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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光，连下了数日的大雨，今天居然放了晴。被雨洗了的天空锃亮的碧蓝，尧光又收了不少新弟子进门，此刻都在跟着行止练剑。
青孤殿内，无风无雨也无晴。闭关三千多年，白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他查了上古书籍，已经能将神力控制在手里了，可是，造万物之能，他不停地造出东西来，那些东西不被天地认可，他还是一直在造，却一直没有造出一个魂魄来。
他有时候会记得抱头痛哭，白泽看见了，也只是当看见了，在远处看着，不靠近，不说话，所有的悲伤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吞咽，所有的伤口也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舔舐。
细数他三千年造出的东西，每一样东西都违反天地制衡知道，天谴给他降下了二十三道禁咒。但这些都不算什么，禁咒罢了，他从前可以忍着，现在神力加持了，更加可以忍着。只是身子却没有从前好了。
当归给她的叶子让他解了蛊毒，他也一直没有用过，十几片叶子被他珍藏着。用掉七片来造魂魄，从来没有成功过。叶子又被他藏回了丹元里。夜里还是会做梦，都是噩梦，当归死前是怎么逼他的，跟他说的所有的话，还有天雷劈在她身上，一幕幕，他总是在半夜惊醒，又是一个不眠夜。
他去看当归种在外面的那株草。他记得当归死前说过，若是想她了看看那草，兴许就不那么想了。可那草也跟着她一起死了。枯黄枯黄的，他没有拔掉，每日里都用神力维持着它的一缕生机，三千年来，不曾间断过。
刚开始的时候，子瑜会来看他，看见他不遗余力的造魂魄，身体虚弱的连他都看不下去了。一次无意间把了脉，他只觉惊心动魄。神君又如何，这样的身子也还是禁不住天谴，若是再一意孤行，违逆天道，也没多久的命可活了。
子瑜跪着求他：“师兄，你心里头有气就罚我，到今天这一个地步，都是我推波助澜，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生气了。师兄好不容易历了劫飞升，怎可因此功亏一篑！一切都是天命，只是阴差阳错，刚好就是她……”
诚然，他活了几万年，如今十多万岁了，却还只是停滞在好哄骗的年纪。子瑜的几句话，便将他骗的团团转；几句话，就骗得他连自己的感情都分不出了。也真是可笑得很。
当年他就那么轻易的信了他的话，他该相信自己的心的。子瑜给他讲的故事里，最最明显的漏洞——
当归同姬茧有血亲，这是尧光弟子乃至六界皆知的事，子瑜又怎么会容纳她在尧光，不杀她已是万幸，难道仅仅因为当归是他的徒弟？
还有姬茧——已是阶下囚了，要除去一个阶下囚难道会是难事？恐是怕杀了姬茧会惹怒他，无人敢动手罢了。
是他蠢，听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话。他谁也不怪，只是怪自己，怎么就这么自负，怎么就认定自己不会有喜欢的姑娘，怎么就……让她喜欢的姑娘受了这么多苦！
“负了就是负了，哪有什么阴差阳错。”公子尧看着他眼泪纵横，语声黯然：“子瑜，我想她了。我想她回来，是我对不起她。”
“欺师灭祖、残害师长、与魔为舞、祸乱六界……我心爱的姑娘，到死，都背着这些骂名。”可这些，分明都是因他而起。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一心只想让他重新爱上她，就连他失去的那段记忆，她都说，忘了不打紧，只要她记得就好。从头至尾，都是他不够信。
子瑜也很难过，跪着没有起。尧光是他们祖祖辈辈打下来的，在各仙山里头是首屈一指的，如今上古神君是尧光的掌门，更是增添了尧光的荣耀。尧敬璇生前待他也是极好，不为着尧光的荣耀，也要为着尧敬璇的恩情，他这一生也要护好公子尧。只要他活着，公子尧便不能死，尧光也不能破落。
“师兄，我一直有件事没有告诉你。其实，在当归死之前，魂魄就已经损伤了，本就没有多久可以活了，她又是肉体凡胎，没有灵力护着。这就是相当于，师兄用去魔气的灭轮杀了一个凡人，将她有损伤的魂魄灭的更彻底，岂有生还之理？”
话已出口，他就后悔了。
公子尧急得咳了血。子瑜已经数不清多少次看到他咳血了，他在的时候尚且如此，他不在的时间里，他咳了多少次血，想来他自己也不知道。
公子尧眯着眼睛站起来，这几万年来，每咳一次血，他便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在消散，就连眼睛，都没那么能看清了。他还是有些怕的，灵力散尽的那一刻，当归还没有复生，他要怎么办。他消散的魂魄会不会在某个时候，在某一个地方，遇上当归的魂魄呢。
眼角泪渍顺着落下，他望着子瑜笑了：“缗渊告诉我，神，有造万物之能。我还可以再造一个阿归出来。”
子瑜知道，正因为知道，才对此极为抵触。创造万物不符天地制衡之道，六界的一切，存在即合理，不存在的便是不合理的！造一个出来，打乱天地秩序，这天谴会有多重，他看公子尧病的样子就知道。
“师兄！你醒醒吧，三千年都没有造一个出来，说明造不出来了！”
这是实话，可他不信。他怎么敢相信，心爱的姑娘助他历劫飞升之后，就再也回不来呢！
子瑜被他赶出去了，再也没有允许他进来过。时间久了，他明白一个道理——
欲速则不达。
他要造魂魄，是大事。大事怎么会轻易就让他做成了呢！公子尧开始处理尧光事务，每天都在凌云阁和青孤殿两点一线的跑。
后来，他发现，自己在凌云阁更能静下心来修炼，就不回青孤殿了。
公子尧再没有出过凌云阁的门，门中年轻一辈的弟子也只是在拜师大典那日见过公子尧，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面之缘也没有。修得仙身的或许还能再见，未修得仙身的这一世作为尧光弟子竟连自家掌门都没见过，说来也很是可笑。
尧光五年收一次弟子，因着公子尧一事，改成了五百年收一次弟子，即便如此，有着上古神君的名头，前来拜师的也不在少数。
初晨，正是尧光收了弟子的次日，新弟子都去听训。本来听训是该在凌云阁，奈何如今凌云阁几乎成了公子尧安居的寝殿，子瑜划了块空地出来，便让这些弟子都去空地上听训。空地宽阔，听训和练剑都可以一起进行。
然而，行止念门规到一半，半空突然坠下一驾云男子。口吐鲜血，诸人皆不识。若非子瑜，他们都不知，这位半空坠落的男子会是他们的掌门。
子瑜遣散了围观的弟子，把公子尧带回青孤殿。
公子尧躺在床上，唏嘘道：“我从在尧光出生，至今，活了十五万两千四百一十九年，阿归死的时候，我十四万三千岁整，一万年来，三百多万个日日夜夜，我都不敢闭眼，三百多万个日日夜夜，我的耳边都是阿归死前留下的话。”
“可她说了，她不怪你。”子瑜把着脉，顺口劝道。
公子尧脑中混沌一片，身子弱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差成这样，连驾云都撑不住了。“我倒是宁愿她怪我，怨我，哪怕她想杀了我。你知道，一个人要有多绝望才会恨不起来。”
子瑜抬眼皮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病人。他也想开了，公子尧已经脑子不好了一万年了，只要他还活着，保证他不会病死就行，至于天谴，他自己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在意呢！“师兄就不要乱想了，她死了，可师兄还活着。若是她活着，定然不会想看见师兄如今这副模样的。”
公子尧抽回手，捂着嘴咳了一声，轻笑：“没人觉得我病了，只有人说本公子想太多，想的还是那位被本公子亲手斩杀的妖孽。不可否认，你也一样，子瑜。”
子瑜端坐着，沉吟道：“我有个想法。姬茧如此在意他的姐姐，可为何快一万年了，他都没有来找过师兄一次？师兄会想尽办法，他难道不会想办法？”
公子尧大惊抬头：“要么是他已经死了，要么就是已经有办法了。可并未传出他死的消息，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