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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古宅中,听到了一首神秘的古曲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闲掩,日上帘钩。生怕闲愁暗恨,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于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凤凰台上忆吹箫》

(一)

按国子监的规定,太学每逢初一和月半放假一日。入太学就读的太学生们,都是官职在五品以上及郡公、县公子孙和三品官员的曾孙们。放假日,家在东京的太学生,可以回家;家不在东京的太学生,可去拜访亲友,或结伴出游顺天门外的金明池和城内的玉津园,还可去酒楼茶肆品茶饮酒。

赵明诚本打算放假时随李迥去有竹堂拜访李格非的,但自从知道《怨王孙》是李格非之女写的之后,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有些心怯。是心怯她的才气,还是怕见到她的本人?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所以当放假时,他对李迥说自己家中有事,便匆匆回家了。

他家里确实有事,但不是急事。他听母亲说过,初一那天,姨父陈师道要来拜访。

陈师道既是他的姨夫,也是李格非的挚友。他想从陈师道那里多探听一些李清照的消息,比方说,她平时都爱看些什么书?她何时开始学词、填词的?她长得是什么模样?等等。当他在太学里第一次听到李清照这个名字时,心里就无端地激动起来。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一直深藏在心里的往事。他想知道李清照的一切,但又没人告诉她。在李迥面前,他还要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以不失一个太学生的身份。

也许是到了爱做梦的年龄,他心里深藏的那件往事,就是他偶尔做的一个梦。

上次太学放假时,书画博士米芾去赵家大院拜访他的父亲。在闲谈时,米芾忽然问道:“挺之兄,你家三公子多大了?”

父亲回答说:“已二十岁了。”

“定亲没有?”

“还没有。”

“为什么?”米芾问道,“是不是没有合适的人家?”

“不,明诚这孩子,自小酷爱金石碑帖,却不善交际,我也就不急着为他择妇了。”

米芾听了,点了点头,再没继续谈这个话题,又谈起了朝廷中的一些理不清说不明的纠葛、恩怨。

他们谈话时,赵明诚正在与客厅相通的书房里看书。开始听他们谈话时还颇有兴趣,但当听到他们谈到政事时,他没了兴趣,便伏在书案上睡过去了。他做了一个梦,仿佛自己走进了一座从未见到过的堂皇门楼,里边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巍峨殿堂。他看到一个女子,站在一座殿堂门前看书,他只觉得这位女子光彩照人,但却看不清她的面容。他想知道女子读的是本什么书?刚走过去,那女子便转身走进了身后一座更为富丽的殿堂。他无法进去,心中有些惆怅。醒来时,看见案头放着自己抄录来的那首《怨王孙》。他蓦然觉得,梦中的那个看书的女子,不就是李清照吗?自此以后,李清照和她的词便悄悄印在他的心里了。不过,他也多了一种化解不开的惆怅,总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凡夫俗子,而李清照似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自己永远都走不到她的身边,就像永远都走不进梦中的那座殿堂。

他平时回家时,总是走走停停,因为京城里书店很多,御街上还有专门出售字画古玩的店铺,每次路过,他都会驻足看上一会。今天就不一样了,他大步流星地过了御街之后,便从一条胡同抄近路回到了赵家大院。

一进大门,母亲就大声说道:“明诚啊,快来见你姨夫!”

原来,早朝之后,父亲和宰相章淳被高太皇太后留下议事,尚未回府。见陈师道独自坐在客厅里喝茶,赵明诚连忙向前施礼。寒暄了几句之后,陈师道问了他在太学里读了些什么书,写过什么文章,赵明诚都一一做了回答。他知道,姨夫和苏轼的门生们交往很深,还多次去衢西街的有竹堂看望过李格非。他想从姨夫口中听到一些关于李清照的事,但又不便直接问及,便绕着弯子问道:“姨夫,礼部员外郎李格非的《洛阳名园记》,写得太精彩了,听说他还有位公子善于填词,不知是不是真的?”

他故意将李清照说成是位公子,以不引起姨夫的疑心。

陈师道说:“是真的,不过不是公子,是李格非的长女。我曾见过她写的几首词,立意、遣字都极雅致,令词界人士大为赞叹。她是位天分很高的才女。”

陈师道见赵明诚似有什么心事,以为刚才夸奖了李清照而伤了他的自尊心,便安慰说:“明诚,你不是酷爱金石字画吗?我今天带了一幅奇画,想不想看呀?”

“是谁画的?”赵明诚问道。

“你先不要问,待看了画再说。”陈师道说着,将包在画轴上的蓝布套解开,取出画来。他让赵明诚拉住轴头,徐徐展开了画卷。画卷上只有一株兰草,不过这株兰草不是绿色或墨色的,而是紫红色的,不光花苔和花瓣是紫红色的,连修长的叶子,也是紫红色的!

“这真是幅奇画!”赵明诚说,“画此兰草者,也定然是位奇人!”

“是啊,是奇人画的奇画。”陈师道指着画说,“虽然世上并无紫兰,但世人皆认可此兰是兰,且是超凡脱俗之兰!”

“不知此画是谁画的?”

陈师道笑着说道:“是你父亲的冤家对头画的!”说完,他将蒙在落款处的纸片取下。赵明诚仔细一看,原来是苏轼在绍圣二年(1095年)贬居惠州时所画,怪不得姨夫说此画是父亲的冤家对头画的呢!

陈师道说苏轼是赵挺之的冤家对头,其实他自己也和这位连襟是冤家对头。他平素性情孤傲,对赵挺之追随蔡京、章淳极为生气。他知道,赵挺之不但排斥政敌苏轼,连苏轼的诗词书画,也一概加以贬斥。他为此感到不平。有时,他得到了苏轼的墨迹,便故意拿出来,让赵挺之看了生闷气。

其实,赵挺之也善书法,且广为收藏古帖和碑刻。仅米芾的墨迹,他就收藏了数十件之多,还收藏有《乐府木兰诗》和《绛木法帖》等极为珍贵的藏品。苏轼、黄庭坚、蔡襄和米芾是朝野公认的四大书画名家,但他只褒蔡、米、而贬斥苏、黄。对米芾和蔡襄之作,他倍加珍惜,而对苏轼、黄庭坚的作品却不屑一顾,当然也就不会收藏了。

“姨夫,我在太学里听说李格非受知于苏学士,其女是否也受苏词的熏陶?”赵明诚绕来绕去,又绕到李清照身上了。

“我听晁补之说过,李格非的长女确实爱读苏词,凡流传于世的苏词,她已抄录成册。据说,苏轼曾见过此册,连他都十分惊讶。因为有些词是他的即兴之作,虽已传诵,但自己并未留存,竟能在李清照的词册之中见到!可见李清照是个有心之人。”陈师道感慨地说,“此女今后可是大有造诣啊!”

赵明诚听了,越加有了兴趣。但陈师道已转了话题:“噢,对了,你若喜欢这幅紫兰,就留下吧!”

赵明诚欣喜若狂,他谢过之后,连忙将画卷藏在了书柜的最上层里。

陈师道走了之后,他又陷入了惆怅和无奈之中。这不仅因为他敬慕李清照,但又因无法将自己的敬慕之情传递出去而感到苦恼;还觉得李清照的才气、学识都在自己之上。虽然自己苦读了十年寒窗,又在太学里深造,但却无法比得上这位词女!

当天夜里,他又失眠了。他一会儿咏哦“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一会儿,眼前又晃动着一行文字:“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花汀草。……似也恨,人归早。”李清照的《如梦令》和《怨王孙》,在他眼前交替出现,后来竟化为了千顷荷叶,一行沙鸥,将他整整折磨了一夜,直到天晓,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

(二)

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年)的冬天,出奇的寒冷。往年,东京一带的冬季阴天少,晴天多,有时甚至出现干冬,整个冬季不见雨雪。今年,老天爷的脸总是反复无常,三天一雨,五天一雪,加上北风呼啸,东京城里已是冰天雪地。汴河的水,从水面一直冻到了河底。热闹非凡的御街上,车少人稀,几只又冷又饿的乌鸦“呱呱”叫着,盘旋在城阙和宫殿的上空。

在这麻雀都不敢出窝的天气里,人们大都在家里围着火盆烤火取暖。李清照没有烤火,她手里提着一只小手炉,坐在书房里看书,见窗外院子里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心中便想起了雪中的梅花。在漫天飞舞的风雪里,梅树枝上绽开了一朵朵红艳的梅花,像一点点的胭脂,该是一种怎样的神韵呢?她想去看看雪中的梅花。她记得自己随表姐可人和东海鸥去看孟后时,看到瑶华宫后院有几株老梅树。此时,那梅树枝头一定是如火如荼了!她按捺不住想去踏雪看梅的激动,要想和李杭去看梅花。李杭听了,望了望窗外的大雪,连忙摇了摇头。她知道弟弟怕冷,便不勉强他。她怕惊动了继母和丁香,便披了一件披风,戴着一顶斗笠,悄悄出门了。

当李清照走到瑶华宫时,已成了一个雪人。她刚要拍打肩头的积雪,忽然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暗香,在纷纷飘扬的雪花中弥漫着。她循着这种暗香一直走到了瑶华宫的后院,这里的香气阵阵袭人,抬头寻去,见墙角的老梅树上已挂满了积雪,阵阵香气就是从梅树上传开来的,但却看不见绽开的梅花。

就在这时,那个小女冠荷着一把扫帚,从偏殿里走出来。她一下子认出了李清照,连忙跑过去,问道:“施主,大雪天里,你来烧香?”

李清照笑着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梅树。

小女冠明白了。她走到树下,伸手拉住一根树枝,又猛地一松手,枝上的积雪弹掉了,露出了枝上的梅花。那梅花虽然刚刚绽开,但在洁白雪花的衬托下,每一朵梅花都红得耀眼。她忽然想起了唐人张谓的一首《早梅》:

一树寒梅白玉条,

迥临村路傍溪桥。

不知近水花先发,

疑是经冬雪未销。

古人咏梅之诗颇多。有的咏梅的神韵;有的咏梅的风骨;而张谓的这首七绝,是从“早”字上着眼的。梅的秉性得益傲雪而被人赞许。而王安石“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诗句,是先疑为雪,后因有暗香袭来才知梅花已开,与这首《早梅》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女冠见李清照喜欢梅花,便踮起脚拉下一根梅枝,想折断送给她。李清照连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千万别折断!”

小女冠说:“怕什么?这后院的梅花多着呢!反正也没有多少人来看它!”

李清照说:“我是怕它疼。”

“难道梅树也知疼?”

“是啊,它就像是人。不信,你折折自己的指头试一试,看疼不疼?”

经她这么一说,小女冠笑了,连忙松了手。谁知树枝弹落的雪,落了小女冠一头,还有些散雪从衣领落进了脖子里。李清照连忙伸手帮她掏出来,惹得小女冠“咯咯咯”笑了起来。

上次来时,李清照忘了问她的名字,便问道:“小师父,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今年多大了?”

“我叫麦花,今年十二了,老家在汝州。”

李清照听了,没再问下去。因为她知道,这小小的年纪就出家为道,定会有一些辛酸的往事,她怕勾起麦花的伤心,又说:“住在瑶华宫里,是不是闷得慌?”

“从前,只我一个人侍候华阳教主,是有些闷得慌。现在好了,宫里又来了四个人。”

“新出家的?”

“不,是端王府派来侍候华阳教主的。”

“端王府派来的?”

“端王府不光派了人来,端王还亲自来过好几次呢!要不是落大雪,说不定他今天也会来。”

正说着,一乘肩舆冒着大雪进了瑶华宫。肩舆没停下,径直去了经堂。不过,在瑶华宫的大门口,有十多匹高头大马一字儿排开,随从人员守候在那里。

李清照小声问她:“是端王来了吗?”

“不是端王,谁有这种派场?”麦花说完,悄悄拉了拉李清照的袖子,领着她走进了她住的厢房。

厢房很宽敞,但物品不多,一张木床,一只掉了漆的小木箱,一只小木凳和一张十分陈旧的四方桌,桌上有一册《太平经》。这就是麦花的全部家当。

李清照指了指大殿说:“华阳教主是端王的皇嫂,他能常来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麦花朝门外看了看,俯在李清照的耳际低声说道:“也许端王会接教主进宫。”

“真的吗?”

麦花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当面听到的。”她见李清照有些不大相信,便说了三天前端王赵佶来瑶华宫看望教主的经过。

那天下午,她和教主正在经堂里诵经,端王突然来了,他的随从们守在宫门外边,一律不许有人进出。因麦花年纪尚小,又是教主身边的人,端王没让她回避,便对华阳教主说,他皇兄病得很重了,太后要端王不要随便出游,要留在她的身边。华阳教主对端王说,若端王继位,要切记疏远章淳、蔡确,不用蔡京。这倒不是因为自己被贬与他们有关。他们虽有执政的才干,但心术不正。若重用他们,会误国误君;再者,要以哥哥为戒,不贪色恋媚,一言一行都要想想太祖是怎么说的,又是怎么做的,做个有作为的明君,将赵家的天下延续下去。端王听了,不住地点头。

端王临走时说,要真的有了那一天,他一定会把华阳教主接出瑶华宫……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听见从宫门口传来了马嘶之声,不一会就又寂静下来。她们知道,端王一行已经走了。

李清照站起来,准备告辞。麦花说道:“施主,再坐一会儿吧。”

李清照问:“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想陪你多说会儿话。”说完,幽幽地望着她,一双稚气的眸子里有一种乞求的神情。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李清照走时,麦花默默地领她从后院出了宫门。李清照冒着大雪离开了瑶华宫。

当她走出半里之遥时,忽然听见后面传来“扑扑”的脚步时。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麦花手里拿着一枝梅花追来了。

李清照接过梅花,紧紧握着她冻得通红的小手,二人谁也没说什么,在雪地里站了一会,才分手走了。

(三)

从瑶华宫回来已有三天了,大雪虽然停了,但天仍未放晴。朔风一吹,路面上便结成了冻冰,溜滑溜滑的,不说马车,就是行人也常常被滑倒在地。

这正是读书、填词的难得的机会。可是,李清照不但没填一首词,而且连她平时最爱读的《王司马集》也放在了一边。不知为什么,她总是忘不了麦花那种期盼的眼神和她幽幽的乞求之声。自己十二三岁时,在百脉泉老家的日子,多么惬意!还有爷爷、继母、伯父、伯母们的呵护,一天到晚无愁无忧!就是丁香,也比麦花的命好!现在,麦花是陪着华阳教主在青灯下诵经,还是在院子里瑟瑟地打扫残雪?

麦花真可怜!若是华阳教主一辈子不离开瑶华宫,那么,麦花就要陪着她在冷寂深幽的高墙里了此终生!

但愿能像端王说的那样,有了机会,就将华阳教主接出去。若真有那么一天,华阳教主回了皇家后宫,那么,麦花也就解脱了。

“姐姐,快来帮我堆叠汉!”李杭正在院子里堆雪人,天虽然寒冷,但他已累出了汗,两腮红红的,发际向外冒着白色的热气。

李清照刚要出去,见父亲回来了。因路上结冰,马蹄在冰上打滑,他是牵着马回来的。

她看到父亲有些闷闷不乐,将缰绳交给仆人之后,便独自进了书房。李清照以为他是路上疲累了,便去灶房为他沏泡热茶。她刚走到灶房门口,继母便将一大碗姜汤递给她,让她端到书房去。原来,在父亲还未到家之前,继母已为他熬好了姜汤,因为姜汤能活络、去寒。

李格非喝过姜汤之后,坐在火盆边烤火,一直沉默不语。李清照知道父亲一定有什么心事,便问道:“父亲,有什么事令你不顺心吗?”

李格非叹了口气,说道:“每到岁尾,朝廷都要派使臣出使辽国。因国库空虚,按两国盟约该送往辽国的白银和绢,一时凑筹不及,加之大臣们都怯惧使辽,一是天气寒冷,路途遥远,怕途中发生不测;二是到了辽国之后,怕受到冷遇。所以,由谁出使,礼部也很为难。”

李清照说:“堂堂大宋国,去给外族送银送绢,还要看他们的眼色,这是耻辱!”

“弱国无外交嘛!”李格非苦笑了一声,“许多朝臣都曾出使过辽、夏,尝过出使的滋味。宋哲宗元祐四年(1089年),苏辙曾奉旨出使契丹,苏轼当时知杭州任上,他还特意为他写过一首诗呢!”李格非说。

李清照连忙说,她记得这首诗,题目是《送子由出使契丹》,那是一首七律:

云海相望寄此身,

那因远适更沾巾。

不辞驿骑凌风雪,

要使天骄识凤麟。

沙漠回看清禁月,

湖山应梦武林春。

单于若问君家世,

莫道中朝第一人。

李格非听后,点头笑了。他说:“当时,身为翰林学士的苏辙,是以大宋代表的身份去向辽国国主祝寿的。若辽国国主问起,苏氏在大宋是不是最杰出的人物时,苏轼要他说中国极大,人才济济,数不胜数,以示国运昌盛!”

李清照说:“苏伯伯真有骨气!”

王惠双一边向火盆中加炭,一边对李清照说:“清照,你可曾听说过苏轼妙对羞辽使的故事吗?”

李清照虽然读过苏轼的不少诗词文章,也听说过许多有关他的逸闻趣事,甚至有些民间传说也硬往他的身上扯,但不曾听说过以对联羞辱辽使的故事。她连忙催继母快讲给她听。

“不过,讲这个故事之前,我得先说一句,这个故事是个传说,不知出处,你也不要太当真了,姑且听之罢了。”说完,便开始讲这个故事——

辽国虽然国小人少,但经常出兵侵犯大宋疆土,两国时战时和。辽国也知道自己在文化上比不过大宋,但又不甘示弱,总想显示一下,以炫耀辽国的国威。

有一次,一位辽国使臣到了东京。神宗皇帝接见他时,他看到大殿的柱子刻有楹联,便傲慢地说道:“我们辽邦有一副对联,请大宋的名士高人对一对。若能对得出,我们辽邦愿意永为大宋的下邦;若是对不出,你们大宋就永为下邦!”说着,将对联呈了过去。

宋神宗接过对联一看,原是半副上联,上面写着:

三光日月星这副上联既有数字,又有三物,而这三物又都能发光。此联既有趣,又很绝,不易对上。在场的群臣互相传阅着这半副对联,但无人说话。宋神宗又气又急,辽使却十分得意,说道:“你们也不必急着对,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再对也不迟。”

这时,半副对联刚好传到了苏轼手里,他看了一眼之后,说道:“用不着等到明天,现在就对!”

辽使望了望苏轼,吓唬他说:“你若是对不上,大宋可就要永为下邦啦!你能担当起这等罪责?”

苏轼没把他说的话当成一回事,他大声答道:

四诗风雅颂苏轼对的这副下联也有数字,风雅颂又都是《诗经》里的诗,其中,“雅”又分为“大雅”和“小雅”,合起来就是“四诗”,“四诗”对“三光”,既工整,又很妙,在场的朝臣们皆都惊叹不已。神宗皇帝说话的口气也硬起来了,笑着对辽国使臣说道:“回去时你告诉辽主,我大宋永为上邦!”

辽使听了,很不服气,说道:“这才是第一副对联,我这里还有两副呢!”

苏轼笑着说:“好吧,你接着出第二副。”

辽使从怀中取出了第二副半联:

炭黑火红灰似雪苏轼对得很快:

谷黄米白饭如霜辽使见已事先准备好的楹联难不住对方,便又说,他来宋的途中,看见湖边有棵李子树,树上的李子掉下来,打中了湖里的一条鲤鱼,他就以此出一上联:

李打鲤,鲤沉底,李沉鲤浮。

辽使刚刚说完,苏轼就开始对了。他说,我今天上朝时,看见一群蜂,陡起了一阵风,将蜂吹倒在地上。我就以此为下联:

风吹蜂,蜂扑地,风息蜂飞。

辽使一听,心里有些慌张起来。第三副上联,是出发前辽主让辽国的文人墨客们替他拟就的,准备前两副对联难不住大宋的君臣时,这第三副上联就是撒手锏。没想到这撒手锏刚一出手,就败下阵来了!辽使正在尴尬之际,苏轼走到他的面前,说道:“我也来出个上联,请使臣大人对一对,如何?”

辽使勉强镇静下来,说道:“好吧!”

苏轼说:“你要是对得上,我大宋情愿奉辽为上邦!若对不上,正如你刚才所说的,辽国永远奉大宋为上邦!”

辽使说:“请出上联!”

“天上月圆,地上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苏轼念完上联之后,见辽使木然地望着窗外,半天没回过神来,便接着说道:“也许我这四川腔不大好懂,这样吧,我写在纸上,请看了再对。”说完,提笔将上联写在了纸上。

辽使望着纸上龙飞凤舞的文字,半天无语。

苏轼见状,知道他对不出下联,便给他搬了个梯子让他下台,说道:“今天就不必急着对了,不妨请使臣大人将此联带回宾舍,慢慢去对!”

次日,辽使仍未对出下联,便去请教苏轼。苏轼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其实,这个下联,连大宋三岁的孩子都对得出来!”

辽使听了,羞愧难当,只好悻悻地离开了东京。

后来,辽国君臣都知道了苏轼这个名字。不过,不叫他苏轼,而叫他“大苏”。

李清照没想到继母的故事讲得这么风趣,连声说道:“这个故事太好了,太好了!”说着,她抱着王惠双的肩膀摇动着,仍像个童心未泯的女孩儿。

(四)

每年的正旦,是历朝历代都十分重视的庆贺大典。皇上在御正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和外域使节的正旦贺礼,称为大朝。朝廷还要设宴,宴请文武官员,以示皇恩。

可是,宋哲宗元符三年(1100年)的正旦,却是自宋太祖以来最为凄凉、冷寂的一次正旦,也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一次正旦。

正旦这一天,天虽未雪,但阴沉沉的,像硕大无比的铅饼罩在人们的头顶上。在这之前,朝廷里已诏告各地,又谕示了各国使节。居住在东京之外的亲王和宗室人员,已先后到达了东京。辽国、高丽、真腊、大食等国来贺正旦的使臣,有的正在途中,有的已抵达了东京。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待正旦朝贺了。

天色未亮,文武百官身穿朝服,来到了宫外。各国使臣和亲王、皇室人员也相继来了。只等卯时三刻一到,厚重的宫门开启,一年一度的盛大正旦朝会便正式举行。

然而,大庆殿的大门,一直未开!

向太后守候在哲宗床前,忧心如焚。

刚才,太医令悄悄告诉她说:“臣等已尽了全力,看来……”

没等太医说完,她便以手止住。待太医令出去之后,她俯下头,看了看已昏迷不醒的宋哲宗,问道:“我的皇儿,在你心目中,由谁继承你的大业最为合宜?”

宋哲宗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他虽已听懂了向太后的话,但已无力说出声来了。

“皇儿,能继大统的,只剩下九弟、十一弟、十二弟和十三弟了。你若不能言语,就伸出手指表示一下吧!”

宋哲宗只是木然地望着向太后,不知他是连伸手指的力气都没了,还是舍不得那乘独尊天下的龙椅?

向太后知道,哲宗的日子不多了!她离开了福宁宫,立即召集曾淳、曾布、蔡卞、黄履、许将等朝中重臣,商议立谁为皇储。因各人主见不同,加之正旦,外地亲王又要拜向太后,所以立储之事只好放下了。向太后说,待过了初九再行商议吧!

可是,还没等到初九,宋哲宗于初八午后驾崩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再不决定由谁继承皇位不行了!向太后只好连夜召见几位辅政大臣,商议立君事宜。她说:“大行皇帝未遗子嗣,由谁继承大统,是关乎朝廷社稷的大事,特召众位辅臣,共议此事。”

大家听了,都未立即说话。

向太后知道,辅臣们不便说出自己的想法,便进一步将立君的范围做了解释:“按照大宋的宗法,长子立嫡,但我无子,诸子都是神宗皇帝的庶子。所以,谁继大统,不分嫡庶,众卿可从诸皇子中择贤而定。”

曾淳第一个开口,他说:“太后圣明。为了大宋社稷昌盛久续,臣以为燕王率直稳重,胸襟宽广,有治国之才和执政之力。”

曾布立即反对,说道:“燕王平日迷恋击鼓,玩性太大,难以担当治国重任,臣以为应立端王。”

蔡卞和许将等人,也都认为应立端王。

曾淳见不能立燕王,又提出应立申王,因为按照宗法,应择长而立。申王比其他几位皇子都要年长,这是立君的一个重要条件,自古以来就有“兄终弟及”的继承之例。本朝的宋太宗就是继承宋太祖而登上皇位的。

向太后说:“申王虽然年长,但已失一目,此是大憾,无法弥补。君临天下,还要接受外国使臣晋见,故仪容亦不可逊。”

蔡卞说道:“太后高瞻远瞩,所言正是微臣所想。以微臣所见,还是立端王为适。”

曾布、许将等人都坚持应立端王。

曾淳见其他大臣皆都拥戴端王,他看出向太后也有让端王继承大统之意,唯自己孤立。但他是个不碰南墙不回头的人,又提出了应立简王。认为简王年方十五,自幼聪慧过人,且天庭饱满,有贵人之相,比其他几位皇子出众,应登帝位。

然而,蔡卞等人还是一致反对,坚持要立端王。这使曾淳有些恼怒,他激动地说道:“臣知道端王聪明而有文采。但他平日行为似是不端,爱逛市井,常去酒肆茶楼和教坊寻欢作乐,又喜跑马踢球,君王应心存社稷,眼看江山,有大志雄略,才不负千千万万臣民所望。微臣斗胆坦言,端王难负此任。”

曾淳的一番话,虽然不是慷慨激昂,但也颇有见地和分量,其他几位大臣听了,一时哑言。

在朝廷中执掌大权的曾淳,经历过官场中的种种风浪,也知道自己在这场较量中处于劣势,但他就是不同意端王赵佶继承大统,这倒并不完全是他已看清了端王的品行,怕给大宋的社稷江山带来什么灾害,因为他的心里,还打着另一个算盘。

这时,暮色渐浓,太监们进来点燃了宫灯。跳动的烛光,在雪白的墙上照出了一些捉摸不定的图案,像云,像风,又像一些符咒,显得十分神秘。

向太后挥了挥手,让宫女们此时回避出去,对大臣们说:“依我来看,端王平日好玩,此事属真,他年纪尚轻,可以谅之,但他的才华、面相和孝悌,要胜过其他皇子。皇上得病以来,他常来探视、慰问,从未谈论他事。先帝也曾说过端王长相福泰、孝顺。就在大行皇帝弥留之际,我独自去看他时,曾问过他谁可继位,他伸出两指示意。我以为,立端王是先帝的遗愿,亦是大行皇帝的心愿。我不敢有违先帝和大行皇帝。众卿还有何异议?”

众人连忙跪下,齐声说道:“太后英明,当立端王。即请颁诏天下。”

曾淳也跪在地上,既然向太后已经发了口谕,自己再也不敢坚持了。他对向太后施礼之后,便冒着寒风,默默地回家了。

就凭着几个大臣的意见和向太后的一句口谕,不但决定了谁是“天子”,也决定了大宋的命运。已有一百四十多年的北宋王朝,将被这位端王赵佶画上一个句号。

(五)

就在向太后同曾淳、蔡卞等人商议由谁继承宋朝大统的时候,端王府里丝竹不断,歌舞喧天。原来,端王正在府中与新婚不久的妻子顺国夫人观看刚刚排练的《柘枝舞》。

顺国夫人是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长相端庄,又知书达礼,深得向太后的宠爱。当年她便将她留在宫中,精心教养数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便许配给了端王赵佶。去年六月,由向太后做主端王与王氏成婚,王氏被封为顺国夫人。

婚前,端王并未见过王氏,不是整天价与府中的歌舞伎们排舞练歌、吹箫弹琴,就是去教坊里消磨时光。新婚之夜,当他揭开新娘的盖头时,一下子被王氏的容貌、眼神惊呆了。原来自己娶的是一位绝色佳人!当时,端王十六岁,王氏十五岁,二人新婚宴尔,格外亲热。在新年之前,府中管家已安排了正旦的酒宴和宴后的歌舞。在这些歌舞伎中,有一个来自西域的舞伎,叫波斯奴儿。她身材高挑,碧目金发,能歌善舞。端王府专门发了帖子,请东京的一些与端王府有来往的官宦人家和文人名士们去府中观看歌舞。

李格非在邀请之列,他想让李清照同往,李清照当时正在读后人对南唐李后主的评论和悼念他的诗词,所以,当父亲问她想不想去端王府观看歌舞时,她说她不想去,父亲便和继母、李杭去了端王府。

端王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厅里金碧辉煌,院子里灯火通明。酒宴之后,乐声响起,歌舞伎们上场,先表演的是《采莲队舞》。这是一种女弟子舞,舞者头戴发髻,着红罗色绰子,系晕裙,道具有彩船、莲花等,只见一队仙女,荡着轻舟在水上漫游,一边采摘莲花,一边欣赏人间的良辰美景,最后手握莲花,驾着彩鸾归去。其间,有独舞独唱,也有群舞群唱,仙女们的队形变化多端,艳丽而又优美。正当李格非专心欣赏歌舞时,有人向他深施一礼,问道:“你就是礼部员外郎李大人吧?”

李格非看了看,跟前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便说道:“在下李格非,请问你是——”

“晚生赵明诚,因拜读了大人的《洛阳名园记》,受益匪浅,特表谢意和敬慕之心。”

李格非听了,笑着说道:“拙作不足称道,有愧,有愧!”

李格非以为应酬过去了,正想再欣赏歌舞时,没想到赵明诚仍然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似言犹未尽。李格非怕冷落了他,便问道:“你是同谁一道来的?”

“随家父来端王府的。”

“请问高堂是——”

“家父赵挺之,在吏部任职。”

“噢,原来是赵大人的公子,幸会,幸会!”李格非朝宾客东席看了一眼,见吏部侍郎赵挺之正在和驸马王遇交谈。因王遇娶了宋神宗的第四位女儿柔惠公主,成为皇亲国戚,和端王平时多有来往。

“李大人,我和李迥是太学的同窗,不知他是否随你来了端王府?”

“他回百脉泉老家过年去了,大约上元之后才能来京。”

“不打扰李大人了,待李迥兄回来时,我再去拜访他。”说完,赵明诚施礼离去。

其实,赵明诚原本不想来端王府观赏歌舞,但听父亲说端王还请了礼部员外郎李格非阖家进府观赏歌舞时,便觉得心头“突突”直跳起来,若李格非携家眷到端王府,那么,自己就能见到一直难以忘怀的才女李清照了!但他未见到心仪已久的倩影,却又不敢当面问及此事,所以,就以问李迥为借口,想打探李清照是否也来了,但结果什么也没打探出来!再看王惠双的身边,只有一位中年女仆陪着她,亦不见有妙龄女子出现,他只好离开,回到了父亲的身边。

端王赵佶在顺国夫人的陪同下走进大厅,坐在中间的主席上,满面春风地环视着喜气洋洋的宾客们。忽然,他的眼光一亮,坐在女宾席上的一位女宾引起了他的好奇,这位女宾只有十六七岁,但颇丰满,柳眉、丹眼,面润如脂,光彩照人!他在东京城中见到的所有名媛淑女中,没有一人能与此女相匹敌!这是谁家的女儿?自己怎么不曾见过呢?待会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说说话儿,临走时,再送她件礼物,送件什么好呢?

这位女子发现赵佶在频频地朝她张望着,她欣喜若狂,如脂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润,更显得无比娇美,她就是何蕊,随她父亲来端王府的,她早就听说端王府里的女眷们个个如花似玉,她心里有些不服气,总想进府看一看,比一比。今日终于有了机会,她看了,比了,也放心了。更让她激动的,是端王也注意到自己了!若是命好,也许自己会有机会接近这位风华正茂的端王呢!她在悄悄地期盼着。

这时,忽听众人欢呼起来,原来,那位波斯奴儿又进场了,她要表演《软舞》,待众人的欢呼声和掌声响过之后,四个弹琵琶的乐手分坐大厅四角,随着琵琶清脆轻扬的弦声,波斯奴儿旋转着身子踏上了场上的地毯,就像一阵陡起的旋风,让人眼花缭乱。琵琶声突然缓慢下来,舞者舒展着双臂,缓缓起舞,时而如燕飞旋,时而如风吹垂柳,其足似不沾地,其腰软若绸缎,不时博得阵阵的喝彩之声。正当波斯奴儿将《软舞》舞到高潮之时,琵琶之声突然停了,波斯奴儿连忙收住舞姿,吃惊地回头望着歌舞伎的大领班。大领班朝她招了招手,她连忙退到大厅西角的帐幔后边了。

端王府总管轻步走到赵佶身边,俯耳说了几句话之后,赵佶“呼”地站起来,便匆匆离座走了。

总管待赵佶走了,才对大家说道:“端王因有要事不能陪同,请宾客们继续观看歌舞。”

虽然总管将赵佶中途离席说成是有“要事”,但宾客们也大都料到了朝廷中一定出了件大事!

这件大事该不是哲宗驾崩了吧?

歌舞表演又开始了,但有些宾客以家中有事为由,先后离开了端王府。

何蕊和她父亲是最后一批离开端王府的宾客。

若端王赵佶不因“要事”离席,说不定他和何蕊之间会发生些什么故事,若发生了什么故事,就会改变何蕊的命运。

可惜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何蕊终于和这位即将继承大统的帝王擦肩而过了!

(六)

哲宗皇帝虽已驾崩,但尚未公开发丧,故朝廷的各个署衙都照常办公。不过,每个人都显得十分沉闷。

礼部近时尤为忙碌,李格非有时在署衙中通宵守值,不能回家,家中显得冷寂了许多。昨天,东海鸥来看望李清照,二人在家中待了一天,李清照将李煜的词已读了数遍,其中已能熟记五十余首,还将自己偏爱的《破陈子·四十年来家园》、《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等词,背诵给东海鸥听。东海鸥将她在邙山得到的一册《后主轶闻录》,送给了李清照,还讲述了李煜墓前月夜有神秘舞者的传说。

东海鸥随云中子去了邙山之后,因云中子在上清宫讲经,她无事可做,便由一位老道姑陪她,去游览邙山。

邙山在洛阳北郊,这里是道教的发源地,山上古墓森森,自古便有“生在苏杭,死葬北邙”之说,看来,宋太宗为李煜选了一处极好的长眠之处。当她们走到一座黄土堆前时,老道姑站住了,她指着土堆说:“这就是南唐李后主的墓。”

东海鸥看见一座不太大的土堆上,长着一些野草,墓旁既无石供桌,也不见有墓碑,便有些生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李煜的墓?”

“当地人都这么说,我的师父的师父也都这么说,大约不会有错。”

“为什么没有立碑呢?”

老道姑告诉她说,当年李后主亡国降宋之后,被押往东京,宋太祖并未加害于他,反而封他为光禄大夫,列为上品,只是因为责其没有自动投宋之罪,又给了他一个“违命侯”的辱称,封李煜的妻子女英为郑国夫人。后又封他为陇西郡公,俸禄丰厚。谁知他虽是阶下囚了,但秉性难改,常常因怀念故国故人而吟哦成词。每写一词,往往传入市井。市井中有随他来到东京的族人和臣子们,他们常会哭而诵之。宋太祖虽然不悦,但尚能容忍。但太祖驾崩太宗继位后,李煜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有一次,他写了一首《虞美人》,很快便传遍京城,“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每当市井中有人唱起,则会有人闻声随唱,有的还边唱边哭,泣不成声。宋太宗得知后十分生气。太平兴国三年(978年)的七月初七,是李煜的四十二岁生日,秦王赵挺美受宋太宗之命,赐李煜一壶御酒,以贺他的诞辰。

李煜原想和女英同饮皇上赐给的御酒,过一个欢欢乐乐的生日。当女英去灶上炒菜时,他倒出两杯,放在桌上,那酒味浓香扑鼻,他禁不住美酒的诱惑,便端起杯子,喝下了小半杯。谁知喝下之后,顿时觉得胸中有沸水在翻滚,继而如烈火在烧,如刀刃在搅。他剧痛难忍,大声惨叫着,头足相触,身子弯成了一个圆圈,在地上不住地滚动着,抽搐着。等到女英让人请来郎中时,李煜已经断气了!

李清照问道:“是御酒中有毒吗?”

东海鸥点了点头,她说,是有人在御酒中下了“牵机毒散”。此药入胃烧胃,进肠烂肠,中毒者因剧痛而身子前俯后仰,手足相就,状如牵机,痛苦无比,直至肝胆腐烂成一团。

李煜出殡那天,不但东京的百姓们拥往街头观看;还有从江南赶来的李氏族人;有南唐的旧臣遗吏;有文人学士、僧侣道人,以及教坊乐班、梨园弟子、商贾小贩和四郊的农家;有的人还写了挽联、悼诗,来为这位亡国之君送行。

李煜的灵柩,停在东京的净慧院里。当出殡时,人们忽然发现,从净慧院里驶出了五十二辆马车,每辆马车上都有灵柩!马车出城之后,分成了多路,有的去了翠屏山;有的去了黄龙寺;有的去了杏花营;还有的去了朱仙镇……但谁也猜不出李煜的灵柩运往了何处。

其中一辆马车去了邙山,那辆车上载着李煜的灵柩。

不过,灵柩下葬后,并未立碑。

据说,有位商人月夜经过邙山时,听到李煜墓前有人在唱歌,仔细听时,是《霓裳羽衣舞》的曲谱,不一会,月亮升起来了,在朦胧的月色中,有舞者翩翩起舞,其舞姿是南唐宫中的《霓裳羽衣舞》,他听得真真切切,看得清清楚楚,当他走近时,歌声和舞者都不见了。后来,又有不少人在月光中听见了歌声,看到了舞者,人们以为这是李煜死后还不忘自己喜爱的古舞谱,常常在月夜里显灵,在墓前听歌观舞。

后来,听说此墓被人盗过,因为墓后被挖了一个深深的洞……

“盗去了什么?”李清照问道。

“听说是那部《霓裳羽衣舞》的舞谱。”

“《霓裳羽衣舞》?那是唐明皇和杨贵妃亲自创制的呀!”李清照觉得非常惊讶。唐代诗人白居易曾写过“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的诗句。此舞的舞谱早已失传,李煜怎么会有此谱呢?她接着问道:“真的盗去了吗?”

东海鸥摇了摇头,说道:“老道姑也不知道。”

李清照平日里就对这位词坛帝王的身世经历极感兴趣,又有打破砂锅璺(问)到底的性子。所以,当东海鸥说到他墓中有《霓裳羽衣舞》的舞谱时,便勾起了她对这部古谱的好奇。从此,便对这部古谱留心起来了。

“李煜和女英在东京住了三年之多,难道没留下什么遗迹?”李清照问道。

“听说他们被押来东京时,宋太祖命人修筑了一座贤良坊,让他们夫妇居住。不过,我没去过。”东海鸥说。

李清照连忙提议:“明天,我们去看看吧?”

东海鸥笑着说:“你呀你,怎么对这位亡国之君如此有兴趣呢?”

这一道一俗两个无话不说的少女,又说了一会话,便各自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便雇了一辆车,她们对车夫说,要去看李后主的故居贤良宅。

车夫听了,说道,“贤良宅在仁利坊。那里有什么可看的?一座凶宅!”

“凶宅?”李清照问道:“为什么叫凶宅?”

车夫是东京人,对东京城里逸闻、古迹十分清楚,他笑着说:“我要是说了,准能吓着你们!你们进去了,就会知道。”说完,再也不肯说贤良宅的事了。

到了仁利坊,车夫停下车,指着路北的一座普普通通的院落说道:“到了,那就是贤良宅,大正月里,我怕不吉利,就不进去了。”说完,接过车资掉头就走了。

这座贤良宅看上去十分平常,与东京的普通宅第一样,只是大门的门框已经朽了,落下了一些已经腐了的木屑,门楼已坍塌了一边,在门楼下能看见蓝天。绕过照壁之后才发现,此宅前后三进,还有前厅和左右厢房,后边有一个数亩的院子,一棵合抱粗的槐树,已经枯死了,不知是被人焚烧过,还是被雷电击中燃烧过,树身上的一个空洞被烧成了黑炭。院子中荒草丛生,残垣断砖处处可见。李清照边看边想,她在心里问道,难道李煜就是在这里唱出了那些悲凉凄切的亡国之音吗?他的那些扣人心弦的幽怨悲愤之词,远比他在金陵城中写的“晚妆初了明肌雪”、“绣床斜凭娇无那”之类侈纵至极的艳词香句,要好得多,也传世久远得多!

“清照,若李煜不是南唐的国主,而是一位词坛文人,会是怎样?”东海鸥看到李清照站在草丛中凝思,便笑着问她。

李清照指着一座已经倒塌的亭子,说道:“若他不当国主,或许是位词坛泰斗。不过,他也就写不出那些脍炙人口的传世之作了。李煜所作之词,最被人看重的,是在这座贤良宅里写出来的。那些词都是他亲身所历,亲眼所见,亲自所感,发自肺腑,洒泪滴血,一唱三叹而成的,可谓是千古第一词人了。”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忽见靠墙边的荒草丛摇动起来。不一会,一只长毛狐狸从草丛中探出头来,见院中有人,又连忙跃上断墙,转身便不见了。

二人在贤良宅中寻寻觅觅地到处看了看,正欲离开时,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了一种丝弦之声。她们循声走去,见一位清瘦的老人坐在前院的一方已断裂了的青石板上,正在弹拨着一只烧槽琵琶,一声声哀怨之音,从琵琶的丝弦上流淌下来,在荒凉的贤良宅里飘荡着。她们走到老人跟前,老人似不曾发现,仍闭着双目弹奏着。她们没敢惊动老人,一直站在旁边,听他弹完了曲子。这是她们从未听见过的一首乐曲。

“请问老人家,你弹奏的是什么曲子?”

“是一部古乐谱的一章。”老人家站起来说道,“我的嘈杂之声打扰二位之耳了,实在对不起。”

李清照心中一动,会不会是《霓裳羽衣舞》的舞谱音乐呢?便接着问道:“老人家,这首乐曲是老人家你自己创制的吗?”

“不,是从先祖那里传下来的,我的先祖曾是南唐宫中的乐工。”

李清照问道:“你弹奏的这部古乐曲的曲名叫什么?”

“听我祖父说,是《霓裳羽衣舞》的乐谱。”

“我也听说过唐代有《霓裳羽衣舞》的乐谱,不是后来失传了吗?”

老人见她们对他弹的曲子很有兴趣,便将自己从祖父那里听来的传说告诉了她们:

“安史之乱”时,唐玄宗西逃四川,当走到山西兴平的马嵬驿时,随行的将士又饿又累,又怨又恨,认为宰相杨国忠专权误国,才有此乱,于是,将他从马上拉下,砍成了数段,首级挂在驿门上示众。愤怒的将士哗变后,又围住了唐玄宗和杨贵妃住的驿馆,杀死了御史大夫魏方进。宦官高力士请唐玄宗亲自出门劝解,但将士们仍不答应,非要将杨贵妃正法不可!唐玄宗先不应允,但将士们在外边群情激愤,随行的大臣们也都跪在地上苦苦请求,有的人甚至头上都叩出血来。若再不答应将士们的要求,将会大祸临头,后果不堪设想。唐玄宗只好流着泪说道:“传旨出去,赐贵妃自尽吧!”

临死前,杨贵妃来到唐玄宗跟前,边拜边哭,说道:“愿陛下保重!”然后随高力士去了佛堂,将她和唐玄宗共同创制的《霓裳羽衣舞》舞谱交给高力士后,便解下罗巾,在一棵老梨树下自缢而亡。

“安史之乱”过后,高力士被唐肃宗免去了所有官职和封号,又被发配到岭南。应宝元年(762年),他赦回长安途中,病死在郎州,被就地安葬。他随身携带的《霓裳羽衣舞》的舞谱,也随他装进了棺材。

也许是此谱命不该绝。有个盗墓贼以为高力士生前显赫,死后定有贵重之物随葬地下,便于夜间掘开新坟,见棺中并无他物,只有一卷包在漆布中的舞谱。他虽不识此谱,但知道定然不是平常之物,便将此谱卖给了一位茶商。茶商将此谱带到了金陵,后几经周转,被李煜和大周后娥皇所得。因年月久远,且保存不善,舞谱已残缺不全了。李煜和娥皇都精通乐理和舞术,便重新修补、创制了《霓裳羽衣舞》,让宫中歌舞伎们在金陵宫中排练演出。据说每次演出,需准备月余,耗缎百匹,费银万余两。李煜亡国之前,曾在金陵宫中将收藏的典籍、书册、古画及书法真迹,堆在院子中烧了三天三夜,唯舍不得烧这部舞谱。他悄悄缝在衣襟中,又带到了东京。被毒死后,小周后女英又将舞谱藏在他的怀里,让舞谱和他一起葬在了洛阳的邙山上。不过,听说又被人盗走了,至今,再没听说过此谱的下落。

老人的先祖虽参加过《霓裳羽衣舞》的演奏,但只是其中的一章乐曲而已。当年,他的先祖随李煜到了东京之后,便和歌舞伎及众乐工们流落民间,各谋生计去了。他的先祖不忘李煜之恩,在李煜死后,年年都来贤良宅拜祭,并弹奏此曲,以表悼念之情。传到他这一辈,已不再拜祭了,只将古曲弹奏一遍,也算是遵祖之训了。

老人说完,拿起旁边的烧槽琵琶,默默地走出了贤良宅破旧的门楼。

在回家的路上,东海鸥说道:“看来,那部《霓裳羽衣舞》的舞谱是件不祥之物。它到了谁手里,谁就会遭受重祸大罪。现在又被人盗走了,从坟墓里到了人世间,还不知又将会祸害谁呢!”

李清照说:“其实,古舞谱本身并无罪孽,罪孽是因人而生。大凡迷恋歌舞,纵情无度者,都会失智、失礼、失道,最终必将失去一切!”

东海鸥听了,心中十分佩服李清照的见解。她自言自语地说道:“但愿那部古舞谱自此烂了,烧了,毁了,就不再出世了!”

李清照笑起来了,她指着远处的御街说:“此古谱也许已经在东京,在洛阳,或在别的什么地方出世了,只不过我们看不见、听不到罢了!再说,即便这部古舞谱真的被烧了、毁了、烂了,难道不会有比此古舞谱更甚的新舞谱吗?”

东海鸥听了,点了点头。 xGxE8WyWnTymN9qMrtHLMVAl4070MBCuW2Gj6jHVGNB+91oQPntomspP6Kpdzv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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