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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尧看到当归身上有红色的血雾喷薄而出，下意识的步伐匆匆。
长生殿的厢房之中，烛火通明，他看着当归死寂一般的脸，面容瞬间惨白如雪。脚下白色的一团目光幽幽的望着他，却不同他说一句话。
公子尧惶惑却又无力顾及。
同样无力的是他的心。白泽看上的姑娘，他这个做主人的也不该去抢，且这姑娘是他的徒弟，他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的。再有，他这神裔的身份，便注定了一世孤寂，如此方可无所牵绊，如此方可将一生尽数献给天道。
外头渐渐光明，他摸了摸当归的脸，神智一瞬间被迁回梦中。那个言笑晏晏的姑娘一口一个“夫君”的唤着他，他不光不觉反感，甚至还分外欢喜。
灵力在当归体内流转时，他的手竟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说不出的缘由，兴许是他许久不曾如此使过灵力，又兴许，是他在害怕。
当归的脸上有了丝丝血色，公子尧俯身舔去了她唇边刺目的血。脸紧挨着脸，公子尧抬眸时，睫毛闪烁，刮下了两滴泪珠。
两张脸，四行泪。
当归满目悲苦，从眼角落下的泪不能停歇，公子尧唇角发颤，像是隔了万水千山的感觉，当归终于咳了一声，血花四溅——
“夫君——！”
意识并不清明，只是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叫她格外熟悉，甚至想就这样在他怀里睡去，死去。
公子尧扶她坐起来，捧着她的脸，竟笑了：“我在……我在……”
追赶过来的子瑜怔怔站在门口，一身霜华到处透露着凌寒之气。
当归愣了一下，继而激动地抱上了公子尧的腰，极为依赖的将脸蹭着他胸膛上。
子瑜骨节处处透露着白色，压抑着心头怒气：“师兄昨日还同我说要给你这小徒弟物色个好人家，既然白泽对她有心，师兄倒不如就许给白泽，一来也不算是亏待了上古神兽，二来，也给你这小徒弟寻了个好去处，日后教导起来也是很方便的。”
当归顿了顿，不敢抬头去看公子尧。
她近来很累，子瑜不让她去看公子尧，甚至连接近都似是罪大恶极。公子尧也不曾寻过她，犹记那日公子尧要将她关进禁域，是何等的决绝。甚至到昨日，他说要给她物色个好人家，她没有力气去挣扎了。
若是……若是公子尧真的答应了，那她，从了也好，死了也罢，终不用在世间受苦，惹自己伤悲。
公子尧转过头，纵使面色不大好，可在晨光洒过后，略带了些光华，甚至他的眼睛里，也有了三月不曾有过的神采。往日高华的公子尧，衣袂间带着万千尊仪的神裔，三月后，又一次被当归折腾成这般模样。
这话说的可真好，一来提醒了他，这是白泽心上的姑娘，二来告诉他，这是他的徒弟，他有什么都不能有非分之想。
子瑜犹豫了一会儿，走近前来，目光炯炯盯着当归道：“当然了，若是师兄不愿自己这唯一的小徒弟从了旁人，也可以将她收在身边。师兄一人孤寂，无聊的时候有个徒弟陪着说说话挺好，喝酒的时候有个姑娘陪着一起喝也挺好。”
当归能感觉到头顶灼热的目光，迟迟听不到公子尧说话，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胸口一紧，酥麻之感袭上心头，公子尧垂眸看当归，眼神足足凝固了有一刻，最后低头看了看脚下趴着的白泽，目光复杂道：“此事不急，这伤势还是最要紧的。”
当归浅浅的笑了笑，笑脸像毒一般射进子瑜的眼中，子瑜抿着的一张唇如血般黑。
几场生死轮回，兜兜转转，所有的事都回到了原点。当年，他们还互不相识，不过多相处了几日，便倾心相付。当年公子尧忘了当归，不过多相处了几日，便勾起了内心深处的情思。
说罢，公子尧扶着当归躺下，起身给子瑜让了座，“我竟不知，我有个徒弟。我还竟不知，我这徒弟是白泽心尖上的姑娘。”
子瑜按在脉搏上的手指浮了浮，传音道：“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忘了不打紧，我再提醒你一遍。你与师兄一起是违逆天道的。你不在意自己的小命不要紧，可师兄的命不光我在意，缗渊上神也在意，六界的仙神妖又有何人不在意！师兄屡次为你受伤，你哪里对得起师兄对你的真情！”
话落，指尖重重的摁下，当归嗓子里闷闷的“嗯”了一声。
子瑜敛袖，轻描淡写道：“师兄多虑。不过是忧思伤身罢了。想来是许久不见想见的人，心头思绪难以平复，这才伤了神。”
想见的人？公子尧起先只觉子瑜有些聒噪，可话里话外总是在暗示他，他不免要多了几分心思。
公子尧这样的神裔，心思细腻的非常人可比，这么一多的几分心思不偏不倚就琢磨出蛛丝马迹来。
公子尧眯了眯眼，沉声道：“本公子竟还不知，我这徒弟的魂魄受了伤。”
晨曦的微光照亮了他半边的脸，身旁摇曳的烛火晃晃悠悠的照在他另一边脸上，声音虚晃，听得子瑜也有一阵虚晃。
“子瑜，本公子倒要好生问问你，我这徒弟是在你的关照下三月有余不假，可为何她受了伤，你却茫然不知。虽说本公子昨日刚说了将她托与你，可不过一日，你就叫她魂魄受损。”公子尧眸子里浮现出红血丝，目光紧紧盯着他，“子瑜啊，她既是我的徒弟，便该是你的师侄。”
子瑜神色阴郁，皮笑肉不笑，拱手道：“师兄如今是掌门了，掌门有令，我自当遵从，不敢违背。”
“我并非此意。”公子尧默声拧眉，“我知你近来心绪不宁，当是无心之失，我也不追究此事。她是做小辈的，受点委屈无妨。可是，子瑜，我担忧的是你。在你眼皮子底下伤成这样你尚且不知，若是放在尧光其他弟子身上，又当如何？”
子瑜充耳不闻，寒意侵袭，只在心中冷笑。果然还是他家大师兄，顾念苍生的很。可这苍生里，也未必有一个比得上他的徒弟。
压下心头怒气，从怀里掏出个赤黄蓝三色瓶子来。揭了瓶盖，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一下子就席卷了血腥味。瓶子被搁在灯盏旁，“魂魄受损非一夕可愈，师兄灵力深厚，悉心教导修炼，自然不治而愈。”
公子尧接过瓶子，取了几粒药来喂进当归口中，头也不抬一下，只道：“多谢。”
子瑜停住将出的步伐，背影僵僵。渐渐红火的太阳光正好热切的照在他的脊背上，一瞬间，他不那么冷了。“师兄机敏聪慧，我的言外之意，师兄领会却义无反顾，可对得起掌门与师父！”
温暖的掌心搭在当归额上，潜入她的眉心，一股睡意浮上心头。当归认真看着公子尧，耳边是他坚定的话。
“你不知道，我看她的第一眼心就疼了。子瑜，六万多年的事说不在意确也不在意。你不告诉我，我也能忖度出一二来。阿归如此想来与我那失去的记忆有所关联，那我又怎可弃她于不顾。她是我的徒弟，即便没有补偿，对她好一些也是应该的。”
是日，当归做了三月来第一个好梦。
她同公子尧摆脱天道禁忌，公子尧果真未有食言，二人居于六界之外，再不参与六界之纷争。万千苍生，众生芸芸，不过都是天道面前的玩物，经历种种轮回罢了。他们的安危，又何须她的夫君放弃所有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