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茧的眼泪落在她脸上,鼻音厚重,哭腔满满:“阿姐,你不要消失好不好?”他把脸伏在当归胸口,静静道,“我求你了。你不要消失,我好想你。”
当归也从被子里探出手来,去捏姬茧的脸:“我怎么会消失了。我找到你了,就再也不会走。你说过的,我们是血亲。”
姬茧把脸埋进了被子里,低低的哭,却哭得像暴风雨似的。这就是失而复得的感受,原来这么快活。他活了几十万年了,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哭了许久,当归好笑的拉他出来,嘲笑道:“哭什么。”
姬茧哭得更厉害了。“阿姐可不许再骗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有哭的忍不住的时候。往常再怎么想,再怎么念,也只是做些当归喜欢做的事,也或者是坐在发呆,一坐便是几天几夜,几十天几十夜,默默地,独自舔舐着伤口。
“好。”
姬茧咧嘴笑了。
“我找了你好长时间,咱们快回去吧。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不是伤人放火,我都不拦着你。”
姬茧笑容柔和,还沉浸在喜悦中,闻言只是下意识地一问:“去哪?”
当归却不免有些疑惑,但现在没有时间容她多想。她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姬茧在这的时间肯定比她还长,但很显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个陌生地方,而且,从他的语气里,他对这里应当还很熟悉。当归问道:“这是哪,你知道吗?”
姬茧立刻接嘴:“天冥宫啊,阿姐不认识了吗?”
当归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分明是跟着白泽一起从天冥宫出来,到人间寻他来的。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了进来,很显然,这里不是天冥宫,而且,她也没有见到天冥宫的任何宫殿庙宇。虽然她在天冥宫的时间不短,但都不怎么出去,对天冥宫也不甚熟悉,可他们现在躺的地方颇为怪异。
上没有顶,只看到蓝天白云,好在没有雪落下来。身下躺着的只是一张床,其他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的地面,连之前的酒坛子,碎渣都没有了。放眼望去,一片空无的世界,当归感觉自己要雪盲了。
“我饿了,有吃的吗?”当归试探道。
“有。都是阿姐喜欢吃的。”姬茧伸平了手掌,掌上现出一素净瓷瓶。瓶子矮矮小小的,里面却是满满的红泥。姬茧嗅了嗅鼻子,这是最适合他们生长的酸土,酸腐的味道很能刺激他的心。但他好不容易等回当归,他想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姐姐。
瓷瓶往当归面前松了松,姬茧歪着头看她:“这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阿姐快吃吧。”
当归去看空无一物的手掌,问道:“这是什么?”
当归有理由相信,这不是真实的世界。这是幻境。她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幻境。可这里的很东西她都看不到,姬茧却能看到,而他也能看到姬茧,这到底是谁的幻境!
自古幻境皆是由心而生,心中有心魔才会走不出自我创设的魔掌。她也有什么心魔吗?
她是为寻姬茧而来,又在这里见到了姬茧,是不是说,姬茧就是她的心魔呢?
“土啊!”姬茧有点肉疼,“二十三万年了,六界的红泥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这是当年阿姐走的时候,我在忘川挖的一瓷瓶,只有这么多了。阿姐快化了形插进去。不然,我可要进去跟阿姐抢咯!”
二十三万年?她走的时候?走去哪?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让她化形?她的肉体是他造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归已经可以肯定,眼前的姬茧是假的!不,也未必,她有一段消失了的记忆,整整六万年。六万年里会发生很多事,这个幻境会不会是那时候的。
所以,她的心魔是那时候形成的?可那时候的事她一无所知,不知其事又怎么走出心魔,破除幻境!
若这幻境不是她的。那就只能是……收回神思,当归把视线放在姬茧身上。
“姬茧,”当归沉吟片刻,语气沉静,“如果,这里不是天冥宫,你看到的都不是你看到的,你会信吗?你会愿意回到真实的世界吗?”
姬茧害怕:“阿姐在说什么?阿姐不是说我们是血亲吗?阿姐说过不会消失的!阿姐说不会离开我的!”
当归眯了眯眼,她何时见过姬茧是这个样子的!从来姬茧都是一副高高凌驾在众妖之上,对她说话也从来都是皮笑肉不笑,甚至是威胁,甚至是恐吓,甚至是用别人的命来逼迫她。这样央求着她的姬茧,是假的!
这是她的幻境!
姬茧是她的心魔。可她都已经认出来了,姬茧还在她面前,还在拉着她的衣袖求他。她已经破除了心魔,姬茧怎么还会在这里!
这个世界太乱了。夜长梦多,她要赶紧离开这里,赶紧找到姬茧,赶紧回去。当归从床上下去,听见姬茧跟在她身后哭喊,那声音凄厉又哀伤,当归忍住不去听。只有不听,才能破除心魔,只有不听,才能走出幻境。
当归穿好了衣裳,离开这里。姬茧等了二十多万年,怎么会轻易放弃。他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当归一生顺遂平安,怎么会说放手就放手。那是他喜欢了几十万年的阿姐!
走了有多远,当归不知道。回头看过去,茫茫的一片白,看不出哪里是起点,往前方看过去,也看不出哪是终点。这就是没有任何方向的条条路组成的。
当归想起来,好像有谁跟她说过,北斗星可以明方向。现在天还亮着,等天黑了,她循着北斗七星就能找到方向了。
这里的天气多变,同外面很不一样,白天时间短,夜里时间长,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找。
姬茧跟在她身边像个尾巴一样。当归拍了拍手,坐在地上。地上很凉,冻得她一激灵。姬茧赶紧从身上衣裳撕下一块来,垫在当归屁股底下。
当归看见了撕下的动作,却看不见垫在她屁股下面的半截衣裳。还是很冷,冻得哆嗦。
姬茧目光沉重,撇过头,右手微微抬起,只听得一声脆响,左臂应声而落。姬茧举着一条手臂,放在空中捏了捏,将手臂捏得平平软软的,这才放到当归屁股下面。
当归没有其他的感受,却被独臂姬茧吓了一跳。说断臂就断臂,是个狠人。
有点暖和了,当归不自觉的伸手去摸,摸到软软的东西,猛地抽回手,望向姬茧,只觉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