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袍中甩出一卷画,正不偏不倚的掉在子瑜面前。子瑜疑惑的望了公子尧一眼,只见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慌张,即便那张皇之色只在他眼中一瞬而过,也被他捕捉到了。是以,子瑜打开画卷时是格外的迅速,生怕被公子尧抢回去似的。
可画面展开时,他当即愣在了一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冷笑着望着画,又望着公子尧,又望着画中的人,又望着公子尧,最后就地而起,将画甩在了公子尧面前。
子瑜也是气急了,这一甩甩得不轻,在公子尧面前掀起了一阵风。
公子尧波澜不惊的将画小心收起,看到有两处角被甩出了皱纹,伸手捻平了方又卷起揣回袖袍,道:“我去看看她。”
子瑜赶忙追上拦下,幸甚公子尧走得慢,若是在往常,他断然是拦不住的。
公子尧抿口不语,子瑜战战兢兢:“师兄不是被蛊惑罢,体内的毒也不算什么。师兄是动情了罢。我说呢,怎么就不能用她来解毒了,原来是舍不得。师兄非要告诉我是为了白泽。白泽不过是只神兽,身份地位摆在这,要什么样的没有,仙、神、妖,还不是任其选择,偏偏看上了一株草。师兄欺骗自己,欺骗自己的内心,累不累?”
公子尧没有答他,他也在问自己的心,是不是很累。一边又在忌恨着当归欺他瞒他的事,一边又想,这姑娘太叫人怜爱了。想来此前他会收了当归入门也是如此。
出了长生殿,公子尧走在墙边上,一抬头又看到了挂着的浮云,他道:“我也想有个人陪……”
身后的人凝目深思:“我可以陪着师兄,白泽可以,长留也可以,若还嫌不够,师兄大可去六界再找寻几个,为何偏偏是她?师兄,她是妖,她做了不少事,都是罪大恶极,旁人都可以,只独独她不行,师兄!”
公子尧将那抹悲伤藏在了心底,淡淡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她不可以,所以我将她许给白泽。我只要每天看着她就够了,她会叫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等她什么时候死了,我也就还是一个人。”他从袖中抽出一样东西来,“这画,是我画了,等她死了之后,挂起来,有空的时候想一想的。子瑜,你莫要多想了。”
子瑜目光闪了闪,不是太愿意相信,毕竟这些事儿,公子尧自己不记得了,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他就是当事人。
缘该如此,真是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得。
子瑜瞄向袖口露出的画的一角,道:“大婚不过两日了,不会出什么意外罢?”
公子尧告诉他:“不会。”
子瑜低声笑了笑,躬身道:“师兄去看罢,我先告退了。”
公子尧又想起来那场梦,一梦人生便觉虚幻,再联想到他中毒之后的种种梦境,他想陪着过一生的姑娘,就那样死在他手里。他亲手,将那个姑娘的三魂七魄碾碎,他亲眼看着那魂魄飘飘浮浮,散于六界。他只能在心底嘶喊,可回应他的是越发清晰的一张面容。
所有的梦里,那姑娘都在死前硬撑着抱着他的脸,道:“夫君,阿归不怪你。”
不怪他,可他自己会怪自己。
所以当他决定留她一命时,他就想好了,好好的,要她好好的陪着自己,要她好好的过完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要她走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并不是那句“夫君,阿归不怪你”,他想听到她说,“夫君,阿归还不想死,阿归还……舍不得夫君”,他会拼了命的也要留她再活些时日。只要……
只要,她不再骗他,便什么都好了。
走到青孤殿的时候,当归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台阶上,公子尧躲在暮色下,神识细细探过,看她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心下怪异,缘何会好的如此之快外,就在想她一个人是不是也挺孤单的,应当也需要一个人陪着。
彼时,他尚未觉得有何不妥,白泽是他的神兽,理当陪着他,当归又是他的徒弟,同白泽成亲之后,这与他的关系是亲上加亲啊,更应当陪着他。
当归望着外面,忧愁不已,面上遍布愁思。公子尧又有些心疼了,这同他梦中见到的那姑娘岂非是天差地别,往大了说都可说成是并非同一人。
公子尧咳嗽一声,当归微微抬头,只见殿外身影虽模糊,但她还是即刻便展了笑颜,想要跑过去时,脚下被一只毛团团的物什咬着不放,公子尧已经走近了。
当归唤着:“夫……”即将呼之欲出的两个字,到了嘴边上又被她咽回去,不怎么开心道,“师父……”
公子尧几乎是要老泪纵横:“为师来看看你。”
当归像往常一样,往他胸口蹭了蹭。
公子尧看着当归肿着的一双眼睛,接着道:“对不起,为师冲动了,不该伤你的。为师来接你回去,跟为师去长生殿。”
本来这话说来是询问的,当归却听成了嘱咐。当即应道:“好。”
白泽在一旁咬着当归脚上的鞋履。他忘了,当归这蠢妖自来了尧光便是如此,不管公子尧说的对不对,她都听。即便那人要她性命,她也会双手奉上。在她眼中,没有对错,端看是谁说的。
可公子尧啊,喜怒无常,此刻对她关怀备至,兴许下一刻就思索着要怎么杀她了。
当晚,公子尧在长生殿为当归辟了处僻静的寝殿出来。当归喜欢毛茸茸的物什,自然是想带着白泽一起过去的,可公子尧这厮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的就那么不怎么大度了,愣是不许白泽过去。
当归即便再想,也只能想想,最终还是听了公子尧的话,将白泽孤零零的丢下。公子尧牵着她的手,临走的时候,当归还摸了摸他,道:“我明日再来接你一同去。”
公子尧同白泽各自皆是怔了怔。
半夜的时候,公子尧又做了噩梦,同样是当归死在他怀里。
当归被惊叫嘶吼声吓醒,坐在床沿边陪着公子尧,直到天上的月亮渐渐的变成太阳的时候,当归才打了哈欠,趴在床沿边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