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情的那一刻”几个字不知缘由的印入他的眉间,也是这一刻,他想起他有一个爱了六万多年,宁愿用性命换她安好的夫人,名唤阿归。
模模糊糊的记忆涌现,意识也略有了些清明,却怎么也解不开这段乱了的缠成一团结的记忆。他只知道,他在大婚当日,将他的那位夫人伤透了心,他也跟着伤透了心。
子瑜的话好似在告诉他,他若是走了,他同他的那位夫人就真的缘尽了。一念及此,他就甩开了子瑜的手,几乎是仓惶的往回跑。
子瑜也是猝不及防,有些低估,不成想公子尧伤成这样了,还能挣脱他。
公子尧望着满地的狼藉,地上躺着一个衣衫凌乱哭花了脸的小姑娘,他不由自主的就心疼了。
然则,心疼归心疼,他一个失了幽精的,唔,即便是神,这面部也做不出什么情绪来。缓缓移了目光再看向四周,他蹲下身,盯着当归看了一眼又一眼,似乎还觉得不够,又缓缓的摸上了当归的脸。
子瑜追过来,皮笑肉不笑的道:“我虽不知师兄到底缘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师兄既已有了决定,便该顺从自己的心。”
“心?”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胸口,心里满是不舍和心疼,他嘴唇动了动,不知子瑜说的这个决定为何,仍旧顺着自己的心意道:“我再看一眼,就一眼。”
子瑜默了默,这样的话,这么一刻的时间里,他说了三次。饶是他再铁石心肠,也觉不忍,撇过头去不再阻拦。
可是,一眼怎么够。
他想一直看下去,活多久看多久。这一世不够,他再活一世,还要继续看。
当归昏睡中念叨了一句:“夫君总是如此,又骗阿归!阿归不信,阿归不信……夫君赶阿归走,阿归偏不走。”
公子尧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唇,一句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他的耳中。他不明白自己分明很心疼,为何还要赶她走。她单纯可爱,却又很固执,一派童心。
鬼使神差的,公子尧一本正经道:“为夫不会赶你走,莫慌,莫慌。”
子瑜闻言,吃惊的愣了一下,幽幽转身,只见公子尧又如方才一样,抱着当归的头,不停地亲吻。
子瑜一看更紧张了:“师兄!”
公子尧抬眼不紧不慢道:“怎么了?”
子瑜面无表情的看了会儿公子尧,冷笑道:“师兄既是不舍,又何必在意有没有幽精,天道允不允。师兄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没有怕过什么,想来这幽精之有无也是不惧的。那倒不如再违一次天道,与她双宿双飞,可好?”
当归在他怀中抖了抖眉,眼皮也跟着抬了抬。
公子尧极力去想,幽精乃三魂七魄之一,归属元神,但有何功效,他确是不知。他捏了捏自己的衣服,低头的一刻这才发现,他穿的是一件大红喜袍。
大红。
喜袍。
一瞬间,恍如隔世。
大红的喜袍?
今日是他大婚。他却什么都记不起。记不起大婚之人,记不起大婚的吉时,记不起大婚的所有,甚至,他都不知道,他在今日有一场异常盛大的婚礼。
婚礼有多盛大,他瞥了一眼,四周都是入目的红,却是不知发生了何事,一个宾客都没有,委实有些扫兴。他抱了当归起来,道:“我的婚礼还未完。”
子瑜的身形晃了晃,眼神有些疑惑,狐疑道:“师兄忘了?”
公子尧道:“今日是我与她的大婚,虽则没有宾客,但也不打紧。吉时至了,自然是要将婚礼进行到底的。她昏睡着,未免再误了吉时,这交拜盟誓的仪式便省了,直接入洞房好了……”转头问子瑜道,“我那青孤殿应当就是婚房了?”
子瑜:“……”
公子尧已是当他默认了,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又帮当归整了整,替她穿好婚服,戴上发冠,背着她便往青孤殿而去。
子瑜恍然大悟,思量着公子尧是不是又忘了。诚然,上一次被抽取了幽精,他用了几日的时间方才尽数忘却。这一次,即便有他暗中使力,也不该忘得如此之快。
公子尧不紧不慢道:“对不起。大婚之日忘了你,是为夫的不是。好在来日方长,为夫欠你的,日后慢慢偿还。”
这么一段话本该动人心扉,但从公子尧的口中说出来却是没有丝毫感情。
子瑜恍然不知事的跟在后头,听到“来日方长”四个字时,愣是没忍住,讽刺的一笑。
公子尧尚且不知他的这位师弟不大欢喜他的这位夫人。听得他一声笑,他也跟着笑笑。眼中转瞬即逝的轻笑,在看了当归一眼之后便被风吹得不知飘往何处,恍若从未笑过。
子瑜盘算了会儿,眼看着离青孤殿越来越近了,他还要不要将此事和盘托出。
公子尧与当归一神一魔,本该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偏生天命无常,让他俩遇到了。遇到了便也就罢了,还相处的如鱼得水,互生了情愫。
这事儿若是放在仙妖神界任一身上都可说得上是天作之合,可偏偏是公子尧。自古以来,身在高位者,便就该无情无欲无所求,诚然,在遇见当归以前,公子尧将这时刻记在心上,也是丝毫不敢怠慢。
又诚然,公子尧与当归若只是单纯的互相爱慕,这天道兴许也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又偏偏为了那身有魔气的小妖违背了天地大道平衡之规律,这就好比明着给天道打了一巴掌。
其结果自然的可想而知。他家大师兄没少被她连累,却还乐此不疲。
就今日之事看来,他约莫有些懂了,为何自家大师兄会选择宁愿伤透了她的心也要斩断与他的缘分。如今想来,这二人若是就此断了缘分,想来也会是天地间都喜闻乐见的益事。
如此,他便该将这实情如实相告。暗忖片刻,他又觉得自家大师兄向来固执得很,若是存着一次就成的心思,还须得将那实情添油加醋的说上一说。想他如今失了对当归的深厚情意,唯觉内心羞愧,有些对不住她罢了。但若让他在六界苍生和当归之间选一个,他定然是会选六界生灵的。
至了青孤殿山下,子瑜突然疾走疾步,拦住了公子尧的去路。
公子尧白着一张脸笑了笑:“便是闹婚今日也不是时辰。日后你成亲时,我去给你补上。”
子瑜扯了扯嘴角道:“师兄这亲不能成!”
公子尧目光灼灼盯着他看了少顷,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遂轻轻的放下当归,直视着他疑惑道:“为何?”
子瑜道:“师兄难道不觉怪异,堂堂神裔,何人敢闹你的大婚,可为何会这个模样?”
公子尧静默不语,突然有些害怕的又抱紧了当归。他看不到子瑜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只对他道:“我有欠于她,自当还她。”
子瑜惊喜道:“如此说来,师兄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当归面色突然变得不自然,嘴抿成了一条线。
公子尧并不否认,想了想,还是辩驳道:“如今是没有的,但日后相处了说不定就有了。我会与她成亲,想来从前也是爱极了她。”
子瑜的声音似乎在远方飘摇:“……她身怀魔气,师兄应是能看见的。师兄贵为神裔,在其位谋其政,理当心怀六界生灵。六万多年前,她仗着师兄相护,杀害我尧光弟子数千人。师兄若是非要同她成亲,便是将六界生灵拱手交托到万劫之地。”
公子尧有微微动容。
子瑜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师兄难道是要一直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