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沈家家主易人,老家主正式卸任,由他的孙女清央继承家主之位。
及笄那日,沈太爷只邀请了几个相熟的老朋友,简单吃了顿便饭。
清央当上家主之后,才知道沈家有祖训:从商不从政,从政不从商。
从那时候起,沈家就分了两支,一支从商,一支从政,互不干涉。
为的就是怕有朝一日沈家惹来祸事,起码能保住一半的血脉。她也从此知道了,她和沈清尹是姐妹,她们这一辈嫡出里最亲的姐妹。
清央是觉得,先祖当真杞人忧天。
躺在榻上,清央翻开傅茗给她找来的腻歪戏文,良辰美景翩翩公子邂逅如玉佳人,最后喜结良缘。
不由得想起她和傅桑,傅桑是翩翩公子不假,她却算不上什么佳人。怪不得,总不能结一段良缘。
看了一上午的戏文,清央打着哈欠在榻上睡着了。
傅夫人正好从寒山寺回来,就来碧林院看看她。傅茗和护卫在一边守着她,她睡得很香甜。
傅夫人并不想惊扰她的梦,只是忽然想起傅桑走的那晚,让她转交一封信。
她把信掏出来给傅茗,交待:“等她醒了,就把这个给她。”
傅茗认出那上头的字迹是谁的:“是,夫人。”
“她这阵子还好吧?”傅夫人跟清央的来往不多,只偶尔听到点关于她的消息。
“她天生就适合做家主,知人善用,是个会偷懒的。”傅茗回道。
傅夫人笑了笑,嘱咐他们二人:“你们俩在她身边就多帮衬点,别让她太辛苦了。”
“是,夫人。”傅茗和护卫同时回话。
清央今儿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成为了宫里的娘娘,她还梦见傅桑回来了。
傅桑身边跟着个温柔娴静的少妇,身怀六甲。
她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质问傅桑那是谁?
傅茗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露出个讨嫌的表情,很高傲地告诉清央,那是少夫人。
清央愤怒地让人扇了傅茗一巴掌,轻蔑地说:“这里容不得你放肆,我在跟他说话。”
面对傅桑,她又问:“她是谁?”
心若能见血,清央想,她现在一定是被浓艳的血包裹着。甚至,她开始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傅桑不答,用为难的眼神望着她。
少妇安抚地握上傅桑的手,跟清央说:“奴家傅王氏,见过央妃娘娘。”
“你闭嘴!”清央恶狠狠地瞪了少妇一眼,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嫉妒地发狂。从来,傅桑都拒绝她,拒绝她的亲密。
少妇眼神闪过一丝受伤,被傅桑看到,他叹了叹气说:“她是我的妻。”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八抬大轿进我傅家的门,拜过天地祖宗的妻。娘娘,请莫为难她。”
傅桑一字一句都戳到清央的痛处,一字比一字更狠。
清央笑了,娘娘……哈哈,真尊贵。
“我怎么会为难她,我想为难的是你罢了。”少妇腹中是他的骨血,她爱他,怎会苛难怀有他骨肉之人。
尽管,她嫉妒得要死。
“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几句就成。你要不放心她,让她在这里等着。”清央想了想,又说,“或许我真的坏得要命,但我以性命发誓,不会害她。”
傅桑淡淡地说:“我相信你,我知道你良善。”
她笑而不语,良善?也仅有傅桑会这么以为。
两人走进了清华宫,对着满池的红莲,清央问:“你为什么要帮着他瞒着我你还活着,算计我的家财?”
傅桑说:“忠君之事,便是死亦是甘之如饴。”
清央点点头,好个忠义的臣子。
“那你娶妻,又是为何?”
傅桑说:“成家立业,是为孝道。”
清央点点头,好个仁孝的儿子。
两人站着,任由沉默尴尬地蔓延。
过了一会儿,清央才想起来,说好只跟他说几句话,就不浪费时间。
“你忠义,你仁孝,你对得起国家君王,对得起祖宗爹娘,于天地而言你并未做错什么。但你唯独对不起我清央。”
“你,对不起我。”
傅桑说:“我对不起你,我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傅桑问:“你就是要跟我说这句话?”
“是。”
不是啊,清央怎么会只为了跟他说这句。要说的话何其多,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这回是死透了。
便,无话可说。
在傅桑转身离去之际,清央望着他的背影,眼泪落下来都不知道。她不会再叫他傅桑,不会再见他。
好难过……
她蹲在地上,哭得泪眼模糊:“几乎所有人都说我们两人不配,每次我都反驳,你叫傅桑我叫清央,名字都这么般配,怎么会不配?”
“我的脚受伤行动不便,你让我住进你家,你好照顾我。我嬉皮笑脸地说,要我住你家也可以,你娶我啊。”
“我赖在你身边三年,傅茗嘲讽了我三年,我与他对骂了三年。不是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多么不知羞耻,但一想到如果我不这么做,我连跟你在一起一天的时间都没有,我还是这么不知羞耻比较好。”
清央抹了一把泪水,揉了揉眼睛,觉得好痒,又揉了揉。
“喜欢你是我坚持得最久的事,坚持喜欢你曾经是我最自豪最引以为傲的事。可,我后悔了。”
清央是哭着醒过来的,一觉醒来,清央觉得自己真的魔怔了。认识傅桑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喜欢他又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她怎么会后悔呢。
哪怕只有短短二十七日的时间,她也心满意足了。
他没有不告而别,反而郑重地跟她道过别呢。
她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她开门就喊:“傅桑!”
傅茗和护卫站在门外,用悲伤的眼神看着她:“他走了两年了。”
“嗯,我知道,他走了。”清央笑得很甜。
傅茗把信给她:“夫人让我转交给你的,你慢慢看,我和护卫先去准备晚饭。”
清央拆开信,刚看了第一眼,没干的泪痕又添了新迹。她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见信如晤,卿可安好?吾作此信,多费笔墨,纸有长短,话有万千。汝此时定然已成一家之主,吾心甚慰。
吾作此信时,汝是豆蔻年华,汝观此信,已是及笄之年。吾与汝相识是吾之大幸,此幸盖不能以片语言表。
人之为人,半世独行,吾纵有心与汝同舟,为汝遮风挡雨,然仅能伴汝走一程。
回忆沉重,若汝背重前行稳健安心,可将吾记于心中。若是叫汝伤神,请卿相忘于江湖,各自珍重。
想来汝乃天真烂漫之人,往后余生定是和美。汝之余生,不必有傅桑。
念及与汝种种,吾有一言要明。不语,吾心不安。然语之,又恐汝哭啼。
吾幸而得汝之钟情,又何不幸早别离。纵然转身轻别离,天下无人可似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