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到处都透露着朦胧之感,光影浩荡的黎明,仿佛是场盛大的幻影。
公子尧倚着床打盹,她还是以睡前的姿势靠在公子尧怀里。当归睁开眼,显得异常平静,亲了亲公子尧的额头,又在他唇上做了片刻停留,看着公子尧。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兼之她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此时此刻便更叫她珍惜。但一细想,她不过是去看看姬茧,也不过什么大不了的事,看过之后,她还是有剩下好一段日子可以同公子尧在一起的。
当归心里很清楚,也很有自知之明。她只是妖,虽说及不上那些心怀大爱如公子尧般的神或仙,但她也不是恶贯满盈人人喊打的妖,相比姬茧,她真的只是牛之一毛。姬茧对她的好,她也都一一记着,给她半颗丹元救她性命,她也不敢忘,甚至为她能活命宁愿自己永远禁锢尧光,她也是有些感动的。
是以,即便她至今都堪不破所谓的情爱之事,所谓的红尘万丈,她也要先救了姬茧,处理好自己的生前事,身后的事会如何就留着六界那些爱嚼舌根的随意说去。
当归伸了个懒腰,换了身衣裙,看见白泽正端坐着看她。当归愣了愣,蹲下身摸了摸白泽脑袋上睡得翘起的一撮毛,朝他做了手势:“嘘。夫君还在睡,你不要吵了夫君睡觉。”
世风日下,他上古神兽给神裔做宠物也就罢了,现在也沦为一介小妖的宠物了。白泽伸爪子撵了撵头顶翘着的白毛,低声问道:“想好了?”
当归低着头想了想,给他一个答案:“他救我,我便也该救他。”
白泽盯着她的眼睛。当归能从那双眸子里看到自己紧张的模样。
其实,说实话,这个问题当归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若非这两日她总是梦见姬茧,兴许一直到她死都不会记起来,还有个同样为六界所不容的魔头为了救她被囚禁。
是以,白泽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不安了好一会儿,低着头脑海中便有千千万万或熟悉或陌生的场景如潮水般涌进,巨石般压在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其次,她更知道,白泽险些命丧他手,救他,白泽定然不愿。
给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她尽力稳下心神。
白泽的喉咙里有东西在滚动,但一句话都没有说。这确是两难之事。当归救他报他的恩,至于姬茧伤他,祸害公子尧,乃至造成如今局面的仇,他去报。
彼时,他果真只是信了当归的话,却不知当归从未看透过自己的心。从前对公子尧的情意便是如此,如今还是一样。
后来想想,当归救他,也不过是因着“血亲”二字。这世上能陪着一生一世的太少,有一个亲人,她方更加珍惜。就好比他,好比公子尧。
当归出去的时候,回首望了眼仍然打着盹的公子尧。只一眼,却忽略了公子尧微微挑起的嘴角,以及心里细微的冷笑。
这时辰刚刚好,正是睡意浓重的时候,不管她去哪里都不会影响到旁人。
一路到禁域,都没有遇到一名弟子。甚至在禁域外,也没有一个看守的弟子。这叫当归狐疑了会儿,踟蹰着盘算了会儿方才进去。
当归深吸一口气,割破了自己手指,血珠子从手指间洇出来。点在禁域的结界上,进入了一山洞。
说是山洞,其实同尧光大大小小的殿宇差不多,这倒是很符合尧光的风格。洞里亮如白昼,山洞的正中央有一深不见底又高不见顶的结界封着,泛着赤色光芒。稍一触碰上那结界,便如烈焰焚身。手足无措的抽回手,方知那光彩是千重烈焰。
当归看不到里面,朝自己被烫伤的手指吹了吹几口气,便听里面有声音传来。
“阿姐醒来已有好些日子了,今日方才想起来瞧瞧弟弟。为弟的我真是好生伤心。”
那声音清远悠扬,听上去倒不像是被关了几年,反而还能拿她打趣。可越是如此,当归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
她的弟弟,为了不叫她愧疚担心,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长达三年,将这分明很委屈的话说出了玩笑的意味。
喉中溢出些涩然的感觉,开口时声音都多了几分生硬和哽咽。“……对不起,姬茧。”
姬茧愣了愣,从结界内传出他慌乱的声音。“阿姐?我说着玩的。我只是……想你了。阿姐一直都不来看我,我以为……阿姐忘了我。”
当归深吸一口凉气,笑道:“夫君说用他的血能解开封印,我同夫君成亲时歃过血盟过誓,我的血应当也能解开封印。”
隔着结界,结界看到当归手指间有一块淡淡的红斑,浅浅笑着望向她:“阿姐,我不想走。你也不用……”非要挤出血来,我心疼。
当归只当他是怕走了会牵连自己,浑然不在意道:“这个时候他们都睡着,我偷偷来的,没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想到是我放了你。你且放宽心,夫君如今对我很好,也很听我的话。即便知道是我放了你,他也不会凶我一句。”
这话姬茧可说是信,也可说是不信。于从前可以随手便将命送出去的公子尧而言,即便是死,也要为当归规划好身后的一切。可若只是他三年前见的那个神裔,姬茧的瞳孔陡然收紧,看向当归的笑里满满的慈眉善目,像一尊活佛。
姬茧随意的坐在地上,撑着下巴看她:“阿姐自小便生在忘川河畔,年纪虽也不小了,但懂的事却是极少的。不可因多看了几本人间的画本子,读了几首才子佳人的诗词,又碰巧遇上了英雄救美的戏码,阿姐你便芳心暗许了。”
当归果真如姬茧认识的那样,懂的事极少,姬茧这话也只被她将将听懂了个大概。理解起来,大抵是说她兴许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欢喜公子尧,还是艳羡人间画本子上天长地久都不变的深情。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归这样一个没点心思的小妖,感性多过理性,自然便认定了她是真的欢喜公子尧这样一个观点。
于是,当归执拗地一本正经地严肃地告诉姬茧:“我是真的,姬茧。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几人是真的对我好,但是有个能为我付出性命的,我既然遇上了,便不会只当是相遇。我想陪着他,无关情爱,亦无关生死。”
透过重重烈焰,姬茧模糊的看到一个连眼睛都在笑的不谙世事的姑娘,突然不忍心说什么话刺激她了,最后只装出不怎么开心的样子道:“阿姐还有我,我也会一直陪着阿姐,对阿姐好……甚至付出性命我也可以的。”
当归不知道这样动听的话她要如何回复。在此之前,她也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来此之前,白泽问她,她说,他救我,我便也该救他。好似救他只是理所当然的事,却不知这理所当然源于何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