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这话倒是把武梁给逗乐了,开口问:“你谁啊?”
“哥,我呀,我就住在你隔壁,咱俩从小就尿一个床,拉一个坑。”对方深怕武梁揍自己,连忙开口解释。只不过在说“尿一个床”的时候,面色略微有些羞红。
按照对方所说,他是王腊梅的孩子,他们两家并非亲戚,但父亲辈关系很铁,两家又是隔壁,武梁父母去世之后,王腊梅夫妇就一直在照顾武梁。
对于王腊梅一家,武梁能够切实的感受到对方的真心实意,而在这方面,还也正是武梁所欠缺的。
“对了,你叫啥名来着?”
“哥,我叫独秀,王独秀。”
“哦?这名字很优秀!”武梁笑了笑,问,“对了,有没有看见你嫂子?”
“嫂子?”
“哎呀,就是小墨。”
“哦哦,我刚才瞅着她好像去后山了。”
“这天都快黑了,她去后山干什么?”
“她去小后山,肯定是去寻找麻草了吧。”
听倾墨独自一人去后山,武梁连忙让王独秀带路。路上,王独秀则是向武梁说明了小墨平时的一个生活状态。
虽然小墨又瞎又哑,但她还是有一个谋生的技能,就是搓麻绳。
后山植被茂密,里边生长着一些麻类植物,只不过数量相对比较少,一般人也懒得进去找寻。而小墨则是,在这山坎之间一点一点地摸索、找寻。加工好之后,再让王腊梅拿去贩卖。
严重先天缺陷的小墨,她能够在这么恶劣的环境当中生存下来,这说明有着强于常人十倍,甚至几十倍的心态和意志力。
当武梁看到小墨的时候,她正在一个茂密的灌木丛中摸索着。
虽然眼睛瞎了,但是小墨的耳朵和鼻子似乎特别好使,武梁发现,她每走一步都会将自己的鼻子朝着左右两边嗅一嗅,一脚浅、一脚深地前行。不多时,小墨就站在了一棵大概有一人高,茎有大拇指粗的植物前。
小墨那纤细白嫩的手指,慢慢地朝着下边摸索,接着她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把看上去很精致的小刀,一点点地将其割断。
小墨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很轻、很细微,对这一带的环境她显得很熟悉,有些时候手脚并用,寻找植物的过程中,经常用她精致的小鼻子去嗅闻,用纤细白嫩的手儿,去触碰、去摸索。
虽然她那如瀑般的黑色长发,将她的脸大部分都遮盖住了,但偶尔起风时,武梁总能看到白皙的脸颊和完美弧度的下巴,以及两瓣略薄的粉色润唇。
武梁很想去帮她,但这时候并没有刻意打扰。在武梁看来,小墨是一个非常自立自强的女性,她没有因为自己的先天缺陷而自怨自艾,反而更加努力顽强地活下去。
眼下武梁要做的,并不是这么简单单地上去搀扶、帮助,这些都不是小墨不需要的,她需要的是一个真正富足的家庭,和疼爱她的丈夫。
武梁和王独秀就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小墨,一棵接一棵地去采摘。
当夕阳西沉,武梁的呼吸会有一丝丝白气的时候,小墨那单薄的身子,已经抱着一小捆植物,一步步、一寸寸地朝着武梁所在的方向走来。
她走得很慢,但她的脚步却显得异常坚实。
武梁刻意让王独秀不要发出声,两个人就这么慢慢地看着她远去,然后隔着一段距离跟着,看着她那纤细的身子,一点点一丝丝地挪移着。
小墨的速度很慢,武梁从自己家里边走到现在所站的位置,大概花了一刻钟左右,而小墨是至少用了半个时辰。
刚刚进入村子,就有几个孩童围了过来,他们将小墨包围其中,然后在她的四周一边跑,一边跳:“花喜鹊,尾巴短,敲锣打鼓没声响;月洸洸,水堂堂,花轿抬进新祠堂,瞎眼新妇喂了狼。”
这些熊孩子将小墨包围了起来,他们的声音影响了小墨的行进路线,使得小墨紧紧抱着怀中的植物,站在原地、微微缩着身子,不敢有丝毫的动弹。
武梁见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对着边上的王独秀问:“这怪腔怪调的东西是谁编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李青那骚粪坨。”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武梁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因为之前王腊梅也曾经提及过这个人的名字,而且这个人似乎跟小墨还有牵扯。
武梁还没来得及询问王独秀这个李青究竟是谁,她就发现其中有一个孩子,从地上抓起了泥土,朝着小墨撒了过去。
武梁见了,连忙快步上前。他正要开口呼喝,就看到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翩翩男子,突然从不远处的林子里面蹿了出来,跑向小墨的同时,还对着这些孩子呼喝:“你们都在干什么?忘了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嘛,忠孝悌礼义廉耻,如果连这些都不懂,你们今后如何能够成为像我这般出类拔萃的英杰……”
边上的这些熊孩子在青衣男子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做了鸟兽散。
很显然,这是双方串通好的。
武梁看到这里,反而停下了脚步,他倒是要看看这个青衣男子究竟在耍什么把戏。不过武梁在停下脚步的同时,从边上抓起了一块湿漉漉的泥土,慢慢地在自己手中搓圆。
这个时候,王独秀也悄悄地站在了武梁右手下方,他学着武梁的手势从边上捞起了一大坨泥。当王独秀将这团泥在手中搓圆的时候,突然发现这里边还有点味道,于是他凑近闻了闻,噫……
尽管此时王独秀一脸嫌弃与恶心,但他并没有将这一团已经在自己手中的烂泥巴丢掉,反而就这么掂着。
青衣男子靠近小墨之后,并没有立即上前,反而继续在小墨边上,用一种非常刻意又拙劣的方式对那些已经跑开的孩童们进行说教。
武梁终于明白为何王独秀要喊这个人粪坨了,因为李青嘴巴里说出来的这些词汇,对于庄稼人来说,还比不上一坨粪来的有用。
李青站在边上不断说教、并且是不是夸赞自己的时候,小墨已经抱着那一小捆植物,慢慢地朝着前方走去。
等小墨走了一小段距离,李青似乎这才发现,他连忙跑到小墨面前,用一种殷切的表情和口吻安慰小墨:“仙儿,你没事吧,刚才那些孩子没有吓到你吧?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再靠近你。”
小墨没有理会他,反而慢慢地朝着旁边挪移,想要避开这个人。
李青又朝着边上移了两步,仍旧挡在小墨的身前,此时,他脸上则是流露出了一丝急切之色,这种表情当中还有一丝丝兴奋。
“仙儿,你跟我走吧!明年的春考我一定能够金榜题名,到时候,我会养几个丫头,让她们整天都围着你转,照顾你、伺候你。仙儿,我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这世上只有我才能让你幸福,你跟我走!”
说着李青就要伸手去拽小墨,他的手指正要接触到小墨手臂,突然耳边生风。
“啪!”
紧接着他的脑门子上就被一块拳头大小的泥巴砸中,湿漉的泥巴直接糊了半边脸。
“谁?哪个王八羔子偷袭我,把你爹娘喊过来!”
李青还以为是哪个熊孩子甩的泥巴,而说话间,他发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武梁伸手按住了李青的右手臂,五指紧紧地抓住李青那松垮垮的手臂肌肉,由上自下怒目瞪着对方:“喂,你刚才想用这狗爪子干什么?”
“武梁?你、你、你你你你你……哎唷,哎唷!你放手,快放手,好疼,好疼啊!”
刚才还一副义愤填膺,仿佛天底下就他这么一个男人的李青,此时却像个老娘们一样喊叫了起来。
武梁一脸鄙夷地甩开他的手,李青连忙跄踉着后退好几步,最终一个屁墩儿坐在了地上。
武梁并没有追上去揍他,对于这种粪坨,他连动手的心情都欠奉。
“以后离我的女人远一点,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此时的武梁是强硬的,蛮横的,他要用实际行动来告诉眼前这个不知所谓的书生,他和小墨之间不容任何人置喙。
李青一直以为武梁快死了,所以才会硬拽着小墨去他家。可没想到武梁这个时候却是好端端的站在了他的面前,而且一开口就说小墨是他的女人,再联想到武梁平时的为人,满心满意,想要抱得美人归的李青,一下子就崩溃了,他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仍旧是像个老娘们一样伸手指向武梁。
“什么你的女人?仙儿她是我的,是我的!”李青已经开始嚎了,此时的他再难以自制,“我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这个女人是我的,她只能属于我!像你这样的人渣败类怎么能够配得上她?”
面对着李青的嚎叫,武梁的心情反而显得很轻松,武梁双手抱胸,以一种看待小丑般的姿态对着李青问:“既然你说第一眼见到她,就有特殊的感觉,那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呢,而且还这么偷偷摸摸?刚才你不是对着那些孩子嚷嚷一些礼义廉耻么,怎么自己现在又把自己刚才拉出来的粪又吞回去?”
“我、我……”
武梁和李青两个人所站的位置就在村边上,两个人谈话也自然引起了周边村民的注意,很快边上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
此时的武梁,反而刻意将自己的声音放大:“你什么?废物!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刚才对我的女人所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那都是小人才有的行径!”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实在太思念仙儿了!所以,做了越轨的事情。”
“越轨?哼!”武梁冷冷一哼,“那首不阴不阳的童谣是你编的吧?老子现在人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你却诅咒老子要进棺材,这是你们读书人干的事情?”
“那那那、那儿歌,儿歌……”
李青在编这首儿歌的时候,其实全村的人都认为武梁要死了,不过现在武梁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这些孩子继续唱这首儿歌的话,的确有些过分。
武梁向来是一个抓住对方把柄,就绝对不会放手的人。尽管他一开始还想再假装生病几天,但是现在既然已经有这么多人看到了,他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用略大的嗓门开口:“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你是否博学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但是,从最基本的道德品质上来说,你德行有亏、人品低劣!”
如果武梁现在是用一些相对比较粗俗的话语来讽刺或者辱骂李青的话,他肯定会用一种文人的高傲姿态,来面对武梁;但是武梁眼下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如同匕首,狠狠地扎入他的心脏!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我是真的很爱仙儿,我一定会给仙儿……”
李青,在那里激动的手舞足蹈时,有一大坨黑色的东西从不远处对着他丢了过来。
“啪!”
又是一大坨湿漉漉,粘乎乎的东西,直接拍在了李青的脸上。
李青一开始还没感觉,连忙伸手将自己脸上那安脏的东西抹开,但很快,他就被一股非常刺鼻的味道,刺激地原地干呕。
“噫,好臭!那是牛粪啊!”
边上的人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后退好几步。
“这下子粪坨这个名字算是坐实了吧,嘿嘿。”王独秀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甚至将自己沾满了牛粪的手,在李青那看上去很干净的青色长衫上狠狠蹭了好几下。
此时的武梁也已经懒得再跟李青多说什么,他快步走到小墨边上,从小墨的手中接过那一小捆植物,随手丢给边上的王独秀,然后当着四周众人的面,拦腰、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小墨抱入怀中。
小墨虽然一开始略微有些挣扎,但很快就整个人蜷缩在武梁怀里边,埋着头、像个乖巧的小猫儿。
三人走了没多远,就听到后边传来李青那充满不甘心的喊叫,由于隔着一小段距离,武梁已经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了,声音略微有些糊,估计开口的时候,牛粪吞了一些进去……
此时此刻,东都洛阳皇宫某处,正有一名宫女急急忙忙地闯入一间偏殿,她冲着一个快步上来的中年女人行了一礼,接着就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那中年女人一听,当即色变,转而立即快步进入。
这偏殿空旷而幽静,只有老妇人匆匆的步履声在回响。
此时,偏殿正位的胡床软塌上,正有一名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美艳妇人半倚靠着。
她仅饰一点淡妆,却面如朱玉、口含丹霞,面容精致而无暇、身姿丰腴而曼妙。
这样的女人,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已经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使得人分辨不出她的实际年龄,但凡只要是男人见了,肯定会迈不开腿,而女人们则是心中暗暗艳羡她的青春貌美、艳丽华贵。
美艳妇人纤细如玉葱般的手儿抓着一份奏折,柳眉微蹙,眼眸之中则是带着一丝丝忧虑、一点点困惑,还有一份潜藏已久的渴望和向往。
在听到略微有些急促脚步声的时候,美艳妇人终于将手中的奏折放下,微微抬头,那深邃如星空一般的眼眸朝着前方匆匆走来的中年女人看过去。
眼见中年女人脸上流露出一丝慌乱之色,对方还未靠近,胡床上的美艳妇人就已经开口询问:“月仙,朕有多少年没从你脸上看到这般神色,可是出了什么事?”
美艳妇人的声音很淡,很轻,但却能够十分清晰地传荡到整个偏殿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声线很柔、很媚,往往一入耳就能令人产生无限遐思。
“奴婢有一事要向天后禀报。”
这个被称之为月仙的女人躬身站在美艳妇人面前,眼珠子特意看向左右。
天后,亦是当今大唐江山的皇太后,一个坐在权力巅峰的女人。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仍旧用她那份恬淡却又透着无限威严的声音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
等周边侍奉的宫女们纷纷离开之后,天后挑了一下细长的柳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月仙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开口:“启禀天后,安定公主陵墓被盗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