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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花灯的河流,也有深不可测的暗涌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

酒阑歌罢玉樽空,青缸暗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鴂。

——《好事近》

(一)

哲宗皇帝驾崩和赵佶即位这两件事,成了全朝文武大臣和东京百姓们议论的中心。而那些负责新帝登基大典和守护大行皇帝梓宫的朝臣们,一个个都忙得昏天暗地。因李格非是礼部官员,他参加的是新帝登基大典的筹办事项。在登基大典上,新帝要亲自或遣派官员去祭告天地宗庙,届时即御正殿,受文武百官参拜,再颁布即位诏书。诏书中,由新帝陈述天命,宣布改元和大赦天下等。

李格非已连续三天未能回家了。

正月初十掌灯时分,李清照正在房中读东海鸥给她的那册《后主轶闻录》。她不光对李煜写的那些流传甚广的词不忍合卷,就是在街头巷尾传说的野史,也让她读得津津有味。这时,听见院子里有敲门之声,她知道父亲回来了,连忙跑出去迎接。

继母已先她开了门。李杭听说父亲回来了,放下正在练习楷书的毛笔,也跑出房来,一家人拥着李格非进了前厅。前厅的火盆里炭火正旺,烧开水的瓦罐,在铁架上“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屋里热乎乎的。刚刚坐下,丁香已将热茶热饭端到了火盆旁的饭桌上。李格非刚刚拿起筷子,王惠双笑着说:“格非,等一会儿。”说完,转身去取来一壶酒,说道,“这是清照的姥姥家送来的,说是成都的亲戚送的。我给你温一杯,驱驱寒气。”说着,将酒倒进暖锅里,一股醉人的酒香弥漫开来。

李杭端起酒盅闻了闻,撒着娇说道:“父亲,我也想喝。”

“好,好,男儿不可却酒。”李格非说着,将一盅酒递给了李杭。

“我也敢喝!”李清照说,“我和弟弟在老家的莲湖采菱角时,喝过大半壶黄酒都没醉。母亲,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王惠双笑着说,“我当时就觉得,清照很有酒量呢!”

今晚,李格非的心情格外舒坦。这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天伦之乐,还因为赵佶即位之后,向太后还会短时间听政,以辅佐赵佶,朝廷中的党争有可能缓和平息,被贬出京城的苏轼等一批旧党朝臣,可能会转徙内郡。果若如此,一些志同道合的文友们,又可以常常聚首了。他说道:“好吧,清照喝酒之后,或许能填首新词呢!自古以来,就是诗酒不分家嘛!”

李清照听了,自然十分高兴。

李杭问李格非:“父亲,新帝登基大典热闹吗?”

“热闹,热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李格非放下酒盅,向他们说了一件皇室秘事:

新帝听政之前,要先去参拜太庙。太庙的寝殿里有一夹室,室中立有一方高约八尺的“誓碑”。新帝即位和四大祭祀,都要进去“读碑”。读碑时,文武大臣不得靠近。皇上跪在碑前,点烛焚香之后,开始读碑上的誓文。誓文共有三十二个字:

不许加刑于柴氏子孙
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子孙有逾此誓者,天必殛之

李清照还是第一次听到“誓碑”,她觉得这方“誓碑”十分神秘,便问道:“末句誓文易懂,首句的柴氏是谁?又为何不许加刑?”

因为此碑涉及大宋的太祖皇帝,也是一桩不能写进太祖实录的公案,很难三言两语说得清楚。李格非想了想,便将宋太祖和柴氏的恩怨,简略地告诉了李清照和李杭——

当年的宋太祖赵匡胤,随周世宗柴荣北征入侵契丹时,立有战功,受到了周世宗的器重。当周世宗进攻南唐时,他又杀死唐将何延锡,夺得战舰五十余艘。他先后任过同州节度使、义成军节度使、忠武军节度使和殿前都指挥使,掌握着禁军大权。

显德六年(959年),周世宗再次亲征契丹时,军中出现了写有“点检做”三个字的木牌。周世宗怀疑是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有夺位野心,便解除了他的兵权,由赵匡胤取代了他。其实,这是赵匡胤借周世宗之手,除掉了自己的政敌。

周世宗驾崩之后,长子柴宗训七岁继位。此时,赵匡胤执掌军政已达六年。显德七年(960年)元日,契丹再次南侵,宰相王溥派赵匡胤统率禁军北伐。当大军行至东京东北四十里的陈桥驿时,因天色已晚,赵匡胤下令驻扎,同行的赵匡义、赵普等人导演了一场“兵变”。半夜过后,将士们手持刀枪围住了赵匡胤的住处,把正在睡觉的赵匡胤叫出来,不由分说地给他披上了一件只有皇帝才能穿的黄袍,并齐声高呼万岁!

赵匡胤坚决推辞,但将士们群情激动。因为此举实属谋反,若赵匡胤坚持不就,将士们则有大逆不道之罪,必将被诛杀;若拥立成功,他们便成了开国有功之臣。赵匡胤被迫接受之后,大声说道:“先帝周世宗有恩于我,少帝和太后是我所侍奉的,朝中的公卿、大臣都是我的同僚,你们不能伤害他们。你们入城后,不可杀掠百姓,有功者重赏,违命者诛灭九族!以上的约法,你们做得到吗?”

“做得到!”将士们听了,发出一片欢呼声。

当赵匡胤率领禁军回到京城时,除杀了进行反抗的韩通以外,再未杀一人,未烧一房,平平稳稳、顺顺当当地以宋代周了。这种不动兵刃的禅代,于国于民都有好处。宋朝就是在后周的基业上,统一天下的。

不知是不是觉得将人家柴氏的江山轻易地换成了赵家的天下,宋太祖心中有些愧疚,还是担心自己的后代们加害有恩于自己的周世宗的后辈们,总之,宋太祖赵匡胤秘密留下这方誓碑,一定会有他的理由。好在一百四十多年来,还未听说过宋朝的皇帝们有加刑柴氏子孙之事。

李清照对新帝读“誓碑”一事,并无多少兴趣。她关心的是瑶华宫中的孟后和侍候孟后的小女冠麦花。她问道:“父亲,新帝登基后,会不会为被废的孟后正名?”

“也许会吧!”李格非对孟后的命运,还一时看不准。不过,他知道,向太后颇关切孟后;赵佶未继位时,还常常去瑶华宫看望她,叔嫂之间也很有感情。如今哲宗驾崩了,为她恢复皇后封号,该不会有障碍了。他接着说道:“孟后能不能正名,就等新帝的一道谕旨了!”

其实,李格非想错了。就是赵佶和向太后想为她恢复皇后的封号,也还有重重阻拦,因为有些朝中重臣反对为孟后正名。当年,章淳就曾极力主张哲宗废后,若孟后恢复了封号,会对他有利吗?

李格非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对李清照说道:“你读了张伯伯的《题中兴颂碑后》,有何评论?”

李清照说:“我觉得他的诗比唐人元结的《大唐中兴颂碑》胜一筹。”

李格非听了,点了点头。

李清照又将元结的《大唐中兴颂碑》背了一遍。她说,元结的诗写于“安史之乱”平定之后,天下局势已定。诗中颂扬了唐王朝的中兴和帝王的“盛德大业”。张耒的《题中兴颂碑后》,并未颂扬“二圣”,也就是唐明皇父子。他在诗的首句就明白无误地说,是杨玉环以色误君误国,而使“君王蜀中老”。她最终血溅马嵬,是应得之惩。他借诗中浯溪之景,寄托了自己的一番感慨。

“父亲,我能和张叔叔一首吗?”李清照问道。

“当然好啦!”李格非想知道女儿对唐代的这段历史是如何看的,便鼓励她说:“自古都是以诗言志,咏史也可言志。对张叔叔的这首《题中兴颂碑后》,黄庭坚和潘大临都写过和诗。你就大胆地和一首吧!写出和诗之后,再请晁叔叔指教指教。”

李清照听了,连忙拿着素笺回房去了。

李格非笑了。他知道,今夜,她房中的烛光会一直亮到五更的。

(二)

明天就要过上元节了。

上元节也叫元宵节。正月十五为上元节,七月十五为中元节,十月十五为下元节。三元源于道教。道教以为上元天官正月十五生,中元地官七月十五生,下元水官十月十五生。天官可赐福,地官可赦罪,水官可解厄。历代皇帝和民间都十分重视这三个节日。在三元节中,又特别注重上元节。节日当晚,月未升时,人们纷纷出户上街,家家张灯结彩,处处鞭炮焰火。人们在灯火通明的灯海光河中游观。最初的上元节是一个夜晚;唐玄宗时规定为三个夜晚;大宋开朝之后,又规定五个夜晚。因此,上元节从正月十二开始,直到正月十六。

今年的上元节,一定会比往年热闹。因是宋徽宗赵佶继承大统的第一个上元节,他将和皇后、嫔妃们登上高高的宣德楼,观看东京的万盏灯火和千树金花,接受脚底下万千子民的瞻仰和欢呼。

李清照还是第一次在东京过上元节。她不知道京城的上元节是个什么样子,但记得在百脉泉老家时过元宵节的情景:天色刚黑,在家里吃了江米做的汤圆之后,孩子们便换上新袄新裤子,戴着新帽,穿上新鞋,女孩儿的头上或扎一条红绸,或插一朵绢花,每人手里提着一只纸灯笼,互相邀约着跑出家门,在村庄的戏台前看烟花,放花炮,猜灯谜。还有踩高跷的,舞龙灯的,划旱船的,热闹极了。虽然上元节还是冬天,但人人都不畏冷,一直要闹腾到半夜,才会恋恋不舍地回家睡觉。

继母自小就在东京生活,还好几次被邀进宫过上元节。前几天,她特意向李清照和李杭说起了东京上元节的盛况。若丈夫不能回来,她打算自己领着他们去御街观灯、猜灯谜。正当一家人商量如何过上元节时,二舅派人来说,请李格非一家去过上元节。李清照一听,高兴极了,因为不但可以见到可人表姐,还能见到可意表妹呢!

李清照乘坐的马车,刚刚在姥姥家门前的石狮子旁停下,二舅便和可人迎出来了。表姐本人真像她的名字,她处处可人,事事可人,举手投足都透着一种可人之感。她一把拉住李清照的手,和她说说笑笑地去了自己的闺房。

可人的闺房不同于李清照的闺房,李清照的闺房应当称为书房更为贴切。在她的房里,除了一面铜镜和一个梳妆用的漆木小匣之外,就是书籍了。桌子上有她正读着的书,书架上有已读过的书,还有自己订制的一些书册、笔记,等等。靠墙角处摆着两口书箱,里边全是她写的词稿、临摹的《兰亭序》和古画画稿。因为书籍太多了,墨砚笔架等只好摆在窗台上。

可人的闺房可就是另一番样子了。一乘樟木雕花床摆在靠墙处,床上的被褥和帐幔皆都色泽鲜艳,做工精巧。窗前摆着梳妆台,上面除了胭脂、眉笔、香粉之外,还有各种样式的大小铜镜,只是不见有文房四宝和书册。房中还供着一幅观音绣像,三炷香上缭绕着三缕青烟,弥漫着一种香味。李清照觉得那香味虽然闻起来很好,只是有些太浓烈了。

“表妹,新皇帝还是端王的时候,端王府举办歌舞,庆贺顺国夫人华诞,我也去了。端王府里可真叫豪华气派啊!”可人边说边比画着,脸上流露出十分羡慕的神情,好像她还没有从端王府的回忆中走出来。

李清照只是静静地听着。

“噢,对了,我问你,你认识何蕊吗?就是何大人的千金,她也去了,还问过你呢!”

李清照想起了那个和自己谈诗论词的艳丽女子,便连忙点了点头,说道:“曾和她见过一面。她问什么?”

“她说她读过你写的词,是她哥哥从太学里抄回去的,她还说她哥哥对你的词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不喜欢她写的词,为此,她十分生气,说她哥哥是有眼不识泰山!”

“她哥哥是谁?”

“何云,是你堂哥李迥太学的同窗。”

李清照听了,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可人接着说道:“何蕊还说,她的词虽不能和苏轼相比,但在东京的大家闺秀中,却是独秀一枝。我听后心中有些不快,难道她能超过表妹你?”

“表姐,我虽然填了一些词,但也不一定首首都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可不愿意和谁去比个高低!”李清照说,“我们不说这些了。我想问你,表姐夫长的什么模样?”

可人听了,连忙用双手捂住了脸,小声说道:“我还没见过呢!”

李清照望着她羞涩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学里的太学生们都那么崇拜你的词,会不会——”可人还没说完,就忍不住笑起来了,笑完了,又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实在的,何蕊的长相,确实标致娇丽,远处看她,亭亭玉立;近处看她,艳光照人。一双眸子又黑又亮,似会说话,应是东京城里第一人。不过,我可不喜欢她。”

“为什么?”

“她太盛气凌人了!”说着说着,可人有些生气,接着说道:“她说她仔细看了顺国夫人,觉得顺国夫人虽是少有的佳人美媛,只是腰身稍胖了些,眉眼稍长了些。她还说我的眉画得太浅了,粉施得太薄了,一副教训人的样子!我再也没理她!”

“对,用不着理她!”李清照安慰她说,“她再贵,贵不过杨玉环;再美,也比不过施夷光吧!”

李清照说的施夷光,就是西施。

住了一会,李清照问道:“怎么没见到可意表妹呢?”

可人说:“王皇后派人接她进宫观灯去了。”

李清照有些奇怪,当今的皇后怎么会认识她呢?

可人告诉她说,可意的亲事,当年就是王皇后的姑姑做的媒。

这时,忽听见外边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爆竹声,不知哪座楼台已燃起了焰火,将天空映得时明时暗,原来,性急的人家已开始上街赏灯了。二舅母赶紧让她们先吃汤圆,然后两家人便走出了相府,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潮,朝御街方向拥去。

(三)

东京的上元节,有一个不同于其他城邑的习俗,就是“试灯”。不论官府还是民间,都要在上元节之前进行“试灯”,其实就是预赏,就和教坊的歌舞一样,在正式出演之前都要先行预演。通过试灯之后,各衙门和各家各户挑出最好的灯,在上元节的白天挂好,入夜点灯。一到戌时,万家灯火,满城烟花,长街流彩,天上溅星,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李清照一行是申时离开相府的,离上灯时间尚早,但南三门、北三门和西东二门,以及宫城正门的乾元门一带,早已是人山人海了。他们只好从虹桥转向宣德门,去看正在那里表演的百戏。百戏的种类很多,台子是用九十多辆豪华的大车连接起来的。艺人们表演的节目五花八门,有踏索、上竿、筋斗、舞狮、弄枪、吞剑、顶碗、蹴鞠、喷火、飞刀、耍猴、顶水缸、变戏法、施硬功,等等。人们不时为艺人精湛的表演喝彩。

酉时未到,各种造型的灯便陆陆续续点亮了,有高达十丈的五色灯;还有横过大街的长灯;更多的还是各家各户挂在自己门口的灯。这些灯和百姓们的生计息息相关,所以格外生动,有荷花灯、牡丹灯、西瓜灯、仙桃灯、柿子灯,还有金鱼灯、鲤鱼灯、仙鹤灯、鸳鸯灯以及猴灯、兔灯、马灯、凤灯、蝉灯,等等。最引人注目的,是绘着人物故事又不断旋转的走马灯和孔明灯,让人眼花缭乱却又不忍离去。

忽见李迥从人群中走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书生,那个书生似乎有些瘦弱,他穿了一伴湖色长衫,戴着一顶学士帽,显得十分精神。他快步走到李格非跟前,深深一拜,腼腆地说道:“李大人,你好,学生赵明诚有礼了。”

李格非借着明亮的灯光,已认出了在端王府见过的那个太学生。还礼之后,李格非问道:“赵大人没出来观灯?”

“家父已先出来了,他和朝中的几位大人在宣德楼上。”

李格非想起来了,今夜,向太后、皇上和皇后以及后宫的嫔妃们,要在宣德楼上观灯,与民同乐,朝中的辅政大臣们也要伴驾登楼观灯。待宫中施放烟花时,皇上会派人向观灯的军民赐酒一杯,到高潮时,皇上还要从楼上向楼下撒钱,等他撒过钱之后,太后、皇后、嫔妃们也依次向下撒钱,最后,由太监们抬出装在大筐里的新钱,一捧一捧地朝楼下的人群撒去,楼下定会顿时卷起一阵喧腾的波涛。

李迥将两家人一一向赵明诚做了介绍,当介绍到李清照时,他笑着说道:“这就是写‘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才女,我的妹妹李——清——照!”

赵明诚听了,连忙施礼。他本想说什么的,但却连头都没敢抬起,更没敢朝李清照看上一眼,显得有些窘迫。

李迥连忙打圆场,对李格非说:“叔叔,我们和几个太学生已经约定,要去金明池看船灯,就不陪你们了。”说完,拉着赵明诚朝人群走去了。

李清照觉得哥哥的这位同窗十分有趣,见了生人好像既害羞又拘束,连走路、行礼的动作都有些僵硬,心里不由得笑了。她无意间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赵明诚竟也转回头来了,正定定地望着自己呢!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禁不住“突突”地跳了起来!她连忙装作看灯,将目光转向了一盏巨大的白菜灯。

赵明诚终于看到了自己敬慕的才女了!不过,当他的目光和李清照的目光相遇时,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连忙转身追李迥去了。

其实,这不是一次巧遇。

当赵明诚听说李清照要同父亲、舅父一家一道出去看灯时,认为这是认识李清照的天赐良机,便央求李迥帮忙,二人装作逛灯会偶然遇见他们,再见机行事,找机会同李清照谈论些填词的闲话。若能向她讨要一首新词,就更好了,谁知道当真的见到了,还上前施了礼,但心里早已拟好了的几句话,连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他觉得当时十分狼狈,李清照一定会笑话自己的!想到这里,他开始恨自己了,捏紧拳头,朝自己头上捶了几下。

一行人随着人流,缓缓地朝前走着。李清照自从看见赵明诚回头望她的那种目光之后,就有些心神不定起来,对一路上看到的灯谜,也就少有兴趣了,这种心境是以往不曾有过的。

可人一直站在李清照身边,李清照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了。不过,她什么都没说。

(四)

分手之后,李迥和赵明诚在人群中挤了一会,来到了相国寺旁边的资圣门,这里是一个专售字画古玩的集市,赵明诚经常来这里消磨时间,虽然这里也挂着不少灯,但不是京城的最热闹处,故而赏灯的人群不太拥挤。二人走着走着,李迥忽然指着一家酒肆说道:“明诚兄,你看,那不是何云吗?”

赵明诚一看,果然是何云,只见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方桌旁边,正低着头在独斟独饮呢!

二人推门进去后,赵明诚问他:“何云兄,上元节这么热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

何云抬起头来望了望他们,愤愤地说:“我不光喝闷酒,还在生闷气呢!”说完后,向酒保喊道:“快,再添一壶酒,炒几个菜来!”

坐下之后,李迥问道:“生谁的闷气啊?”

“何蕊!”

“何蕊是谁?”

“我的那个宝贝妹妹呀!”

赵明诚说道:“你妹妹?听人说,她是‘东京城里第一美媛’呢!”

“可别再说了!再说,她就真上天了!”何云听了,气更大了,他把手中的酒盅重重地朝桌子上一放,说道:“都是家父宠坏的!”

三人喝下几盅酒之后,何云才将在这里喝闷酒、生闷气的原因说了出来。

原来,何云的生母去世较早,父亲何司亮续娶了太原巨贾郑途材的独女郑氏,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叫何娇艾。由于自小娇生惯养,父亲对她又百依又顺,所以她就养成了说一不二、自以为是的骄横性子。平时,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要是得不到,就会不依不饶,甚至绝食投水!

她从小就爱诗词,尤爱后蜀花蕊夫人的词。

花蕊夫人是蜀地青城人,她天生丽质,极为美艳,选进后蜀深宫后,受到了国主孟昶的宠幸,称她为花蕊夫人。她多才多艺,最长于写宫词,于是后蜀宫中宫词盛行,在她的艳词丽歌中,孟昶过着放荡奢侈的腐朽生活,甚至便壶也要用七宝装饰!

当宋太祖发兵进攻后蜀时,孟昶和花蕊夫人沦为了阶下之囚。在被押往东京的途中,花蕊夫人在驿站的壁上题写了一首《采桑子》,谁知她只写了上半片,便被士兵们催逼着上路了。

孟昶到东京后的第七天,便饮酒中毒而死。

宋太祖早就听说过花蕊夫人的才气和美貌,使召见了她,不过,他不相信她能写出数百首被人咏唱的佳词,便命她再写一首,花蕊夫人稍加思索,便当即提笔写下一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哪得知。

四十万人齐解甲,

并无一人是男儿。

宋太祖大喜,便将花蕊夫人留在宫中。晋王赵匡义担心太祖迷恋花蕊夫人而懈怠国事,便利用花蕊夫人侍驾随行之际,在引矢射兽时,趁机将她一箭射死了!

何蕊因喜爱花蕊夫人的词,便自做主张,将自己的名字“何娇艾”改为“何蕊”。父母听了,只好由着她了。

不过,何蕊虽然任性、骄横,但确实生得美艳绝世,谁见了都会惊叹不已。但她妒心太重,当她听到哪家的女儿长得俊秀时,便会无缘无故地生气,非要想方设法地去看一看、比一比不可!

有人说她是“东京城里第一美媛”,是不无道理的。她极善护容、美容、养容,不知她从何处得到了一个养容的古秘方,秘方上说,需采九十九种花蕊,在十年老蚌壳中捣烂,置于窖冰中贮一寒一暑,便可调膏上脸。为了采这九十九种花蕊,府中的侍女、男仆四十余人,在山野奔波了半个多月。因花期不同,很难采集,再说,北方品种不多,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种花蕊呢?他们怕回来受责,便骗她说采摘齐了,谁知道够不够九十九种呢!

今天早饭后,何云正在书房里抄录李清照的几首词,何蕊手里拿着一张薛涛彩笺进去了,她说她刚刚填了一首《汉宫春》,缠着要他看一看、评一评,能否超过李清照的词。

何云正抄录得入神,被她一搅,心中顿时烦躁起来,他草草看了一遍,便将彩笺向地上一抛,没好气地说道:“你想和李清照相比?依我看啊,还需闭门苦学十年!”说完,又提笔抄录起来。

何蕊听了,气得眼泪都出来了。低头一看,见他抄录的正是李清照的《怨王孙》,她又气又恼又恨,一把将他抄录的词稿撕了个粉碎,接着又将桌上的砚台和笔架甩在了地上,从砚池中溅出的墨汁,溅黑了他的长衫。他实在忍无可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这可惹出了大祸,何蕊哭着跑到了荷花池边,纵身跳下去了!本来池中结着一层冰的,也许近几日天暖冰层薄了,她撞破冰层掉进了水里。幸亏几个仆人正在旁边劈柴,连忙下水将她救了上来。

事情闹大了,继母又骂又哭。父亲气极了,喝令他跪在地上,准备以家法惩治他。他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便愤而离家走了。

听家中的仆人送信来说,他走后,他父亲一面骂儿子,一面责备女儿,说道:“今天的事,也不能全怪你哥!他负气而走,若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得了?管家,快派人出去找啊!”

何云知道,父亲是说说狠话、做做样子罢了,其实他是偏在儿子这一边的。

赵明诚和李迥听了,都不由得笑了起来。李迥说道:“走吧,我们到金明池赏船灯去。”

“好吧,”何云说道,“不过,今晚我想在明诚兄府上借宿一晚。”

“你不回家,家中不焦急吗?”

“我就是想让他们焦急几天,磨磨父母的性子,也灭灭妹妹的威风!”

李迥和赵明诚相视一笑,出了酒肆,三个太学生很快便汇进了观灯的人流之中。

(五)

李家的人和亲朋邻居都知道,李清照自小就是个十分认真的人。她想读的书若未读完,就不会罢手;她填起词来若未填完,或填完后自己不满意时,她便吃不下,睡不稳,一改再改,直到改好并抄写在自己的词册上,才肯罢手。有一次,她填了一首《清平乐》,因词中的一个“帆”字用得不妥,她竟反复改了十多遍,但还是不如意,最终还是放弃了这首词。

自从上元节之后,她再也未出有竹堂,坐在书案旁边一遍又一遍地细读张耒的《题中兴颂碑后》,因她要和张耒叔叔的这首古体诗,不读懂原诗,就很难落笔,这首古体诗中,不但涉及“安史之乱”的始末,还涉及一些历史典故,她要找到典故的出处,还要弄清它们在全诗中的用处。为此,她又找出了元结的《大唐中兴颂碑》和黄庭坚的《题摩崖碑后》,觉得还不够,又找出了前人写“安史之乱”的诗歌和文章。

她在房中整整枯坐了四天。

王惠双知道李清照将自己关在房里用功,除了按时唤她吃饭之外,便不去惊动她。李格非早出晚归,李杭在姥姥家读书,家中十分安静。不过,细心的王惠双怕她太累,会不时地让丁香送去山楂糖球、杏干、豆花什么的,以便让她活动活动手脚,醒醒脑子。

第四天中午,李清照终于出来了。她的脸上虽有倦容,但嘴角上泛着浅浅的笑意。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又为南墙边的把竹浇了水,才对王惠双说:“母亲,我想喝黄米粥!”她一面说着,还一面咂巴着嘴,“家乡的粥,真香啊!”

王惠双笑着说:“家乡的粥是用家乡的泉水熬的,当然香啦!东京虽好,却没有好泉水。”说完,她便去灶房熬粥去……

粥熬好了之后,王惠双亲自端着一碗米粥走出来。李清照一边喝,一边啧啧称香。

“清照,你的和诗是不是写出来了?”王惠双看到她喜形于色的样子,知道她不但已写出来了,而且还一定很满意。

李清照点了点头,说道:“已和了张叔叔一首,不过,还想再和一首。”

“好嘛!小小年纪不但敢和文坛大家的诗,还敢以诗论史,这不光要有才华,还要有胆量呢!”王惠双虽说婚后一直主持家务,但爱作诗填词。张耒的那首古体诗,她已在李格非的书房中见过,她觉得要和他的诗不是一件易事。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了白居易的《长恨歌》,接着说道:“白居易的《长恨歌》里也写了‘安史之乱’,写得缠绵悱恻,让人泪下。”

李清照说道:“《长恨歌》和张叔叔的诗不尽相同,张叔叔写的是‘史’,白居易写的是‘恨’。《长恨歌》,歌的就是‘长恨’。一个重色轻国的帝王,一个娇媚恃宠的妃子,酿成了一个千古之恨罢了。”

王惠双听了,觉得她的见解颇有新意,便笑着问道:“清照,人们常说先读为快,我能先读你和的诗吗?”

李清照连忙说道:“我正盼着母亲给我指教呢!”说完,返身回到书房,将抄得工工整整的一首《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拿出来,双手递给了王惠双。

王惠双坐在屋檐下的木凳上,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五十年功如电扫,

华清花柳咸阳草。

五坊供奉斗鸡儿,

酒肉堆中不知老。

胡兵忽自天上来,

逆胡亦是奸雄才。

勤政楼前走胡马,

珠翠踏尽香尘埃。

何为出战辄披靡,

传置荔枝多马死。

尧功舜德本如天,

安用区区纪文字。

著碑铭德真陋哉,

乃令神鬼磨山崖。

子仪光弼不自猜,

天心悔祸人心开。

夏商有鉴当深戒,

简策汗青今具在。

君不见,

当时张说最多机,

虽生已被姚崇卖。

读完之后,王惠双十分吃惊,她不敢相信这是李清照作的和诗。因为她既未经历过“安史之乱”,又未去过永州的浯溪,她还只是个年方十七岁的少女啊!但这又是千真万确的事,诗中的一字一句,都出自她的手笔!

她抬起头来,想和李清照说话,但却不见人影了。原来,李清照又进了书房,去写第二首和诗了。

(六)

在瑶华宫里见到华阳教主之后,这位孟后的影子,就一直晃动在李清照的心里。还有那个双手冻得通红的小女冠麦花,也常常让她牵肠挂肚。

自赵佶登上紫宸殿,坐上那乘又大又笨重的龙椅之后,李清照就一直念叨着:“快了,快了,孟后受罪的日子快到头了!麦花也该走出冷清死沉的瑶华宫了!”可是,却一直未听到什么消息,难道皇上已经忘了他对孟后的许诺了?

晚上,李格非回来后,李清照问起此事,他说,最先提出为孟后正名的,是太学上舍生何大正。他上书说:当年孟氏被废,是无辜的,所谓孟氏犯了宫内禁忌和诅咒哲宗皇帝之事,是有人诬陷她。孟氏被废之后,朝野皆知孟氏被冤,今日为孟氏恢复皇后之号,是名正言顺之事,也是安抚天下之心的当务之急。

临朝听政的向太后对此事十分看重,诏令三省和枢密院先行详议。而后又召集群臣,在朝堂上公开讨论,让大臣各自表述意见。

首先提出为孟氏恢复皇后封号的是吏部尚书韩忠彦。他认为孟氏贤惠有德,说她在后宫魇魅是无中生有。时至今日,应当为她正名。

紧接着曾布也出班奏述,请求恢复孟氏皇后之位。

这时,右丞蔡卞出班奏道:“不可为孟氏正名,若恢复孟氏皇后封号,就是指责先帝哲宗之过。”

蔡京也是持反对意见的重臣之一。他说,当今皇上是哲宗之弟,弟为嫂复位,属名不正、言不顺,会令天下人讥讽。故而为孟后正名不妥。

右正言邹浩不同意蔡京的意见。他说道:“先帝废后之后,皇后之位虚设三年,可见先帝已觉后宫之事有因,亦有后悔之意。现在新帝继位,太后听政,为孟后复位,名正,言顺,有何不妥呢?”

蔡京听了,心中有些不快。心想,章淳在场就好了。此刻章淳已被赵佶命为山陵使,不在东京,自己缺了一个得力帮手,在朝堂中显得有些孤单。但他仍不甘心,还是坚持不同意为孟后正名。

和赵佶并排而坐的向太后终于开口了。她对蔡京说:“蔡爱卿,今日所议之事,是哀家之意。为孟氏复位,并非弟复嫂位,而是婆复媳位。当年孟氏被废,本是冤案,今日弟复嫂位亦是深明大义,无可非议。我还记得,先帝废后之后,曾对哀家说过,孟氏被废,是章淳误我,他悔悟已萌。爱卿当时也在朝中,此事始末,不会不知吧?爱卿若还觉得孟氏该废,请出孟氏有罪之证据。”

蔡氏兄弟听了,感到向太后的话很重,也说得很清楚了,便连忙见风使舵。蔡京趋身向前,诺诺说道:“恕微臣不知情,太后高瞻远瞩,所言至理至情。恳请太后懿旨,恢复孟后之封。”

向太后问过赵佶之后,当日下旨,恢复孟氏为元祐皇后,刘皇后为元符皇后。接着,赵佶下诏,将孟氏从瑶华宫中接出,迎入了后宫。

李清照听了,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敬佩向太后深明大义,也为孟后脱离了苦海而高兴。小麦花呢?她还在瑶华宫里,还是已经还俗了?她想过些天再去瑶华宫看看。她一想到那座将坍未坍而又阴森的瑶华宫,心里就很不舒服,愤愤说道:“我要是太后,就下一道懿旨,将那座破损不堪的瑶华宫拆了,免得它再害人!”

“害人的并非是瑶华宫哪!”忽然有人在院子里说起话来。人随声到,李清照一看,原来是穿着唐时装束的书画博士米芾叔叔来了,他身后还站着一位身材不高的中年男子。

李格非一家人连忙站起来迎接客人。

“格非兄,我和师道来时,见大门未关,没通报就进来,你可不要介意啊!”米芾说完,朗声大笑起来。

“哪里,哪里,我请还不易请到呢!快快请坐。”李格非接着对李清照说:“米叔叔你已见过,这位就是我常同你说起的文坛大家、太学博士陈师道叔叔。”

李清照连忙向两位客人施礼。

米芾指着李清照对陈师道说:“这就是格非兄弟的女公子,名播京城的才女李清照。”

李清照红着脸说:“米叔叔又夸奖我了。”

陈师道一边打量着李清照,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两首《浯溪中兴颂碑和张文潜》,我都拜读过了,写得好,写得气势磅礴、淋漓尽致!”

米芾接着说道:“张耒先生若是见了,非跳黄河不可!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嘛!哈哈哈……”

这时,王惠双已在前厅摆好了茶具,李格非引着客人们品茶去了。

他们二人结伴来访,原是出自偶然。

米芾去拜访赵挺之时,赵挺之刚好散朝回来,二人便在客厅里品茗说话,因他们已是至交,赵挺之便将朝廷中的人事变更告诉了米芾,到了午时,赵挺之留米芾与自己一道进餐,这时,听管家说,姨夫陈大人来了,米芾知道是陈师道来了,便让管家将他请来一起吃饭。

赵挺之摇了摇头,吩咐管家说,立即为他另备一桌饭菜,还特别嘱咐饭菜要精一些,让夫人作陪。他见米芾不解,苦笑着说:“我的这位连襟啊,脾气就是古怪,虽然常来我家,可是,他不但不与我同桌吃饭,就是碰了面都不说一句话!真令我哭笑不得啊!米大人若有机会,就劝他几句,让他改改那种犟脾气。”

米芾说,他一定找机会劝劝他。吃完饭后,他便同陈师道一起出了赵家大院。路上,他听陈师道说,前天,他看到了两首古体诗——《浯溪中兴颂碑和张文潜》,听说是李格非的女儿写的,便想到李家见识见识她。米芾也有此意,二人便边谈边走来了。

他们在客厅里喝了几杯茶之后,谈起了朝廷中的一些人事变更,既然赵佶已经继位,必然会对前朝官员做些调整,米芾便将赵挺之说的人事变更告诉了他们——

孟后进宫不久,殿中侍御史龚大人上书弹劾尚书右丞蔡卞,指责他与章淳联手,一明一暗操纵朝廷,致使元祐旧臣被贬出京。主谋者仍是蔡卞,应予罢黜,以明正邪。

赵佶准了他的奏章,下旨罢去蔡卞相位,知江宁府。

不久,左正言陈大人以山陵使章淳失职,致使哲宗的灵车陷入泥泞,露宿于荒野,实属有大不敬罪。于是,赵佶免了他的山陵使,诏他去知越州。

紧接着御史中丞弹劾蔡京,指出蔡京与蔡卞、章淳同恶,应削职治罪。赵佶先诏他知永兴军,最后罢职,提举杭州洞霄宫,杭州居住。

这时,李清照用一只漆盘端来了一盘雪梨。刚要离去时,被米芾叫住了,问她临摹过魏碑没有,李清照说她正在临摹晋祠铭。说完,便去书房中取来,放在桌子上,让米芾细看。米芾看了,连声称道。还说,苏轼曾送给他一卷《萧绩神道阙》的拓片,书法古拙、劲健,等他再来时一定带来,让她研习。

李清照小声问道:“米叔叔,既然新帝继位了,孟后昭雪了,奸佞之臣贬走了,苏伯伯该回东京了吧?”

“还很难预料。”米芾叹了口气,说道,“朝廷的事,变幻莫测啊!”

陈师道说:“若是明君,当务之急是大刀阔斧地平息党争,才能治国安民。算了,算了,不谈这些了,你能把你近时填的词让我看看吗?”

李清照听了,非常高兴。连忙去书房取来,一句话都没说,双手递给了陈师道。陈师道伏在案上,整整看了一个多时辰,仍然没有看完。他抬起头来,用手揉了揉双眼,感叹道:“清照的词,写凡世人情天气之事,能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婉约俏丽,回味不尽;写究史论世的词,则独有见识,有大丈夫气,慨当以慷,不让须眉,可喜可贺!”

“陈叔叔,清照想请教一事。”李清照大着胆子说道。

“好啊,咱们是忘年之交,互教共勉吧!”

“《霓裳羽衣舞》是依据玄宗皇帝的《霓裳羽衣曲》创制的。天宝年间,杨玉环曾在木兰宫里表演《霓裳羽衣舞》。‘安史之乱’中此舞谱已失。能否斥责此谱可酿祸误国?”

陈师道觉得她问得很有道理,但又很难用一两句话讲得明白,便打了个比方,说道:“这部舞谱就好比是手中的笔,可用它写《出师表》,也可用它写《归降书》,它并无罪。”

“有罪的是握笔写字的人!”李清照望着陈师道,“陈叔叔,我说得对吗?”

“对,对!”陈师道十分佩服眼前这个博览群书又有极高悟性的少女。

他们坐在灯下,谈论诗词,抨击时弊,磋切书画,十分融洽。 3nZMW16aICuNIFoHLIncYACVe17hEpgyxJqJ45I8Agk19qEYiQ1lB5ypduzIqIZ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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