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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卫王下的圣旨，公子尧处以腰斩，当归检举有功，封了个异姓王。即便没了那卷轴，旨意却早已经传遍了。乍闻此耗，无人不是要叹上一声：“此女无情无义，又贪生怕死，玩弄权柄。”
人人都知，她是救了卫王的功臣，也是害得卫国全军覆没的魁首。卫王却是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就放过她了。当然，这样的事不会叫旁人知道的。人人皆怕死，有着滔天权势的君主更是如此。体验过一回生命垂危，便更怕了。关在牢里的那个体内有和当归一样的血，但她的血只可解百毒，而公子尧的血却可延年益寿。这样的好事，仅仅一个异姓王都是他亏待了。
牢房里守着的狱卒毕恭毕敬的在她面前低着头。如今当归是卫王面前的大红人了，他们这样的蝼蚁实在得罪不起。
在当归的示意下，狱卒进去将公子尧拎出来，上了镣铐，然后捆绑到最近的一个木质架子上。阴冷潮湿的牢狱里头，架子上上了霉，长了不少毛，还泛着腥甜味，令人作呕。
公子尧尽力将低垂着的头抬起来，看着当归。当归身后站了个躬垂着身子的男子，一只手上拿了一把小刀，另一只手上是一个碗。那碗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本该脏乱不堪的，碗却是干净明亮。小刀也是，亮晶晶的光，直接就照进了他的眸子里。
当归一抬手，那人停在了远处，她继续走近，最后离他只有半步之遥了。当归脱下身上的狐裘衣裳，走到后面披到了架子上。那狐裘是卫王赏下来的，很大，很暖和，有一半都盖在了公子尧的身上。当归道：“失血过多，很冷的。师父披着就不冷了。”
公子尧似乎察觉了什么，望着她，眼神却是很心痛：“阿归，你……怎么变成这样？”
当归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好像没有找到答案，问道：“我怎么变成这样？我以前什么样？师父可以告诉我吗？我怎么变成这样的……”当归伏在公子尧胸口，“呵呵”笑着，“我怎么变成这样的，师父不知道吗？”
公子尧的眉头渐渐收紧，最后低低的告诉自己，哑声道：“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是我。”
公子尧忍不住想伸手想要摸一摸当归的头，但被禁锢着无法动弹，当归突然仰头道：“那阿归变成这样，师父会觉得阿归变坏了，怪阿归吗？”
“不会。”怎么会呢？
当归继续埋头，听着他的心跳，一声一声的，当归也跟着在心里默默数着，最后数到一百的时候，她又“呵呵呵”的笑起来，道：“那就好。阿归就知道，师父不会怪阿归的。”
当归转头朝那低头男子望了眼。男子立刻上前来，站在当归身侧，手上的刀子落在了公子尧手腕上，轻轻一划，明亮的碗在下面等着。
一滴血，两滴血。公子尧闭上了眼睛：“阿归长大了，懂事了。”
当归盯着碗中的血，半日没有说话，最后看碗里已经注了大半，公子尧浑身冷得哆嗦时，当归道：“有师父数万年的教导，阿归不长大岂不叫师父失望了。”
“可为师喜欢不懂事的阿归。”
“师父莫不是忘了，阿归缘何长大。这世上，谁不想做个长不大的孩子，谁又愿意长大呢。”
满满一碗的血，公子尧已经没有气力了，但他还要再撑着。他是神，抽取神的血给人服用，会扰乱天地秩序，天道不会允许。
当归从那男子手里接过碗，放在鼻下嗅了嗅：“师父的血还是一样的味道，没有变过。可我们都变了……”
转身的时候，天在一瞬间暗下来。本来就是傍晚了，这样的天气变化没有人在意，公子尧唤住她。当归回首朝他一笑，却见人和架子都倒了下来，而且是朝着她前倾，几乎要把她压倒。
脑子里是下意识的闪躲，可动作却是和想法背道而驰。当归上前去扶着架子，已经扶不住了。公子尧把她压在身下，手中的碗也掉了，地上都是血。
光线昏暗下，当归只觉眼前一道闪电划过去。这场景多么似曾相识！当归心里慌乱，什么也不敢想，只是不停地唤道：“师父！师父——”
外面候着的狱卒听见声响，立马进来，将公子尧和架子抬起来，当归站起身，发现自己身上也都是血，还是熟悉的味道。她心头一惊，上去抱着公子尧的脸，他口鼻腔内在不停地冒血。
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她拿自己的手去堵公子尧的鼻口，血很快就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师父！”
躬身的男子也怕他死了，也不待当归发话，就领着几人一起解开了公子尧的束缚。手上禁锢的力量一松懈，公子尧就倒下来，当归接住了他，把他慢慢放倒。身侧有人地上来刚用热水泡过的毛巾，当归接过，擦干净了他脸上的血。
左手突然碰到后背的三道剑伤，感觉硬硬的，像是……还是那种，烧焦的感觉……
是天雷！
他刚才倒下来，压在她身上，是因为天道降下了天谴！而他，果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所有的天道都有他替她担下！
当归内心矛盾着，却仍旧告诉自己，他只是后悔了。
公子尧口里包着一腔血，开口还未发出声来，便喷了当归一脸。当归抱着他，眼神还是冷漠疏离，可脸上却好像很疼似的，疼到骨子里，疼的她满目狰狞。
“如果我死了……”
当归沉声打断道：“师父是神裔，抽点血而已，怎么会死呢！阿归只不过是想过得好一点，难道师父不希望阿归在人间过得平安喜乐顺遂吗？”
“想啊，怎么会不想呢！”公子尧眼睛红了，“你体内的蛊虫已经被我引出来了，但毒液在体内。再过几日，你身上的蛊毒又会发作，只需饮下我心头的血，便可解毒。蛊虫已经凝结出了醒神丹，但还须在活人身上养一段时日。我若是死了，你就将我的心挖出来，再找一个人……”
当归如被针扎，心突然就沉了下去。她站起来，叫嚣道：“你又想骗我！你明知道我不会去伤人，还要我将你的心挖出来，再找一个人做容器。你知道我不忍心，才会这样说！……你就是想让我救你！”
“是啊，这都被你看穿了，我家阿归最是聪慧呢。”公子尧已是心满意足，她还是不愿自己死的。他靠着墙坐起来：“我都还没有看够你，怎么舍得死？那么多年已经丢下你一次了，怎么舍得再丢下你！”
身后的几人又上去，两个人压着他的身子，一个人抓着他的手臂，依旧是那个男子，换了把新的小刀，落在了他手腕原来的伤口上。当归一脚踢开那男子，质问道：“作甚！”
“王上要他的血，奴是奉命行事。既然姑娘下不去手，奴来，请姑娘转过身去。”
当归又是一脚，将他踢得远远地。“王上派我来的，取不取，什么时候取，都是我说了算！带着你的狗胆滚得远远的，若是叫我知道你敢趁我不在的时候动什么歪心思，即便是王上，我也不放过！”
公子尧又笑了，还是一如既往的肆无忌惮。可是以后他不在了，她要怎么办？谁还能这样去护着她呢？
当归让人把他抬进了牢里，自己转身离开。公子尧隔着牢房的门，看见当归远去的身影，突然喊住了她：“阿归，我就要死了，你就……就不能回头，再看我一眼吗？”
当归顿住了，想起那一幕，不觉怅然失笑：“当年阿归死的时候，师父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