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临州城的一间客栈里。他视野的西北角有个三十的字样。他明白,这是他的时限。
他只有三十天。
收拾好行李,他凭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走到徐家庄。临州徐家庄,是清央长大的地方,也是他遇见清央的地方。
他当年奉九皇子之命来徐家庄请沈太师回京。徐家庄是沈太师的老家,他告老还乡后,带着一家老小回到这里安享晚年。只是,皇城之中的波诡算计,哪能由得他安度晚年。
傅桑刚到村口,就听着从村口大树那里传来一道少女的声音。他抬头看见树上躺着一个女孩儿,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面庞。
他心头一紧,这个少女是清央。
清央右手手指捏着领口,左手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抱怨道:“才初夏就这么热,我能顺利活过这个夏天吗?”
护卫呸呸呸几声:“童言无忌,您可别再说这种晦气话了。”
傅桑的印象中,清央是个很娇气吃不得一丁点苦的姑娘。夏季时,她在的地方一定要摆满放冰块的木桶。冬日里,她走到哪儿,炭火就烧到哪儿。
就算这样,她冷极热极时,还会委屈地哭鼻子。
“迷信!”清央骂了一句。
护卫被骂后决定闭嘴保命,但他能跟在清央身边这么久,必然不可能是个闷葫芦。
没过一会儿,护卫又张嘴说:“恕属下直言,您在这里乘凉还不如回家去,徐大娘肯定给您备好了冰块消暑。”
清央鄙视地看了护卫一眼:“你懂什么,家里虽然冰块可以降温,可架不住隔壁沈太师他宝贝孙女的热情。要说那沈清尹也是有毛病,徐家庄人那么多,她干什么非赖着我?”
清央口中提到的沈清尹,正是沈太师唯一的孙女,才貌双全名誉京城。可想而知,这样的金凤凰落在徐家庄,攀关系的套近乎的人得有多少。唯独清央这个怪咖,别人趋之若鹜,她避之不及。
“我真的要疯了!好热啊!”清央扯着树叶鬼喊鬼叫,双腿还不老实地蹬来蹬去。
一个脚滑,清央摔下来。
傅桑反应迅速,伸手将人接住。
护卫跟着从树上跳下来,数落她:“我的大小姐,您能不能消停会儿?您要有事我怎么办?”
清央躺在傅桑的怀里,挑了挑眉,咬牙说:“你身为我的护卫,在我掉下来那刻不能立即接住我,就是失职!还敢数落我!我要辞退你!”
护卫朝她做鬼脸:“您说了不算,老太爷说辞退我才算数。”
“嘿……”清央好气哦。
眼见她撸起袖子要跟他打一架,护卫后退三步:“小姐,不是我说您,您真得跟人家沈小姐好好学学。老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您会嫁不出去的。您跟人家沈小姐也接触这么多天了,怎么没见学到一丝半点的温婉。”
在护卫眼中,沈清尹真是位名门闺秀,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是每个年轻女子学习的楷模。
“蠢货!你知道你现在都没娶上媳妇的原因吗,因为你太蠢了。你说你也跟我这么久了,怎么就没学到本小姐一丝半点的睿智。”
牙尖嘴利清小央又重出江湖了。护卫捂着胸口,他觉得他还能再被抢救一下。
傅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活泼的清央了,他心头涌起万千情绪。
他的视线太灼热,清央总算想起来自己还躺在他怀里,她跳了下来,抱拳说:“刚才的事多谢兄弟了,我改天请你吃饭!”
傅桑面带微笑:“择日不如撞日。”
“哇你这个人……”清央看他一副“我是好人”的样子,才随口一说请他吃饭的。按照她看戏文的经验,他应该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啊。
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不按套路走,真是失策了。
护卫在旁边帮腔:“小姐啊,您也别太抠门了,家里多一双碗筷又不是多大的事,做饭不用您做,洗碗不要您洗的。”
“嘿……”清央又要撸袖子。
护卫躲到傅桑身后,探出个脑袋:“大侠你别被我们小姐凶悍的外表骗了,她人不坏的。”
“嗯。”傅桑仍然挂着脸上的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清央也不好再拒绝,不然显得她多小气似的。
清央将他领回家,刚进家门她看到沈清尹还在,就想给沈清尹跪下。
“哟,清央回来了……”徐大娘瞧到她了,不给她机会开溜,把她拽进门。
“娘……”清央苦笑着,“求放过……”
徐大娘笑眯眯地说:“沈小姐特意来找你,都等你半天了,怎么可以放过你。”
徐大娘跟这些名门望族没话可说,她跟沈清尹大眼看小眼看了一下午,这种痛苦自然也要让清央试试。
她看到护卫身边的俊俏小哥,手指在清央和护卫之间来回转:“这个小哥是你们俩谁的人?”
护卫闻言跳离傅桑三尺远,这弹跳能力堪称兔子精附体,他摆手如摇拨浪鼓:“大娘你别误会,我喜欢女的,遇到合适的姑娘千万记得要介绍给我。这位大侠是小姐的救命恩人,小姐可真是太调皮了。”
话说到这儿,护卫要跟徐大娘告个状:“你是不知道,她今儿从树上摔下来了,要不是这位大侠身手敏捷,小姐准得摔个屁股开花。”
清央此人任性不是一两天,她可以作天作地,别人不能说她半分不是。不然她能把天捅破,闹得谁都没有安生日子过。
护卫这样做很不给她面子,她磨拳擦掌:“我马上让你的屁股变成豆腐花,你信不信?”
徐大娘捏起清央的耳朵:“你长本事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敢爬树,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摔断腰躺在床上几十年呢?”
清央疼得跳脚哎哟哎哟地喊。
“跟你说了多少次,小姑娘家家说话要注意点,别整天把屎尿屁挂在嘴上。自家人在就罢了,沈小姐还在呢,你的粗鄙之言简直污秽她的耳朵。”
沈清尹被徐大娘点到名,只好尴尬地笑笑。
按理来说,徐大娘教训清央,是她们的家事,傅桑不该插手。但清央是他曾放在手心捧着呵护了好几年的人,他哪里能做到坐视不理。
傅桑劝道:“大娘,清央这性子正好,无拘无束天真烂漫,您不正盼着她能无忧无虑地生活吗?”
清央闻言,往他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沈清尹站在他身边。两个人看着就像是画师笔下的仙女神君,男俊女美,天生一对。
她不喊痛了,只疑惑地看着他,这个陌生的少年郎,为啥有那么一丝丝眼熟。不知为何,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尖锐地疼着。连带着看他们站在一块,都觉得碍眼。
她厌恶地转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她的小表情被傅桑尽收眼里,他满心苦涩。明明最不愿意辜负的人是她,可偏偏欠得最多的人是她。
他真的欠她太多太多了,几辈子都还不清。
徐大娘想着外人在,给清央留点面子,给她一记眼刀,再对着傅桑说:“让您二位见笑了,她就是太皮了。”
“无妨,正如傅公子所说,清央这天真烂漫的性格就是她最讨喜的地方。”沈清尹起初看到傅桑时,还以为认错人了,直到方才他开口说话,她才确定真的是他。
徐大娘有些惊讶:“两位原来是旧识啊!”
清央在一边怪里怪气地哼哼着,表达她的强烈不满。她自己都不懂自己在不满什么。
傅桑知道她为何不满。
以前清央就很介意沈清尹出现在他身边,在她看来,沈清尹知书达理学识渊博,长得好看性格温顺,家世背景与他旗鼓相当,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都没能让她释怀,直到沈清尹入了宫。
眼下,傅桑没有足够的时间跟她慢慢解释,只得跟沈清尹抛个深意的眼神,希望她配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