个细腰,活脱脱就是个化成男人来迷惑人的芙蓉仙子。
护卫有时候会带她去村口蹲好看的小姑娘,一个个刚从河边洗得清清爽爽的,浑身散发着皂荚的味道。护卫总是感慨,出水芙蓉啊。
清央看着此时的傅桑就想起这个词,出水芙蓉,她觉得他真好看。
清央笑得眼睛弯弯的,朝他挥挥手:“嘿~小哥,你可曾许配人家呀,要不来我家,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傅桑浑身一震。
压在心头多年的悲伤情绪,被他锁在一座死城里,落了十八道锁,只有下了十八层地狱才能解开。现在亲眼看着她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听着她俏生生的声音,重复着他们当年的对话,死城里封锁着的蛟龙破城而出,那座落锁的城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土崩瓦解,再也恢复不了原样。
傅桑捂着眼睛笑得很大声,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听到他笑,笑声很爽朗很好听,清央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小哥是答应我了,走走,随我去拜堂,待我长大了就洞房。”
傅桑的手是抖的,他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像草原上丧偶的公狼。天地辽阔,它找不到自己的伴侣,只能呜呜地叫着。
“你真可爱,像极了我的妹妹。”
清央很想问,大哥你没事吗,我要跟你做夫妻你却只想把我当成你妹妹?
一只大手就盖到她头上,压下她的头,揉了揉她的头发,傅桑说:“这么个狡黠精灵的性子,做我的徒弟正好。”
被摁住头,清央感觉非常不舒服。她努力扬起头,仰到脖子酸,却只能看到他扬起的下巴,和他捂着眼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