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是云生猎猎,脚底下是滚滚凡尘。
银刀在她眼前划过,当归只觉眼中一阵刺目,下一刻,心口的位置便又是一阵疼痛。那把银色的短刀戳在她胸口,开始流血。低头看时,已经流下了三道长短不一的血痕。
当归的心蓦地一抽,突然又有些害怕死亡了。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尽量让这血流的慢点,再慢点,这样她就可以多活一会儿,多看一会儿下面的那个身影。
子瑜执了刀,阴冷的一张脸上竟还有着不忍,全身的力气又好像都压在了手上,银刀又在她的胸口进去了一分,最后整个刀只剩了刀柄在外面。
当归已经没有力气站着了,她顺着子瑜的衣袖,勉勉强强的蹲下来,子瑜冷眼看着,沾满了血的手被他负在身后,捏成了一个拳头。
当归吐了一口血在云上,眸子颤了颤,沉默一会儿,突然道:“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子瑜最近接的请求有点多,他怕自己会记不住,但人都要死了,他在死前给人一个瞑目,这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但听闻死的时候说话都很慢,他还急着回去。是以,他抽出刀子,一手将刀上的血抹了个干净,道:“你说。”
掌心湿了一片,当归觉得自己的手怎么也捂不住血了,说得也果真快了很多。
“我死以后,夫君若是遇上欢喜的姑娘了……我其实是不愿意的。可夫君一个人,总要找个人陪着的。若是当真欢喜那姑娘,便娶回来……我不会介意的。”
子瑜认真的想了想,这请求虽不难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搁在公子尧身上却既难办,又是大事。他即便是应了,也未必就能做得了主了。
当归望着他,渐渐闭上了眼,子瑜负在身后的拳头不由自主的又收紧了,但他还是道了声:“好。我会替师兄多多留意,若是有好姑娘,便撮合撮合他二人。”
当归慢慢的往云边上挪,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即便是挪,一次也只能挪出那么一点点来。好在,她有心想死在尧光,一直坚持不懈的往边上挪。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展颜一笑,下方的云和风在她耳边吹过去,她离目光中的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了。
却又好似老天不想叫她死似的,刚落下,刚闭了眼,便有许多祥云朝她飘过来,一个一个的围了个很大的软绵绵的云。当归便很幸运的落在这大云上,还很幸运的,她呈的是趴着的姿势,伤口压在大云上,止住了伤口的血。但她下坠的时候,很没有出息的觉得自己快死了,虽脖子一歪,直接睡了过去。如此,即便是死,也没有感觉罢。
子瑜也顾不上去接下当归,他自己下的手自己清楚。左右一个将死的妖,他先将要事办完了再去寻回她的尸体,看在她如此善解人意又宽容大度的份上,他或许还会给她一座坟,想起来了,便去给她上上香,这样她就不会说死了没人记得她了。
却不曾想过,他苦心孤诣为的人,竟然也将他算计在内。
子瑜将干净的发亮的短刀揣进怀里,撇开祥云,飞身下去。却至半空的时候,滚滚云雾朝他侵袭而来,他大袖一甩,将那云雾将将吹得偏离原来的轨道,又有下一波云雾扑面。来自四面八方的煞气同云雾碰撞,瞬间倾颓,白色便成了墨色,汹涌磅礴,从他头顶到他脚下,铺天盖地,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他被逼得步步后退,边退还边向下看了,只想着能快些落地,那些云再怎么煞气沉重,也不会进得了尧光的结界,又如何伤得他。
但事实上,他似乎低估了这些云的力量,又似乎是高估了自己。修了十多万年,竟也敌不过这些缥缈的云。
云的速度很快,又很多,一堆云向他起了攻势,另一堆云围着他,上面下面,严丝密合,没有一点空隙,更是不叫他有任由逃离的机会。
这云看着是虚无又缥缈,实则最是难对付。往往被他打散的一朵云,又能在他身体的另一侧重聚,趁势给他猝不及防的一击。
渐渐的,他的体力也不支,挥出去的长剑丢失了剑气,伤不得那些云分毫。不过一晃眼的时间,他便已经白着脸色,应对极为艰难了。
一堆云裹着他下降,降至一半了,又停在空中。云层像有灵性似的,给他让开一条路。他走出去,见到的竟是那个他以为定然会死的妖。
可她偏偏没有死,连血也止住了,趴在云上睡得极为舒坦。
即便睡着,他都能看到,当归半睁着的一双眼睛,在这灰暗的不怎么亮堂的夜空中十分明亮。
当归手上紧紧攥着身下的云,低低的唤了一声:“夫君。”
子瑜掌心又现了灵力,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望着她,最后还是将掌心落在了当归的头顶。他下定这样的决心真的是花了很久的时间。纵然在他眼里,当归只是妖,且还是一只可能会覆灭六界的妖,他依旧会有恻隐之心,不为其他,只为有朝一日,公子尧想起来了,不知道会不会疯了。
但他最后觉得,只要他掩藏的好,等此事过去了,他再去求缗渊,如六万年前一样,下道神旨,禁止六界之人谈论此事。这一世,公子尧都不会记起当归来。
云层中裹卷而来的煞气又将他吞灭,掌心使出的灵力也被云层裹挟着落向一边,最后竟又回转过来。落在他的身上。子瑜扶额,是痛心难忍的一张脸。
他执剑撑在云上,不让自己倒下。他也终于知道,为何突然会有那般煞气的云。他想起公子尧说过一句话,从此以后,我要天上地下,再无人敢动她!
神裔之妻,六界何人敢动!天道不爽他们的缘分,奈何当归体内流淌着神裔的血。
他的这位好师兄,可真是好计策,好谋算,为她谋算了一世,谋算了六界诸多仙、妖、神、佛,就连他,也被算计在里面。要说六界之内,有谁能伤她一分,也就只有他家那位不要命的师兄了。即便是缗渊在此,伤了她,遭到的反噬也是不可小觑。
他冷冷笑着,望着尧光山下依旧还亮着的几间屋子,“师兄啊师兄,六万年来,你做神裔做得不怎么像样,却可真是个好夫君。”
脚下的许多间屋子一下子全都熄灭了。子瑜深深看了一眼当归,终究还是捏了捏拳头,也不驾云,直接御剑落在了青孤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