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尧低着头擦了汗,继续耕地:“本就是我的错,答应护她一世安虞,却是我伤透了她的心,亲手将她魂飞魄散。世世轮回又何妨,禁咒又何妨,天谴又何妨,你何时见我怕过。”他望着树后面揪着白泽胡子的当归,垂下了眸子,“我唯一怕的,就只是失去她。我的神君之位是靠她的命得来的,我也该还她。便是我这条命能助她修复魂魄渡过天劫,我也甘之如饴。”
子瑜目光锐利,刚想说话,公子尧突然放下了锄头,整个人也倒在了田地里。子瑜急忙渡了灵力进去,但公子尧如今的身体都是靠神力加持着,体内还有二十三道禁咒,他的灵力也只是杯水车薪。
当归又看见她的师父发病了。从前她病了,公子尧都会让她吃药。可她师父病了,却从来没有吃过药。当归撇开动物,独自下了山。
她要去买点药回来。
出了山,公子尧感应结界的异样,也不要子瑜的灵力,只是催赶他去看着当归。出了结界,他又不在身边,万一降下天劫可怎么办!
子瑜在意的只有公子尧,如今要他放下公子尧的重伤不管,去追一个历劫的傻子,他才不干!
气急攻心,公子尧咳得更厉害了,这一次血不是从口中出来的,而是鼻子。
“你快去,她才是我的命。她若不在,六界生灵,人间祥和,千般美景,不过也都是余生对我的惩罚。”
子瑜不甘不愿的起身,正要出去,却看见当归已经回来了。她捂着肚子,低着头往前走。
当归将肚子上藏的药又往里塞了塞,一直到不怎么看得出来了,她走过去,听见那个大哥哥唤她师父:“……兄”
当归低着头不敢叫公子尧看见,可公子尧又是什么人,恨不得将当归揣在心窝上宠着的,看见她受了伤立马冷了脸色,也不顾自己的伤了,战战巍巍的站起来,把她拉近了,声音比平时高了几个分贝:“做什么去了?”
当归很委屈,低头绞着手指流泪,就是不说话。
子瑜见状也是黑了脸色,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竟比从前还要蠢上几分。他已经不在意公子尧对公子尧点头道:“师兄,我先回去了。”
然后当归就看到那大哥哥突然间就没了身影,她从来没见过这般奇异的景象,两行的泪惊得止住了。
公子尧伸手掰正她的脸,肃穆道:“告诉为师,你去了何处!”
“兄师父。”听闻许多人总是会在称呼前加上个姓,一来以示尊敬,二来可以辨别,当归却也是没想到这些,只道公子尧现下如此生气,加个姓或许便能不那么生气了。
“你……你唤为师什么?”
想来公子尧极为开心她如此称呼,便又兴高采烈的唤了一声,声音极大:“兄师父!”
公子尧沉默许久,终是道:“为师日后再不会凶你了。告诉师父,你去哪了?”
“师父病了,师父吃药。”当归噘着嘴,掏出藏在衣服肚子里的药,放到公子尧手上。浓重的药味瞬间就弥漫在公子尧心间,她是去偷药了,所以才被打成这样。
他的妻,一直待他都是极好的,只是他不知珍惜。那些卖药的混账,不过两贴药,就将人打成这个样子!
看公子尧没有说话,当归以为他不想吃药:“阿归以前病了,师父都要阿归吃药的。现在师父病了,也要吃药。阿归喂师父喝就不苦了。”
鼻子里的血和眼泪一起流出来,公子尧信手擦了擦:“好。阿归喂师父喝药。”
那次之后,公子尧感觉自己命不久矣,但当归还要历劫。他算了算,当归这一世已经二十岁了,而司命是在她之前历劫的,也不知道回来没有。他要去看看,拿了天命簿,知道了当归的命数,日后所有的劫难,他都要一一化解了。其实说是化解了,不过就是去阻拦天劫,然后降成天谴,落在自己身上。
但这些他都不在意了。
嘱托了白泽和山上的妖精们照顾好当归,他便连夜去了九重天。天府宫的侍从告诉他,司命还没回来,他又打道去了冥界,见了清颜。
清颜取出生死簿,一问方知,司命这厮投胎投的极好,命数极佳,是个能长命百岁的家伙。等他眼睛闭上蹬了腿,估计是要几十年后了。
公子尧在冥界和清颜说了许多话,大多像是在交代后事。听得清颜也不免心惊动魄。他可不信,上古神君回归神位不过万年,难道又要陨落了?他那么在意当归,难道忍心丢下当归一个人?
公子尧握着杯子喝了盏茶,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抖一抖的,他搁下杯子,匆忙道:“阿归有危险,有人闯了结界,我回去看看。”
公子尧走的匆忙,也是关心则乱,完全没想到他设的结界会有谁闯进来。只会是结界内的人出去!
是以,公子尧回到他们生活的茅草屋,什么也没看到,就连当归也不在。白泽趴在结界边上等当归回来,没等回来当归,倒是等会了公子尧。白泽还是没有主动跟公子尧说过一句话。
公子尧眸光一暗,却还是温声道:“阿归去哪了?”
白泽漫不经心的缓声道:“外面,买药。”
白泽不知道,公子尧却是知道的,这所谓的买药其实就是去偷药!她都没有银子,哪来的钱买药!上次已经偷过一次药了,这次那些人哪里还会像上次一样轻易放过了她!人间的这些人,他最是清楚明白了,都是为了利益可以不惜一切的主!
出了结界,这里只有一条路,他就循着路走过去,边走边喊:“阿归……你在吗?是师父……”
头一次,他很恨自己,堂堂神君,为什么连护着妻子的能力都没有!堂堂神裔,为何这个时候连一丝灵力都使不出!
蓦地,公子尧脸色大变,惊慌失措。他想到了,但不敢相信。会是天劫吗?
可他分明已经……禁咒,天谴,他分明在慢慢化解,可为何!果真如清颜所说,有旁的牵涉便会加重天劫?
找到当归尸体的时候,她弓着身子侧卧在河边,手里抱着五贴药包,护在自己心口,压在身下。手指上都是勒痕,她护的太紧,那些人拿不走药,只能丢给她。公子尧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已经没有气了。
公子尧用力亲吻她的额头,然后转到脸颊,最后抱着她的头痛哭:“阿归。”
神情为之一震,他把当归安葬了,将她偷来的药熬了喝了,然后如恶魔般的去当地的药铺。
又是尸横遍野。
公子尧抱着当归的墓碑,大雨下,哭得稀里哗啦的。眨眼睛屠去的一十二条性命,一十二道禁咒,几乎是同一时间降下。他感觉到魂魄被挤压,被撕扯,身体也如欲火焚身般痛苦,但这些都抵不过他的心痛。
已经是半仙之体了,再等一等,只需等一等,她修成了仙身,天劫兴许会易上许多,可这些人,却不给机会!
当归双手被鬼差用铁链子锁着,在河面上漂着带她往前走。这是个什么地方,当归从来没来过,只是内心里没来由的觉得害怕。凌凌波光的河面上若隐若现的,数千万只冒着荧光的透明影子在河面上漂浮着。他们也同自己一样,手上锁着铁链,身边跟着鬼差。
幽光布满了整个河面,当归忽然想起她还要去买药,她的师父病了,不吃药病情会加重。
“我不走,我要去找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