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有些暗,夕阳和月亮同时挂着,两两相对。这个时间,尧光弟子应当是刚食完晚膳,准备晚练的时辰。
公子尧将压在手下的文书一一叠好放在一边,手心微热,一把拂去桌上的泪水,顷刻间烘了个干净。他整理了衣袍,驾云上了青孤殿。临走的时候,还将凌云阁的门掩上了,顺带着设了道结界。
驾云不过片刻的时间,凉风拂过,他享受的闭上了眼,脚下的云也跟着慢了下来。月色如水,铺盖在他脸上。束起的墨发飞扬,途径山腰时,他看到山顶有棵大树,月色将树叶照的青翠青翠的。
祥云慢慢的还是降落在青孤殿前。殿前的结界在他手下渐渐变淡,公子尧目光在树下的一棵野草上逡巡片刻,有一丝熟悉之感,他又多看了两眼。
野草也不知被踩了多少脚,倒在泥土里像快要死了似的。若非他这青孤殿还有灵气,这也草怕是活不长久,兴许他还没看到就已经死了。
许就因为那一丝熟悉之感,他竟出手助那野草,给了它一丝灵力。但天地万物,各有其命数,能不能活,还是要看它是否有这个命。
泥土突然有些湿润,那野草在风中朝他弯了弯腰,低头舔了土壤的水分,苦涩的味道一阵刺激,它又晃着身子将吸进去的水吐在土壤里,一瞬间便湮没在深处。
公子尧眼中似乎是十分悲苦,他揉了揉眼睛,尽量让眼睛不那么酸涩难受,风吹过时,指缝间却有清凉之感。
推开青孤殿大门的时候,他的手不知为何有些伸不出去。如同被禁锢了一样僵硬。他在月色下看到自己的掌心,斑驳的痕迹,一道道血色的伤口被惨白的月照的分外瘆人。
既然推不开,他便不推了。青孤殿的结界又恢复了原状,但这结界也拦不住他。
进了青孤殿,公子尧先去自己的寝殿,望了一圈,实在没找出什么可以缅怀的物什。可一上了山,进了青孤殿,他的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那难受难以言说,又像是扎根在他心里,深深的,隐隐的,却又痛彻心扉。
他捂着胸口坐在地上,皱眉想进去自己的灵识找一找六万多年的记忆。若说他不在意这六万多年的记忆,兴许是骗自己。
或许从前是真的不在意,可他偶尔的想想,一时又觉得自己荒废了六万多年,一时又觉得这六万多年不记得反倒不那么在意。他挺矛盾的。
灵识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再怎么用尽全力,都探不出灵识的一丝一豪的信息。他从来不信,一个人的灵识可以这么强大,强大到连他自己都进不去。
他有一种感觉,忘记的许多年,定然是个惊动六界,四海八荒闻言都要震上一震的事件。
但公子尧向来是个看得开的,这是在他自己看来。于是,能不能看到灵识深处的记忆,或者是他能不能想起荒废的大好时光,他也并不是那么在意。
一这样想了,他便出了自己的寝殿,继而顺着自己的心走在青孤殿内。
他不在青孤殿的三个月,这青孤殿倒显得比平时还要冷清。又是夜里,不见一丝光亮。他突然很喜欢这样的地方。从前是因为没必要燃灯,如今他有一种错觉,自己身在一个樊笼,幽暗的困着他,他的身和他的心。
但他内心深处又清楚的知道,他不喜欢燃灯,他喜欢夜里。从前只有在夜里,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不会觉得孤独。可好像有个人特别喜欢。喜欢很多物什,比如土壤,比如……那么多,他想不起来了。哦,那个人叫什么来着,他又记不起来。
每每这个时候,公子尧才会觉得自己不该忘记。旁的时候,他是断然不会有此种想法的。
他站在正中央,随手点了盏八角灯。灯光昏昏暗暗的照着四周,找出他颀长的身影来,略显单薄。
他举着灯盏走进一间房。至了门边上,他的手突然拿不稳,酸酸麻麻的,手中的灯盏在他眼中坠落,火花四溅。火苗四处飞溅,因是沾染了他的灵力,火苗一沾染上物什便燃起烈火。
公子尧眼中燃起熊熊烈火,像是要将他吞噬。
床榻低下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身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似是含泪看着他。
公子尧蹲下身招手唤他:“白泽?过来。”
白泽缩了缩脖子,一跃跳上了床榻,扒拉了被子,枕头被他用牙齿咬着甩到地上,枕头下面被他叼出一本硬邦邦的物什来。
公子尧拧眉望着,白泽将那硬邦邦的物什护在身下,缩着四根爪子,穿过烈火。
公子尧随手灭了火,对白泽拼死护着的物什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方才在火光中,他看到白泽身上皆是伤痕,一寸一寸的在皮毛上。他不知道到底要伤成什么样才会留下这样的伤痕。
白泽是上古神兽,不比人界妖界的那些个妖兽,他的复原能力就连许多仙人都未必比得上。若非是重伤的连自我修复的力量都没有了,怎么会留下疤。
落了地,白泽又叼起身下那物什,看也不看公子尧一眼,从他身边,落寞的走出去。
公子尧并不介怀,只是一手摄了他过来,垂眸打量。“醒来并未见过你,原来你在这。”他终于知道为何白泽会有那样的神情。即便是在夜里,即便没有一丝光亮,他都一清二楚的看到,白泽身上那伤痕,却是剥了皮所致!
六界之内,何人敢有此胆量,又是何人有此能力,他想不出来。但白泽这仇,他必报!而且,他要六界之内惧白泽如惧他。他是神裔,受六界尊崇,怎么他的宠物就可以任人欺凌了!
白泽低着头不去看他,自然也不知公子尧此刻有多护短。但觉体内一股热气翻腾,从灵台到身体各处,他紧紧攥着的牙齿有些松,皮肉上酥酥麻麻的,最后意识都不怎么清楚,勉强抬起眼皮看一看,压制看到一道很是忧伤的背影。
“你这伤不是什么要紧的伤,想来时间久了,身体也渐渐恢复了,但往后修炼起来不易。这倒不妨事,子瑜那有许多丹药,多吃吃便好了。至于这伤痕,你也放宽心,本公子的宠物定然是要六界之内风风光光的。”公子尧从他齿下取出那物什,一边轻抚着他的背,一边低头看那坚硬物什,“这是什么?人间的书。你也看人间的书?是该多看看书。虽然人间的书比不上仙神界,也没有仙神界那般看淡生死的的大度,但平日里看一看权当消遣也是无妨。我看看,你都看的什么书。”
翻开的那一刻,公子尧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笑笑,望着白泽的目光带着不可言说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