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尧目光冷淡的看着当归喝完药,最后接过碗,沉重的想要搁下,不想,这个时候,子瑜突然疾步走近,从半空中平平稳稳的接过那药碗。公子尧悬着的手臂一滞,回头看了一眼便松开手指。
当归看到公子尧眼下有块肌肉在颤抖,再看他的面容、眼睛,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病态,一切熟悉的都变得不那么熟悉了。当归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可她向来知道公子尧见她笑了便会欢喜,此时此境,她也只想笑笑,让公子尧开心一番。
果不其然,她这一笑,公子尧的眉角也似乎跟着弯了弯。当归仿若沉沦在这笑意里,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摸上一摸。
“夫君?”触到他睫毛的一刻,手指被压下。她能感觉到手背嶙峋,有什么很硬的东西割在她的皮肉乃至指骨间,可那真的只是一双手,明明不疼反倒叫她疼的麻木。
公子尧的手掌冰凉的按在当归手上,收敛了悲痛气息显得极为凉薄。
他知道,当归在等着他说话,子瑜也在等着他开口。他知道,既然会将祖师殿交给他暂管,便意味着子瑜确确实实有这样的资格。原因无他,只因他公正的比他有过之。但凡不是什么大的过错,他尚且还会仗着神裔的身份护短,可子瑜不会。
公子尧挑眉端详她一眼,搁下手中的药碗,冷然道:“日后,叫师父。”
当归一愣,眼波微震,继而笑着应声:“好……师父。”
子瑜立在身后,好似在等着公子尧,神情是一贯的闲适,看不出任何的愠色,可当归最怕看到这样的子瑜。
她从前傻,但经历了这许多,却也还知道一点,子瑜这样的人,同公子尧一样,越是冷静,便越是叫人难以忖度,越是冷静,便越是叫人害怕。
此番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二人,当归脸色青白,往公子尧怀里躲了躲,一双眼睛极为畏惧的将子瑜一望,然后靠在公子尧身上。
公子尧无奈的叹口气,唤了白泽道:“不必忧心,你的心上人,又是我的徒弟,我断然不会叫她出什么意外,你只需好生照看便是。”
说罢,扶着当归又躺回去,温柔笑道:“刚喝了药,再睡会儿。”随即转头低声朝子瑜,颤抖着声音道,“走罢。”
当归的神情卡了一卡,公子尧的手被她紧紧的攥在手心,传来一声轻轻弱弱的声音:“师父,阿归不是……白泽的……”
这话虽并未说完,但公子尧还是能猜出一二来,心底的伤春悲秋也跟着减了减,神情间更是柔和,脸上的病态稍减,多了些光彩。
公子尧将当归额前的发丝拨至脑后,捏了捏她的脸,当归看到他清澈的眸子,又听到他略带责备的嗔怪:“莫要胡吣,白泽对你一心,你当珍惜才是。你乖乖的听话,为师会为你们办婚礼,断不会委屈了你。”
从前只知公子尧身份尊贵,而她不过一介小妖,如何配得上神裔,她便也只是想陪在公子尧身边就够了。如今得知,公子尧即便是忘了她,也还会待她好一点……即便,在他眼里,她只是白泽的心上人,即便,她只是他的徒弟。
可她不想的。下意识的,那双手越捏越紧,渐渐的攥住了他的衣袖,公子尧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为师要同你子瑜师叔商量些事,你若是不想睡,便叫白泽陪你玩会儿,或者练练功法也行。等晚上回来了,为师教你修炼。”
当归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可望着他,手指感受着公子尧的力量慢慢移开,想起从前的许多事,竟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师父是等晚上回来同阿归双修吗?”
白泽咳了一声,钻进了被子里,尾巴挠着当归的手,被当归一个手翻压下。
公子尧身体轻轻一僵,直到子瑜的手搭在他肩上,他才慢慢放松了。
子瑜阴恻恻一笑:“师兄很开心罢?”
公子尧语气慌乱,不住的在心里骂自己。“胡言!……胡言!”
子瑜低低的笑着:“难道不是吗?师兄!”
当归看着公子尧脚步匆忙又慌乱的走出去,说不出来是开心还是难过。可她看见即便慌乱至此仍旧挺直的背影,她想起来睡着时做的一个梦。
那是个漫长的梦。漫长到她都无法追溯,漫长到她都不知何时何地,她也曾被那样放进心里用性命去呵护过,关爱过。
她梦到她在不停地哭喊,她喊着“师父——师父——”,可回应她的仅仅只是接二连三落下的天雷。她看到那人浑身染红也要将她护在身下,她听到那人在耳边说“我是你师父啊,你是我的徒弟,你就只有我了。我不对你好,还有谁会对你好……”
可那样重的雷打在身上,该有多疼。
分明该她来承受的雷,偏偏落在了另一人身上,她还要亲眼看着那人在她面前强忍着苦痛。
梦中,当归拼尽最后一丝灵力,指尖凝结的诀术落在公子尧身上,当归慢慢爬起身,露出半个头,亲眼看着指尖诀术被击散,身上光晕在雷电交加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再然后,她又被公子尧压在了身下,看不见一丝光亮,只听得身上的人时不时的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声轻微的咳喘声。
她在哭,在喊,可身上的人充耳不闻,目光如同他身上染红的衣衫一样,充斥着血腥的红。公子尧抱着她的脸,又挪不出手来帮她擦眼泪,最后只能用自己的脸去蹭她的脸,也跟着她一起哭。
那时候,当归想,他肯定不知道他自己也在哭,哭成这样,哪里还像神裔,真的很丢人。
可当归听到他说:“我怎么能亲眼看着你魂飞魄散。”她哭得便更厉害了。公子尧每蹭她一下,她便用力咬一下公子尧靠近的嘴角,含糊不清道:“你不能亲眼看着我魂飞魄散,那你知不知道,我也不能亲眼看着你魂飞魄散啊……”
天雷一直在持续……
一直到她意识渐渐淡出梦境,都不知道这梦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是不是她曾经忘记的过去,亦或是即将发生的将来。
梦里的最后,当归出现在天冥宫。眼前是一地的血,还有白色的毛发,当归想起来曾经是在这样一个地方,白泽被剥了皮,险些还要抽了骨,只是因为她怕冷,姬茧就要剥了白泽的皮给她御暖。
画面转到她倒地的那一幕,姬茧目眦欲裂,一边给她输灵力,一边在喊她的名字,甚至还将她耳边唤着一个那时她根本不知道的名字
——公子尧。
他的掌心一遍一遍抚过她的头发,身上盖着白色的一层,不知道是不是从白泽身上割下来的,她一边骂着姬茧,一边又在心疼白泽。
最后的最后,她听到姬茧道:“阿姐,你还冷吗?我知道你睡得定不舒服,不然也不会不理我。那你看,我再给你垫个枕头你会不会更舒服?用什么做枕头好呢?”他冥思了会儿,惊喜地叫唤出声,“我把白泽的骨头抽出来给你做枕头,阿姐,你看好不好?”
梦中的当归惊醒,看见姬茧一张笑得无邪的脸,问她:“阿姐,你醒了?”
当归就真的从梦中醒了。
这梦境虽与现实有些出入,但也是大差不差,这便叫她犹疑起先前的梦来。若只是过去的事还好说,可若是将来,她真的要亲眼看着他为自己再死一次吗?
她已经不怕死了,可她怕公子尧死。她听人说过求而不得,奈何奈何。可什么才叫求而不得,“奈何”二字也抒不尽其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