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望着公子尧的表情叫他捉摸不透,但他从子瑜的眼睛里看出了冷漠和悲凉。一种异于其他修仙者的冷漠,他想起来公子尧初醒时候的样子,仿佛世间一切生死都与他无关。原来那个时候,失了幽精便绝情弃爱到如此。
他也感到阵阵悲凉,这仙界似乎变了许多。不再是为着什么万物生灵,神为万物之灵长,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地位放在高处叫人胆寒。而子瑜不过一个修仙者却是将这高高在上演了个十成十,单单只有尧光和公子尧方能在他心中坚硬处占得一角塌软,他用性命去护着尧光,护着公子尧。
殿内是一阵难捱的沉默,他抓着子瑜的两条腿,眼睑扑簌闪烁,好似颤抖,回头望一眼公子尧,又看见远处雪地里满地爬的小巧身影,唇角噙了丝惨笑:“因为怕伤害,所以便要将她的心碾碎吗?”
他向来不是一个嗜血的神兽。即便是当年在天冥宫的时候,他得知公子尧的死都是姬茧一力促成的,他所做也不过是去杀他而已。
可现在,他听到了当归悲戚的哭声,也听到了当归内心撕扯的呼喊,他想把子瑜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叫他变成这样!若是……若是有朝一日,公子尧知道了,会不会也会心疼的想杀了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师兄都能狠得下心来,我又何必在意她的死活?一只妖罢了,生来便不该有任何肖想!”
子瑜顺手捻了个昏睡诀,白泽还望着雪地里那个哭的肩膀都在颤栗的婆娑身影,未及躲闪,沾上了昏睡诀,眼前蒙蒙雾气弥漫。白泽攥紧了拳头,心里的疼,手上的凉意,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终于从灵台上撕扯出一丝意识来,想要站起来,却是灵力虚无,在寒冷的空气里汗水淋漓,随着散落的头发滴在子瑜的鞋履上。
“其实,师兄骨子里还是护着她的。从禁域出来后,他知道她把姬茧走了,他也知道自己中了姬茧的毒,他更知道当归可以替他解毒,但他就是拦着我,。”
子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目光从外面转向公子尧,长叹一声:“可惜了师兄的相护之情。妖就是妖,果真是个没良心的。师兄月余来,她没有来看过一眼,哪怕一眼!白泽,说她真心,你信吗?她分明是对神裔有所图谋!”
白泽想要解释,忽而又觉得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索性将话又咽了回去,在嗓子口逡巡了会儿,便又听子瑜愤恨道:“初中毒时,师兄尚不及此严重,只是日日夜夜睡不好觉。师兄一直瞒着我,睡不好他便不睡,夜里的时候偷偷在青孤殿看你们。直到前些日子,我看他脸色不对,方知姬茧真是用心险恶!毒入骨髓,每次入梦都能见到她,每次都是他亲手杀了当归,夜夜如此。”
白泽的脸色霎地白了。他以为,公子尧什么都忘了便不会难过了,原来,刻在骨子里的爱,即便忘了,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会缠绵噩梦,不得其反。
“可下毒的是姬茧,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白泽面容紧皱,哀求道,“当年我奉了主人的命照顾她,保护她。这命令不会因为主人的生或主人的死而改变。既然你们都怕,怕主人会被她影响了,那倒不如我带她走。从此以后,不再叫他们相见便是。她也……没几年活了。”他默了默,像揭开伤疤一样的疼,“这毒,她会解的。”
子瑜却似乎是不想放过她似的,即便白泽已经退到这一步。他蹲下身,一下一下的掰开白泽抱着他的手指,眸光如寒九冰窟,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像是在诉说真理似的告诉他:“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
这句话叫他想笑。子瑜的眸子里是他嗤之以鼻的一张脸。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冠冕堂皇地诉说着他的无情冷血。
“师兄不会让她走的!白泽,你还看不透吗?师兄掌管天地法则,为这六界,师兄都可以狠下心来伤她,又怎么会叫魔脱离自己掌控呢!”
白泽眼睑一颤,掌心赤色鲜明,出现了一把无形之剑。体内鲜血滚滚如浆岩,烧得他心脏灼痛。剑刃比在子瑜脖颈处,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子瑜却不躲不闪,直直地对上他的剑刃,对着他的眼睛,呵呵笑着:“你想杀我?杀了我能改变什么?杀了我师兄只会觉得是那妖孽下的手,你还要为了妖孽同师兄动手吗?”
白泽终于意识到,子瑜已经不是子瑜了。他学会了诛心,他总是能抓住他心中的最后一缕希望,然后将那希望在他眼前展开,一点一点的砍碎。
手上的无形之剑消失在冷凝的空气中,最后一声质问,却不是求着能告诉他答案,只是想告诉他,妖也是会伤心的。
“主人明知她是魔还会欢喜她,这是为什么,你不晓得罢?其实,你晓得了也不会懂。不遗余力地伤她。你只知道万物有灵者皆有一死,可你不知道心被伤透了也会死的,哀莫大于心死。你怕她会影响主人,你怕她身怀魔气,真是愚不可及。有一天,她的心死了,你才是把她逼到绝境的那个。”
他感觉眼睛潮潮的,温热的水滴在他手背上,顷刻间就被风吹凉了。白泽看到雪地里的姑娘蹲在地上大哭,他想这样的姑娘,妖也好,魔也罢,他同情,他怜悯,现在,他想用余生守护了。
子瑜转了转脖子,费力地笑笑:“魔的生死于我何干?白泽,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又何必在意生死呢?若说非要在意什么,你是师兄的宠物,你该在意的不是她,是你的主人。”
他活这一世,看过太多浮浮沉沉,早已同公子尧一般心似铁,都只如梦境。唯独当归,她的一个笑,一句话,一滴眼泪,都能牵动他的每一根神经。或许从前真的只是奉了公子尧的令,可后来护她,却只是因为心疼。心疼这姑娘在万事万物面前固执又弱小。说什么生死面前无大事,她的大事仅仅公子尧一人而已。哪有什么生死,也不过就是公子尧的生死罢了。
可是,这个妖,这个魔,确也是公子尧眼里的生死。他以为好生活着便能安乐无忧,却不知活得好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公子尧果真还是不明白,这世间最厉害的伤害不在身体发肤,只是一颗真心诚意的心被刀刃刺穿,那情意便成了无底洞,再也没有了。
白泽朝他磕了个头,又转向了公子尧,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道:“主人如此想,我自然听从。我记得主人说过,要把她许给我,那便许给我好了。此后,我就同她在青孤殿,此生再不出殿。我会看好她,不会再叫他们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