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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斋
家里有猫

第一章 南柯一梦

灵山脚下,有一座再来镇。

再来镇上的居民都很朴实,一辈子都没出过灵山。小镇靠山靠海,青壮年下海摸鱼上山打猎,妇女采桑织布,日子过得平淡,倒也算得上安稳。

再来镇新搬来了个叫南柯的陌生女人。

谁也不记得她到底从哪儿来的,也不记得她什么时候来的,好像一夜之间她就在小镇上落了户。

南柯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怀里总抱着一只猫,嘴角叼着一根烟管。

她每天都起得很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穿戴整齐,把家里门帘拉起来,将养的几盆盆栽搬出去,再抱着她的猫,眉眼弯弯地笑着对邻居们,说一声:“早啊。”

起初大家对她的印象都不好,哪有女人抽烟的,这样子不像良家女。相处久了,邻家的阿婶小妹都对她改观了,她只是爱抽烟,也没别的缺点。

久而久之,镇上的人都跟她熟络起来,经过她的家门,看到她弯腰给盆栽浇水,都会跟她打招呼。

小镇上多了一个南柯,看起来就跟涓涓河流里多了一粒尘埃,没什么大不了的。

农历二月初十,宜开市、塑绘、订盟、纳彩、裁衣、合帐、冠笈,忌作灶、出行、入宅、安葬。

天微微亮,码头那边停靠了四五艘大船。

上百人四四六六抬着梨花木箱子有条不紊地往小镇走,领头的人头戴布巾,衣料陈旧,面容黄瘦。

他们到小镇上时,陆陆续续已经有人家起了,开门洒水,看到这么大的阵势,都围在门口看热闹。

还有皮实的孩子跟在人群里走,想看这行人最后停在哪家。

南柯一如既往起得早,盆栽都浇过水了,她抱着怀里的猫,跟邻家小妹探讨绣花的花样。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南柯门前,领头的人示意他们放下梨花木箱。

他走上前,抱拳施礼:“敢问,阁下可是拾荒斋斋主南柯?”

南柯是想在一个有人气且清静的地方生活,搬到再来镇,也算是与过去告了别。没想到她放过了自己,总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南柯朝邻家小妹挥挥手,让她回家去。

随即从腰间掏出烟管,放进嘴里抽了一口,她的目光落在领头人身上:“我是南柯,南柯一梦的南柯。”

拾荒斋斋主的名字,取自南柯一梦。

她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养了一只猫和几盆盆栽。外貌性格,她与寻常女子没什么不同。

担了一个拾荒斋斋主的头衔,她就变得与世上女子皆不同。

拾荒斋,是一个特别的当铺,什么破烂都收,只要能给破烂玩意编个动人的故事。作为回礼,拾荒斋斋主会给典当的人一个月的美梦。

梦里,想做什么都可以,想见什么人都可以。

“我家家主要典当东西,请斋主过目。”黄瘦的男人示意手下打开箱子。

箱子打开的那刻,围观的人哇了一声。

南柯眉头都不抬,用着温和的声音,笑着说:“我看起来有那么便宜吗?绫罗绸缎,金银玉石,这些钱买得到的东西,在我眼里不值一文。”

男人眉头一皱,思索片刻后,问她:“不知斋主想要何物?我家家主一定会给斋主弄到。”

南柯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怀里的猫,目光平静,语气也平静:“能查到我的落居处,你的家主应该不是普通人。知道我是拾荒斋斋主,就得事先打探清楚拾荒斋的规矩。今日阁下有些失礼,请回吧。”

南柯怀里的猫很凶,喵喵叫了两声,大如铜铃的一双碧眼死死盯着男人,男人没来由感到一股压力。

他对家主的忠诚压制住了他对猫的恐惧,他握紧拳头:“为了给家主治病,家财散尽,这是我们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南柯依旧是笑得眉眼弯弯的:“关我何事?”

兴师动众来到这里,连她的规矩都没摸清楚,抛出苦情戏就妄图她能改变心意?

生老病死,天道轮回,有钱治病,没钱干熬着。天底下比他们可怜的人多多了,哪个人心里不苦?

见南柯不为所动,男人无奈之下只好领着上百人往回走。

码头的船上,站着一个身形消瘦的白面青年,他时不时咳嗽两下,手腕瘦得只见骨。

他远远地看着自己的人无功而返,悲伤的眼开开合合,最后无奈地转身进了船舱。

听了管家的汇报,傅桑低低地笑:“报应啊。”

“家主您不要这样说,我们再去求她,让她给您一个机会,您的病会好的。”管家从小就跟着他,跟着他入京跟着他入仕,又跟着他辞官归隐,这份感情不是常人能比。

傅桑摇摇头:“不用了。”

他费尽心思打听到南柯的下落,不是为了治病,他的病他自己知道,是治不了的心病。

他这一生无愧于天地父母,无愧于君王百姓,唯独欠了清央一条命。他早该还给她的,这已经迟了好多年。

夜来,码头上的风吹得船舱内的烛光摇摇晃晃的。

傅桑的枕边有一件袍子,老旧的款式,上头的柳树题字却是清晰可见,明显是有人用笔将旧痕迹重描了一遍。

他握紧这件袍子,冲动之下走出船舱,走进小镇。

他走得太急,气息不匀,扶着墙壁喘气。挑着簸箕赶路的人没注意看,一个横扫,扫到他的腰,他险些摔到地上去,被人拉住。

他抬起眼,眼前的人抱着猫,嘴里叼着一根烟管。

“多谢姑娘。”傅桑痛得额角出虚汗,面上始终带着笑。

地上有一件袍子,款式虽然老旧,布料是极好的,南柯提醒道:“你东西掉了。”

傅桑捡起它,拍拍灰尘,再对她道了声谢。

“脏了。”南柯多管闲事,指着黑了的一角。

傅桑瞥了一眼,不在意地笑着说:“不打紧,洗得干净。”

南柯收回手去撸猫,她也笑:“衣服脏了可以洗,人不在了怎么办?”

风吹起南柯的发梢,怀里的猫怕冷地缩了缩,她安抚着小猫,转身往家走。

傅桑回过神来,看着她一步一步远去,追上去:“不知姑娘芳名?”

“南柯。”

一夜之后,南柯开门见到傅桑,一点都不惊讶,客气地将人请进屋,倒了杯热水。

傅桑将那件袍子放到桌上,直接了当地说:“我要用这个来换。”

“我知道你终究是要来找我的,昨夜见到我,为何不说?”南柯对此有疑问。

傅桑久病,两颊都凹进去了,瘦得颧骨凸出。生病的人,多半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傅桑是个例外。或许是他的气质让人很舒服,南柯怀中的猫讨好似的冲他喵了两声。

傅桑伸出手去摸它,它也不躲,还舔了舔他的掌心。

傅桑说:“昨日天色太晚,若与姑娘独处时间过长,对姑娘名声不好。”

原来这就是名门公子的好修养,南柯受教了,谦谦君子,处事周到。

南柯将猫放下,抖落开袍子,袍子上画着折柳依依,画着两只雀儿成双,不论画工还是题字,都无可挑剔,她赞叹了一句:“春意盎然,折柳依依,好画。”

“你将这个给我,真的舍得?”她捏着衣袍两角,猫儿围着她转,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她手里的袍子。

“一个物件罢了,没什么舍得不舍得的。”

这番语气,这个心态,当真是个豁达的人呐。

南柯弯着眉眼,普通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笑:“拾荒斋就算收破烂,也要收有故事的破烂,你懂我意思吧?”

傅桑喝了口热水,用着他那波澜不惊的语调说:“我叫傅桑,曾官拜丞相,家父是丞相,祖父也是丞相。她叫清央,是富可敌国沈氏的小家主。我承父志入仕,她继承老家主衣钵经商。皇子们夺嫡上位,她倾尽所有帮我,甚至……为了我与家族决裂成为宫妃。我游走民间多年暗访民生,他们都骗我,说她过得很好,瞒着我她的死讯,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让我去见。等我知道真相,已经迟了很多年。”

傅桑平静无波的眼神落在袍子上,多了分温热:“这件袍子是我们初识的时候,她画的折柳依依,我画的雀儿。两只雀儿,一只叫傅桑,一只叫清央。”

南柯的目光重新回到袍子上,右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题字。她也曾为了找寻什么东西不断回到过去,只是……梦里好时节,梦是好梦,梦醒终是空。

她提醒道:“我许你一梦,你要记得,切不可妄想再续前缘。于你,百害无一利。”

傅桑微微点头,笑道:“我晓得。”

南柯的猫不知从哪儿叼来一根香,走到傅桑脚边蹭着他。

“它一直怕生,却跟你投缘。”南柯弯腰抱起猫,取走它嘴里的香,递给傅桑,“这支香,名为一梦。一梦三十天,祝你有个好时光。”

傅桑道过谢,回到船上就点燃了这支香。 Hcvh2CXXTEIxiA3bmuPy79/kfm3g/IlzJH0TTwdTFD4gz4G1oTjZcPOK1LlB2m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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