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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家大师兄心里头从来没有装过六界苍生。
尤记得，从前仙妖两界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尧光派开门祖师不知哪世修来的福气，竟有个神裔诞生；又说，公子尧也不知哪世修来的福气，生来便是神裔；还有说，神裔这样的辈分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敢高攀的，若他这样的人，兴许一世就这样过去了，哪里会像他们这些肤浅之辈，动不动就要谈个情说个爱的。
彼时，他还很年轻，即便不怎么看得上公子尧这神裔的身份，不怎么看得上他生来便拥有的一切，他还是很赞同那些个肤浅之人茶余饭后的胡说八道的。
他缘何会相信了那些个肤浅之人的胡话，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活的久了，所谓他们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而他自辟谷以来便不怎么食米饭了，可见，他们得是吃了多少盐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来，于是乎，他就郑重其事的信了。
如今看来，不光他看走了眼，就连那些个自诩吃的盐比他都多的肤浅之人也是看走了眼。
诚然，他们也说对了一项。若公子尧这样的，确然是他们高攀不起的。而他也并未有动都不动就谈个情说个爱的，而是一直在谈情说爱，且还为之不顾一切。
就像如今，他为当归打算好了将来的每一步，犹如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作为夫君，自然也不会落下，不光不落下，还拜托了他，用他作为神裔以来所有的尊严拜托了他。
然则，他心里头也极是担忧六界安危，对他们的情谊也算是有一点两点的恻隐，但同公子尧的安危比起来，这却是算不得什么。上古的神魔大战，诸多古神都可以牺牲，身归混沌了，公子尧区区一个神裔又如何抵得过上古诸神。她既是说真心，那何不成全了她，用她的性命去换公子尧的安好，换六界的安好。
上古诸神都可以牺牲，现今她作为神裔的妻子，又有何不能牺牲的！
呵呵，难道忘了就不会入魔了？只是早晚罢了。看出公子尧的心思，子瑜严肃道：“师兄为此忧心，我看中央鬼帝对她也的确上心，何不将她托付了中央鬼帝。他虽比不得师兄位高，但到底也是天地间诞生的神，在六界之内也算是说得上话的，若是他要护着当归，也不是……”
话未完，便被公子尧冷声打断。他咳出一口血来，子瑜急忙将乱了的银针拨回原位，又继续捏着剩下的三根针，在骨肉里循着接口。
公子尧狠狠咬着牙，片刻后从齿间挤出一段话来。他道：“这世间不惧天道，不惧我之人，只有姬茧。清颜若要护她，便违逆天道，天谴还是会牵连到她。你看姬茧，他也是天地间异数，却能活至今日，想是能与天道抗衡一二的。且，他们乃是血亲，交给他，我才最安心。”
子瑜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他，即便他早已猜到，但从公子尧的口中说出来，他仍是不敢相信。又强调了一遍：“我不明白。听闻中央鬼帝是她心头血豢养而生，对她自当是会尽其所能。可是姬茧……”他犹疑片刻，仍旧道，“姬茧创立天冥宫，便处处与尧光作对。师兄难道忘了，六万多年前，他更是扬言要在十年之内灭了十大门派，幸甚，师兄早有准备。若是再将她送回给姬茧，那尧光还凭什么屹立群雄。”
公子尧横眉倒竖，哑着声音怒道：“你把阿归当什么！一颗棋子？一颗攥在手里可以威胁姬茧的棋子？”
子瑜结结巴巴道：“师兄……当年难道……不是这样？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次，掌门和师父察觉她体内魔气，是师兄救了她，并承诺掌门和师父。师兄承诺的什么，难道忘了？要我提醒师兄吗？”
公子尧突然变了色，哀叹一声，高呼：“她不是！她是我的妻，吾妻当归。”
“那一次，我虽被师兄屏退出阁，但掌门和师父并未避着我。那一年，师兄算计的她对你动情，如此才好去天冥宫为你探听消息。且她又与姬茧血亲，姬茧自是不会杀她。”他呵呵笑了两声，惋惜道，“可惜，师兄算计了当归，算计了姬茧，却没想到会把自己也算计进去。”
公子尧挺直了背，阻止子瑜继续施针，辩驳道：“本公子说了，她是吾妻，不是棋子。”声音软了下来，“子瑜，我求你，你就当我求你。”说着，他踉跄着起身，竟要朝子瑜跪了。“你就按我说的做，我已为她谋划好了每一步。若是，若是有一日，当真是天不遂人愿，我对她动了杀心，你一定要阻止我。若是阻止不了，你就杀了我，一定不能让我伤她一分。这是我求你的。”
乖乖，他又见识到了他家大师兄是怎么不要命。还扎着针便胡乱动弹，果真应了他那句，她的一颦一笑胜却无数，我的命又何足惜。
神裔朝他下跪，这是夭寿的。他们相伴十多万年来，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公子尧，扶着他起身，默了默，最终还是点头应了。
子瑜要继续施针，被公子尧止道：“我的伤还不急，你先去看看她。她一向胆小，又傻得很，此时定然一个人在哭，天又黑了，她一个人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子瑜悲喜莫辨，耐心道：“上来的时候我便着了弟子去看她了，师兄莫要忧心。”
公子尧这才坐回去，任由子瑜执针在他身上一下接着一下的戳进骨肉里再取出来，心已经麻木了。
最后一根银针停留在骨肉里时，已是戌时末，亥时初。
子瑜大功告成的一甩袖，伸了个懒腰，将剩下的东西一一收进药箱里去。末了，他安顿了公子尧躺下，给他传灵力。灵力在体内流转，带动着全身的经脉有了活力。不消片刻，八根银针接口处的经脉已恢复如初，只是体内残存的雷电还在不时的闪动着。
处理完了致命伤，他将公子尧翻了个身，举起烛火凑近了看锁骨处的伤口。
因时间久了些，烧焦的一块黏在衣物上。他只看了一眼，便再下不去手。按了按伤口周围的皮肉，好在，当归虽没收得住剑，但长留反应不慢，及时收了剑气。
这伤只是在雷电下看着严重，其实没伤在丹元，只是刮破了皮肉，相比他身上其他的伤，包括其他的那些个伤痕，除却散灵鞭留下的的痕迹算不得什么伤之外，这伤已算是极轻的了。
可他看着还是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从前公子尧是什么样的，现今又是什么样的。若是无人识得他这张脸，若是他没有这身飘然的气质现于众仙妖前，恐是谁也不会认得出他是神裔。
子瑜一把撕了黏在一起的衣物，随手扔出去。忽律间，他眼角瞟见一抹异样的红飘飘悠悠的又飞回来，落在公子尧手里。
公子尧将它抱在自己怀里，似是在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