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晚裹在柔软的丝绒被窝之中,熟悉的味道让她酣睡,门在无声无息中打开,微风拂动发梢,江晚妈妈轻推开门,掀开被角钻进被窝,轻轻搂着女儿,不需要更多的语言,拥抱胜过一切。女儿小时候醒来,钻进妈妈的怀抱,这个习惯持续下来,她熟睡的样子没有变,睡梦里像过去那样咯咯地笑。江晚渐渐睡醒,拉着妈妈的胳膊搂在腰间,感觉熟悉又温暖。
妈妈有心事:“去公司?”见女儿点头又问:“见到他怎么办?”江晚身体立刻变得僵硬,这不是愉快的话题,却不能不谈。妈妈又说:“屹东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很好,但不适合我,他敏感、多疑、小心眼。”江晚不愿意触碰这个话题。
“好好处理,好吗?”江晚妈妈极其敏锐,这不只是女儿的恋情那么简单,需要做好准备。
“知道了,妈妈。”江晚翻身离开,她不喜欢这样,感情为什么非要与公司搅在一起。
耿晔伸个懒腰,江晚家里的客房比五星级酒店还舒适,他手腕一撑冲进卫生间,打开淋浴龙头,让热水喷涌出来,面孔朝上,哗啦啦地迎接水流,这是他的习惯。登山旅程中难有这样的享受。淋浴室很大,耿晔来了兴致,用毛巾垫在地面,来了三分钟平板支撑。出来后对着镜子在下巴涂满剃须膏,刀片顺滑地贴着皮肤割去胡须,面目一新。耿晔穿上衬衣和西服,手指划过外套,有异样的感觉升起。他拍拍小腹结实的肌肉,踏上体重秤,比半年前轻了五公斤。领结?吸引客户眼球的小花招,他随手扔进垃圾桶。袖口上有万宝龙的闪亮水晶,他扯下来揣进裤兜。腰带?金光灿灿的标志非常傻气,但不能连皮带也扔了,他脑筋一转,将腰带反盘在腰间,看着怪里怪气,却好过把那个大大品牌标志露出来。他吸吸鼻子闻到香水的味道,闻闻领口,那是衬衣经常被洒上香水的结果,真够变态的!半年的旅程确实改变了耿晔,把他变成想象不到的样子。这就是遇到未知的自己吗?
耿晔拉开门,与蹑手蹑脚的江晚撞在一起,她也换了样子,头发弯弯地顺下来过了肩膀,合身的精致的小外套,略施粉黛,美丽无形地发散出来。两人以前在山包里钻,满身灰尘泥土,第一次看到对方的本来面目,心思都是一样,竟这么养眼!耿晔淡然一笑,伸开双臂,将江晚揽入怀中,后背绷直,不去触碰她身体。这是两人的默契,成功登顶时都会这样庆祝,半年下来拥抱过无数次。
他们之间的习惯还有很多,携手走过艰难的山脊,江晚托着耿晔的臀部推上高坡,他转身将江晚拉上去,这些习惯在登山途中很正常,回到北京却显得怪异。耿晔匆忙与江晚分开,江晚猛地将他推在墙上,用胳膊肘压着他结实的胸口,打量全新的耿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脸色冰冷,脱下外套露出结实的肌肉,专向危险的地方爬,是出了名的不要命,好像是艺高人胆大的登山运动员。在营地里做了一手好菜,江晚又猜测他是厨师。耿晔为江晚清洗和包扎伤口的时候,背诵《希波克拉底誓言》,一丝不苟就像医生。回到北京才看见他的另外一面,他曾在咨询公司工作,今天把头发吹起来,坚挺的衬衣领口,衬托着干净的下巴,身体释放着淡淡的香味儿,竟那么迷人。她掀开耿晔西服,呵呵,杰尼亚,再按下他头顶,从衬衣后领看见品牌,向下是奇怪的皮带,左手按着耿晔腹肌,右手贴着他的小腹向下,这个动作实在过于胆大,但她没有多想。
“你做什么?”耿晔与她旅行半年,仍没想到她的胆量有这么大。
“告诉我,为什么瞒着我?”江晚没有感觉到反抗,只看见有淡淡的微笑,更加放肆。左手抚摸他的衬衣和西服,质地都是上佳,右手将皮带扣翻过来,是爱马仕的标志。他的服装不同寻常,绝非普通的驴友。江晚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耿晔真是厨师怎么办?如果他有女朋友怎么办?现在好像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哼,你好像瞒的更多,谁是倒打一耙的猪八戒?”耿晔按住她的手掌,他是一个没什么好隐瞒的普通人,与江晚家世相比微不足道,其实,整个登山队都不谈过去,话题仅限于登山。
吱呀一声,穿着睡袍的江晚妈妈推开卧室出来,伸了一个懒腰,看见女儿把耿晔压在墙上,右手探入腰带的情形,惊叫一声,眉毛、鼻子和眼睛打起群架,她闭眼睛不敢去看,又不能不管,睁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回房,想想不对又转出来,指着耿晔想骂几句,可是他好像是被调戏的一方,只好指着女儿,却又说不出口,嘴巴张成漏斗形状,胸口气鼓鼓,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又转回房间,将江远峰从被窝里拉出来:“管管女儿吧。”家里平常客人不多,她早晨起来忘记了耿晔,穿着睡衣撞到他。女儿和江远峰好像着迷一样,和耿晔聊得热火朝天。李屹东是公司顶梁柱,与女儿相恋多年,早当作半个女婿,怎能把耿晔请进家门留宿?这是李屹东都没有的待遇。
江远峰哈哈一笑,出门坐在餐桌旁,耿晔看出了江晚妈妈的不满,也不卑躬屈膝,立即道别:“昨晚打扰了,和伯父伯母打个招呼,我就告辞。”
江晚妈妈保持着礼貌:“坐一会儿吧,吃早饭。”保姆将稀饭、馒头和咸菜端上桌,她时不时提防地看着女儿。江晚不满意妈妈的态度,却也没有办法,喝着牛奶,她还有心事,耿晔为什么消沉和颓废,凭借直觉,她觉得真相背后肯定有一个女人。真正舍不得耿晔走的是江远峰,难得有人可以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地聊天。江远峰边吃早餐边问:“今天去哪里?”
耿晔还没想好做些什么,摇头说道:“找健身房泡一天。”
江远峰不喜欢他的颓废,拿出长辈的口气:“既然没有正事,就去公司看看。”难得女儿遇到一个没有私心的顾问。
泡健身房在耿晔和江晚眼中都是大事,却不被江远峰看在眼里。耿晔本想在机场与江晚告别,被接到她家里吃了晚饭,留宿一夜,还要去鸿鹄技术开会,自己算什么身份?江晚心里不反对,却觉得意外:“爸爸,他去干吗?”
“今天执委会开会,去听听。”江远峰与耿晔一见投缘,想让他深入了解公司的情况,聊起来也更有针对性。
“若论战略咨询,麦肯锡才是行家,高盛和摩根士丹利这些投行也可以从财务角度出主意,我只是懂得些流程和实施,您有那么多咨询公司呢。”耿晔就事论事地推辞。
“他们要赚钱,不那么客观。”江远峰对耿晔的信任一部分来自于他的工作经历,另有一部分好感来自于他的名字,最主要还是因为他和女儿的队友关系。
耿晔被赶鸭子上架,事情的发展出乎江晚的预料,她昨天才知道耿晔是咨询顾问。江晚说:“爸爸让你去,就去吧。”两人起身离开餐厅,这也是他们登山的习惯,一起吃完,灭篝火洗碗筷。
江晚妈妈吃惊地望着江晚和耿晔在厨房里忙活,女儿以前在家几乎不进厨房。“遇到屹东怎么办?”江晚妈妈看了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李屹东和女儿之间的情况不明,再加一个耿晔,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
“女儿长大了,她自己决定,咱们别插手。”江远峰淡定地喝着茶水,早餐后心情极佳,海阔天空,胡思乱想。
“到底谁插手?不但把耿晔往家里请,还要带到公司开会,不是成心刺激人吗?”江晚妈妈并非争辩的语气,柔和地提醒。
“耿晔有些颓废,太老庄了。”江远峰和家里人聊天总是跳跃,江晚妈妈已经习惯了,老子庄子消极避世,无为清静。耿晔不是没有本事,难道深藏不露或者家里有些背景,不缺钱不用工作?
江晚妈妈小心挑选着词汇,把担心表达清楚:“会不会影响公司?”李屹东是未来的接班人,江晚妈妈有敏锐的直觉,这是江远峰不具备的。
“公司少不了屹东,我知道分寸。”江远峰能够把公司和女儿分开,他早过了因感情冲动的年龄。
江晚妈妈受了刺激,心情还没有平复:“先不说屹东,就说这个耿晔,没房没车没正常工作,我不是在乎这些,但是他太不上进了。”
“他以前在外企,现在在咨询公司,有工作。”江远峰在家里一直很尊重夫人,难得顶撞。
“有正当工作还会出去登山几个月?”江晚妈妈不相信。
江远峰抢白说:“我们认识的时候,不也是没车没房没工作吗?”
江晚的美貌大半是遗传了妈妈,当年她样貌出众,家境极为优越,而江远峰什么都没有,的确和耿晔很像。江晚妈妈喜欢辩论这些,坐下掰着指头说:“远峰同志,时代不一样了,第一,你当年开公司,年纪轻轻参加过全国科技大会,还是全国人大代表,耿晔有吗?差了十万八千里!第二,那时房子车子是国家分配,现在房价涨破天了,不可同日而语啊!第三,咱们女儿算是白富美吧,必定找高富帅。”
江远峰没听明白。
“我跟你慢慢讲。”江晚妈妈从电视上学了新词儿,一点儿都不落伍,极有心得,难得谈这些,耐心地讲解起来:“如果耿晔总来,难免传到屹东耳中。”江晚妈妈终于说出关键。
江远峰头痛不已,这么多事情掺和在一起,越来越复杂,赌气说道:“女儿的事儿咱们别瞎掺和。”
“屹东细腻聪明,一往情深,虽然半年前大吵一架,却没有放弃,一旦知道女儿和耿晔在一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退休都不会轻松。”江晚妈妈神色严肃。
“小晚要分手,我们劝过,结果怎么样?去云南登山去了!既然他们不想在一起,我们有什么办法?”江远峰在商场上总能决断,遇到女儿的婚恋,竟是毫无对策。
女儿出走,曾让江晚妈妈担心不已,好在女儿平安回来,还带回来一个耿晔,不知是福是祸。她忧虑地说道:“如果屹东失去江晚,会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情?要小心啊。”
从江远峰内心来讲,这家公司是自己和老大哥一起创立的,老大哥虽然身没长江,但精神都在。江远峰自己七十多岁了,打算退休,将公司交给李屹东,这是他的夙愿,可越是接近退休的时刻,心里越是担心,他能不能扛起来这副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