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知道她要死了,那再好不过。本公子也不想脏了手,左右活不过那几日了。带着她早日回去,不再兴风作浪,兴许天道会看在这个份上,叫你多陪她几日。”
当归揉了揉眼睛。她突然看不清公子尧了。那是用命对她好的夫君啊,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到公子尧疏冷的眸子里哭的眼睛猩红的她,即便被姬茧搂着肩,却仍能感觉到此刻她很冷,冷得双唇都在打颤,冷得她两个肩膀都仿佛花枝乱颤似的。
当归从姬茧怀里挣扎出来,双目凝视着他,拦在他同公子尧之间,手舞拍打着他,抖声道:“你走!你走!……”
姬茧露出一道阴鸷的目光,一手挑上了她的腰,抱着她,和声道:“阿姐可知我当年为何不走?”
当归并不理会姬茧,哭着念叨:“你走啊……你走啊!”
“阿姐不知道罢?我来告诉阿姐。”姬茧松开手,陡然大笑,望着公子尧道,“因为我怕我走了,他会对阿姐不好。因为我怕我走了,阿姐会在尧光受欺负。因为我怕我走了,阿姐会彻底忘了我。你说,这叫我怎么敢走呢?阿姐,我真的没什么怕的。可我怕你哭,怕你受委屈,怕你受伤害,怕你不在了,怕你不要我。”
当归感觉到自己好像又在哭了,这一次哭不是因为公子尧,而是因姬茧。这个世上没有谁会对她好,从前对她好的也会有一日情分不在了,便对她不好了,公子尧就是个好例子。能真正对她好的,只有至亲之人,她的血亲。
那她更不能连累姬茧了。
姬茧非走不可,而她一定不能走。用她一命换他往后余生,足够了,也值了。
“之前不会走,你觉得现在我会走吗?”
公子尧拧眉打量了他们一眼,眸子里闪出杀气:“既如此,本公子便送你们先行一步。”
话音方落,山洞内便席地而起的卷起一阵狂风。当归站不稳,姬茧托着她一起站着。那时候,当归脑中突然有一个画面。也是一个玉清温润般的公子,托着她的手,并肩站立。站着做什么,当归不知道。但身旁的那公子是谁,当归很清楚。
那公子此刻也在,却不是托着她的玉人了。
血水哽在喉咙里,当归不敢吐出来,怕吓着姬茧,也怕吓着……公子尧。
当归不知道公子尧和姬茧相比,他们谁厉害。但姬茧被困三年,这禁域是不是会禁锢灵力,她也不知道。而公子尧也是重伤苏醒没多久。说是不分伯仲,当归是信的。但越是不分伯仲,越会两败俱伤。
谁受伤,她都不愿看到。
是以,在姬茧掌心凝了力要打回去时,被当归用力扯了把衣袖,掌风从她脸上刮过,斜斜的射出去,轻微刮伤了她的脸,蹭掉了一层皮。
当归摸了摸洇出的点点血丝,不甚在意的按了按,止了血。
姬茧怒目瞪她,看见她侧脸的伤痕时语气又软了下来。“阿姐,你总是这样。你看,这个人并不在意你的感受,你为何还要在意他的感受呢?”
姬茧这话往粗俗了说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且还一次又一次雷打不动的那种。这叫当归更无一丝成就感。她该做的,不该做的,纠缠,死乞白赖,都做了,可愣是捂不热一颗长埋冰窟的石头。
想想她这一世活得挺失败的,但也只能这样了,她的一生就要到头了。
山洞内有簌簌清幽的响,姬茧伸舌头舔了舔脸上的伤口。当归只觉伤口一麻一痒,便没什么感觉了。伸手摸了摸,伤口也复原了。
当归草确实是个好东西。
姬茧也摸了摸她的脸,随后脸色陡然一变,目光乖戾。
双方都摄了灵力,两股气息的撞击,山洞内发出轰隆隆的雷鸣之声。
当归听到姬茧喉中发出颤得极厉害的声音,如天崩地裂,要将这山洞震塌:“尧域,你可真是用尽手段!阿姐一心待你,午夜梦回的时候,你不会害怕忏悔吗?”
公子尧只在心中冷笑,事到如今了,这姐弟两只孽障仍想着骗他。他不是傻子,被骗了那么多年了,总是长了教训的。什么一心待他,不过是因为姬茧罢了。他们姐弟情深,做姐姐在他身边埋伏数万年,做弟弟的被关禁域三年。
十多万年来,欺他、骗他,将他玩弄于手掌,这便是她的一心相待。原来妖魔都是这样真心待人的!他学到了。
公子尧仰头望了望洞顶,心中好似有什么烟火突然间熄灭了。陡凉的一颗心,以后再不会被欺被骗被玩弄。
“除魔卫道,本公子为何要害怕?为何要忏悔?”在尧光即将入冬的日子里,公子尧盘算着,今年他一直伤着,天地法则处置的有些少啊。
好在,今日一下子就会多出两个,只比往年少了一点,今年还未到年下,指不定哪日就有妖魔兴风作浪了,一切皆有可能。
“师父!”当归喊得悲戚,在山洞里传出回音,显得更为凄怆。
一声之后,公子尧顿悟了。妖魔煽惑人心,果真不假。还想用最后这一声来挽回他们的师徒情分,晚了!
双方中间悬空着一把利剑,剑身看着有了许多年份,剑气缭绕。公子尧伸手,那剑便迅速回旋,飞回他掌上。
拔剑出鞘的那一刻,当归看到剑身有几个钝了的小口子。分明很小,却能入她的眼,清清楚楚。
剑指苍天,当归再熟悉不过了,公子尧是要请出天地法则。原来,对她,他连出手的心都没有。
但若仅仅只是她也就罢了。可姬茧还在,她救不了姬茧,万不可再拖累他。天地法则一旦请出要如何阻止,她至今都不知。
当归跑过去,抱着公子尧的手臂,央求道:“师父,不要。阿归以后都会好好听话,阿归以后都留在这里。师父若是担心天冥宫会做什么,便将我做质。”
“阿姐——!”
有人在叫她。
“阿姐你不要求他!我姬茧何惧于此,要阿姐你恳切哀求!”
当归侧眸看了眼,心里为他流了一滴泪,恭谨的跪地,行了尧光的师徒之礼,内心却是胆寒:“有阿归在,姬茧就不会做什么了。”
今日他可真是开了眼了,妖魔也会有如此的姐弟情深。可他们的姐弟情深却是用欺骗的手段玩弄他。呵……可,那熟悉的气息啊,近在眼前。公子尧情不自禁的弯腰扶起她,就在下一刻,不过一刹那间,姬茧已经飞身而至。公子尧一手牵着当归,躲闪不及,只得使出另一手掌,硬生生接了一掌。
手掌与手掌的击阖,双方实力相当,戾气撞翻了洞内的一应装饰,连那透明罩子也被横扫得粉碎。
卡在喉咙与胸腔处的血终于被这戾气排出体外,当归感觉自己眼中的公子尧渐渐远去。
这就是死的感觉。心里怎么那么怕呢?好在,姬茧好好的,公子尧也好好的。就是可惜,姬茧的那半颗丹元要跟着她一起变成飞灰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受到丹元的影响。
熟悉的气息,就在这一刻窜进他的身体内,魂魄似乎要被这气息抽出来,心也像被这气息紧紧抓着似的,悬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公子尧一手捏着胸口,告诉自己,他只是被妖魔蛊惑了,一边又控制不住的想要抱住当归。他看到当归眼角有两滴血泪飞了出去,他感觉自己的命也到头了。伸出去的手僵硬了一下,麻木刺痛从手臂到心脏,只是一刹那的时间,再勾回来时,眼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姬茧目光陡然间变得狠厉,如同见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却大笑着望他,安静得像死了一样,陈述着一个事实:“你会后悔的。这一生一世一辈子,你就孤孤单单的做你的孤寡神裔,活在你为自己建筑的无间地狱罢。”
“孤寡”二字都伴着他十多万年了,诚然,他也一直想要一个陪伴自己的,神也好,妖也罢,他觉得他不是那么看重身份的,但这个神或妖不能欺骗他。孤寡又如何!总比付出真心真情被当成傻子一样玩弄要好上许多。
仰面倒下的那一刻,是当归活了这么久以来最清醒的一刻。清醒的认识到,没有人要她了。重重幻影,冷到极致的空气,两场婚礼,大红绸缎,宾朋满座,真是盛大又可笑。
清晨第一抹晨曦终于照进了这里,可见,禁域这个地方,也是有光明的。生而为妖,生而为魔,并不一定就是坏的。她也想变好,好到可以有资格站在公子尧身边,可没有人给她机会。
没有人能给她机会,能怎么办呢?
不能怎么办,那便……这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