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走近,拂袖间,他和司命身侧各现了一把座椅,夜神示意下,二人互看一眼,司命摆了摆衣袖,懒洋洋的坐下。
子瑜在夜神身旁跪了下来,见了礼,言辞恳切道:“六万年前的大婚,夜神屈尊驾临。听闻,这六万年来,夜神都对当归照顾有加,甚至也做了些违背她意愿的事,这其中缘由,夜神应当很是明了。今时今日的事虽与当年不大同,但其本质还是如出一辙的,万望夜神出手相助。”
“本神说了,此事本神做不得主。”夜神呼吸有些慌,又在瞬间恢复冷静,继续跪回去,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念的什么。
子瑜粗略地听到些,大约是: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馀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他虽自幼修习术法,但修的乃是道家仙法,这许多道法自然也是道家的。且他向来没有什么悟性,不然也不会修习了十多万年了,其修为仍旧只能呆在下界而不能飞升。故而,夜神神神叨叨的念叨了这么久的佛家揭语,他是一个意思也没听出来,但却总结出另一点来。
所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一句既能在六界之内乃至人界都广为流传,可见这句话最是浅显易懂,而他也正巧从前看书的时候记下了。后来从别人口中听说,大概是说,六界之内人人皆有佛性。而这佛性从本质上来说便是灵妙清净的“空无”二字。想来,夜神是想借这句话传达他不会掺和他们的事这样的意思。
可,他们的事,如今业已成了六界的事。
最重要的是,当归若还记着这茬,日后纠缠公子尧,他家大师兄就得时刻被天道记挂着。
子瑜捉摸不透,夜神即便已是神位了,但神界与佛界向来不怎么来往,他拒绝说的再委婉些,也不该用佛家的话来拒绝他。他瞅了瞅司命,司命一本正经的坐着,看他未能讨了好,站起身笑着道:“小仙来此,正是奉了天帝的旨意。既然夜神已是如此说了,小仙便回去复命了。”
夜神没有回话,倒是那凤凰看了夜神的眼色后,一蹦一跳的领着司命往回走。
子瑜的心悬了起来,按理说,司命那个坏家伙奉了天帝的旨意来请夜神,应当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才对,可他却是如此淡然便离去。
两侧的灯突然间熄灭,耳边是夜神冷冷的声音:“本神已然说了,还不速速离去!神界岂是尔轻易擅闯的地方!”
陡然间想到什么,子瑜面色一变,直冲到夜神身侧,怒冲冲道:“夜神既不参与,为何还要答应天帝!”怒极反笑,“也对,天帝他老人家的旨意,夜神怎能不遵!倒是我,错看了夜神。”他退开几步,黑暗中定定地望着夜神的侧脸,嶙峋的有一丝悲壮:“夜神不愿出手,未防当归魔气难驯,我这便回去回禀神裔,早早地处决了当归,六界便再无祸患。”
转身的一刻,子瑜的身体顿了顿,捏了把汗。
黑暗中,朝着大门走过去。自司命离开后,门依旧是紧闭着。临至门边上了,夜神也没有欲开门让他走的想法。
子瑜提了灵力在手边,只恐方才的话说得过了火,惹怒了夜神得不偿失。
但夜神作为神界独二的神,位分高,地位尊,又是个极为宽容大度的老神仙,理当不会同他这样的小辈计较。
门从外面打开,凤凰送走了司命,回来时好像有些不大高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满。
“去接她上来。”子瑜听到一声深深的呼吸,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凤凰小跑到夜神身边,摇着他的膝盖,奶声奶气道:“夜神也要伤害主人了吗?”
夜神面色越发冰冷,手中的一串珠子掉落,在静极了的雀弥宫内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却格外扣人心弦。
“潜渊!”一手指向外边,掩着的门敞开,一个字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
子瑜恍然一惊,心头一喜,有些不确信,转过身愣愣问道:“夜神是愿意出手相助了?”
时至今日了,他仍旧只觉夜神虽不是个热情的神,却是个有善心的神。
夜神眯了眯眼,看了看掌心,上面是六万多年前,他摄取当归记忆时,当归极尽乞求的一张脸,那样痛彻心扉的一张脸,他至今不忘。
即便知道将来或许会有一劫,他都不忍。不忍再见那张脸。可日后所有的苦楚,他又如何忍心看她一人负重前行。
子瑜见他沉醉在悲伤之中,只当他是想起了心中的那位,心下有些愧疚,只将两侧的烛火一个个点燃了,便不再去打扰人家的相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一坐便是个把时辰。他暗暗算着时辰,能不能在子夜之前,将这消息带回去给公子尧,也好了断他的牵挂。
当归如行尸走肉的跟着凤凰走进了雀弥宫。子瑜低下头不敢去看她。他家大师兄为她安排好的一切,一边指望着将来她少受些苦罪,一边又在将她伤得彻骨。
“既来了,还是要问问你的想法。”夜神展唇一笑,声音压抑的平静,烛火在他眼中晃了晃,撩红了她的眼,也照的当归的脸不那么苍白,略有了些红润。
他伸手捏了捏当归的脸,冰凉刺骨的感觉从他的手指渗透到手心,再到身体的内脏,最后四肢百骸都好像被这寒意冻住了一样。
当归斜眉瞪着他看了一眼,看得他下意识就要抽回手:“我的想法?”望着子瑜,嘲笑道:“若是我不愿呢?是不是又要像六万年前一样,即便是我死,也要强行取了我的记忆?”
夜神身形一晃,嗫嚅着唤了声:“阿归。”声音轻轻的,谁都没有听到,就连他自己,都似乎会觉得这是场梦,大梦初醒后,他仍旧一人独坐雀弥宫,念的是佛经,彻悟的是欲乃悲剧之源。
当归挥开衣袖退了两步,又惊又惧下,几乎是嘶吼出声:“你别碰我!”
夜神猛然一惊,慌张的收回手,给她一个安慰的笑:“本神只是问问你的意愿,并不会如从前一样逼你。”看向子瑜的眼底冰凉,笑得像是一块石头那么僵硬,“既然你不愿,本神回绝便是。”
子瑜匆匆阻止:“夜神不可!”
“本神想不想,愿不愿,做不做,”夜神目光一炬,“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子瑜剧烈颤了一颤,附在夜神一侧轻声道:“可否请夜神借一步说话?”
夜神不为所动:“你与本神谈的是阿归的事,自然是要当着她的面说,征得她的意愿后才可!”
阿归?子瑜终于恍然大悟。夜神这厮道心不稳也就罢了,心里头相思的那位姑娘竟还是有夫之妇,如今他家大师兄无奈退出,他便要来分一杯羹。
这女子啊,伤心之余,有个男子过来哄一哄她,便觉得这男子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随后便以身相许了。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子瑜突然为公子尧捏了把汗。后又觉得,这或许是好事。终归,是不再纠缠公子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