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女帝迷迷糊糊,只觉得手臂有些麻,睁开眼,看着殿内晦暗的灯光,身上的披风手下的软枕,只余他们两人的寝殿,她知道是青蒿的安排,这些年,也只有她最了解她的心思。
回眸间,却看到徐辰砂睁着眼望着她,她的心跳的飞快,欣喜道:“你醒了?醒了多久?我命太医来看看?”
可徐辰砂虚弱的扯出一个艰涩的笑,像是安慰她一样,张嘴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女帝赶紧凑上去,贴着他的脸,轻声道:“你说什么?我先去叫太医,等你醒了,我们再慢慢说好吗?”
忽觉指尖凉凉,垂眸间,徐辰砂艰难握住她的手,气若游丝般在她耳边道:“陛下,辰砂……从未…咳~!”
徐辰砂剧烈咳嗽起来,女帝慌乱中大叫:“来人,来人,青蒿,快,传太医。”
侯在门外的青蒿有些乏困,忽闻女帝传唤,忙对不远处侯着的小黄门大喊:“快传太医!”而后,赶紧推门而入:“陛下?”
徐辰砂侧身向外,也不知是咳嗽导致还是毒素侵袭,眼眶布满猩红血丝,苍白的脸也因剧烈咳嗽显出异样的红,女帝在一旁搀着他,不停地为他抚背,声泪俱下。
“陛下!”青蒿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微微呆愣,在偏殿侯着的太医,此刻倾涌而入,跪了满地。
吴院判上前,躬身行礼:“陛下,微臣看看。”
女帝泪眼婆婆,默默退到一侧,腾出空地,吴院判凝神把了脉,眉头紧皱,半晌,松手。
“还请陛下节哀,徐贵人,此刻乃回光返照,能熬到天亮那都是造化。”
女帝几乎眼一翻就要晕倒过去,青蒿忙上前扶住:“陛下!”
女帝望了一眼病榻上极力掩嘴,不让自己咳出声的徐辰砂,悲从中来,为什么她要计较那么多,为什么这些年她要跟他赌气!
许是哭累了,许是知道已经无力改变结局,她反而冷静下来,轻轻摆手,冷冷道:“你们都下去。”
待所有人退出大殿,余青蒿在一旁侯着。
女帝握住徐辰砂渐凉的双手,满脸泪痕:“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要走。”
徐辰砂却艰难笑着,努力抬手抚上她的脸,虚弱道:“陛下,不要……伤心,辰砂……有,陛下疼惜……这……辈子……足矣。”
“不要,不够,我还没对你好够,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待你,求你了……”女帝哭着,声音撕裂般透着疼,一旁的青蒿眼眶红红,扭过头去,用袖口轻拭眼角。
徐辰砂笑着,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女帝正要凑近仔细听,却只觉得握住她双手的手猛的一松,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垂下……
再无声息……
抬眼间,他已经闭了眼,唇角淡淡的笑。
女帝怔愣住,仿佛心跳在那一刻也随他而去。
她只默默流着泪,仿佛怎么也流不够,也不说话不出声,就那么守在塌边,看着他。
直到天边微白,从窗子透进来的微微光亮照进大殿,只觉凄凉,肃然,死一般沉寂。
青蒿怕她身子承受不住,上前轻唤:“陛下,天亮了。”
女帝仿若未闻,下一刻,直接瘫软在青蒿臂弯中。
“陛下!”青蒿一声刺耳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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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贵人身死,徐长青与凤蕴平叛未归,女帝病倒,对曲卿夫如何处置也未有明确旨意,帝夫便依照祖制将徐贵人尸身以冰棺冰封,放在毓骁殿,宫中白幔起,即使时值初夏,毓骁殿内,却依旧能感到刺骨的冷意。
平叛大军已在归途,在临近京城不过千里路时,京中徐贵人身死的丧报便已到军营。
凤蕴被徐长青唤入帐中,说是京中有报传来。
“徐将军!”凤蕴挑帘入内,行礼道。
却见徐长青老泪纵横,鬓角花白的头发格外刺眼,手中京报被她揉成一团。
抬头见凤蕴,将那一团放在案上:“你看看。”
凤蕴心里“咯噔”一下,有极不好的预感,她上前捻开那纸团“徐贵人丧仪待办”几个大字印入眼帘,她抬起头,惊愕的望着徐长青,声音因震惊而微有颤抖:“外祖母?”
“女帝有旨,命你我即刻先行回京,你……回去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便随我回京。”徐长青极力隐忍,这个时候她万不能乱了阵脚。
凤蕴只觉得心慌气短,回了营,命穆云昭收拾细软,弥玉疑惑:“可是京中发生了何事?怎的如此匆忙?”
“父亲薨了。”凤蕴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竭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仿佛这样,才能让她暂时的逃避。
她来这里时,慌极了,是他一直以来温柔待她,她曾有几何,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情感,可她清楚,如今他是她有血缘的父亲。
慢慢收了心思,却也想护他周全。
可她不过出来数月,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
弥玉站在一侧,温声道:“殿下若难受,便哭吧,弥玉在这儿守着你。”
凤蕴却摇摇头:“收拾好便早些启程。父亲死的蹊跷,丧报中又未详细说明,我要回去查清楚。”
弥玉点点头:“好,弥玉陪着殿下一起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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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蕴与徐长青快马疾驰回京,来不及回府更衣,只吩咐弥玉先回府等她,便径直往宫里去,奔向毓骁殿。
虽初夏时节,园子里草长蝶舞,可那些白幔纷飞,园子里一片戚戚然,长春在廊外见她,便奔了出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殿下,您可回来了。”
凤蕴扶起长春,蹙眉道:“究竟怎么回事?!”
长春听了,心里许久以来的压抑奔涌而来,抽噎道:“贵人被人下了毒,详细的殿下去问长龄吧,我怕我这嘴巴说不清楚。”
凤蕴放开他,大步往殿内走去,长龄早听到长春唤她,此刻刚好从殿内出门相迎,正欲行礼,却被凤蕴摆手:“起身说话。”
长龄微微福了福身子,紧随其后,进了内殿,长春也赶紧跟了上前。
徐辰砂冰棺便在那内殿正中,殿内其他摆设和她走时一般无二,只是物是人非,如今那个她最敬爱的人,再无温度。
再不会在她受了委屈时,比她还要伤心,但凡有些好吃的,都一定会留给她。
如春风拂面的清绝,又如冬日暖阳,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感受到亲情,也让她有了第一个想要守护的人,更是她在这深宫中长久以来的信念。
如今,他再不能言不能笑,不会对她说那些温言软语,不会心疼的告诉她,她一定要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
凤蕴忍住鼻尖酸涩,一步步靠近,伸手抚上冰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