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归!”
体内两道雷来回穿梭,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刚刚生出的幽精。一手提起灵力来只觉全身被抽空,软软的没有了力气,再一道雷下来时,他连微弱的结界都设不出了,硬生生挨了这道雷,锁骨处的伤口被烤成了焦炭,喷涌而出的鲜血也在那一瞬间凝固,口中却含糊着吐出血沫子,他唤出一声:“阿归——”
子瑜走近想要扶他,却又被一道雷拦下,不偏不倚,正打在他即将迈出的步子前。子瑜就隔着一道被雷电劈出的坑看着公子尧,无能为力。
公子尧撑着额头起身,第五道雷降下来的时候,公子尧大口大口的咳出了血,再一次倒在地上,用尽所有的力气也没能站起来。
“师兄。”
公子尧循着当归的足迹一路爬过去,红袍喜服在地面上蹭出一层层灰尘,平整的袖口也被刮破了几个洞,爬了几步便歪着头倒在地上,胸口如波浪般不停地起伏,却是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归就在眼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枉他顶着个神裔的尊贵身份,枉他自负平生无所愿,原来,到了这一步,他连冷眼旁观都做不到。
公子尧突然麻木了,烈火焚身也不觉痛楚。曾经,他对她说过多少话,那么多甜言蜜语,那时是有多甜到心坎里,如今就是有多伤到心坎里。
他能感觉到体内来回穿过的雷电,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意识,慢慢抽离的瞬间,他从胸腔里挤出一句话来:“阿归——!”
一路往前爬过去,泪痕满襟,狼狈不堪。恁是谁见了都不会认出来,这是连生个气,天地都要抖上三抖的神裔公子尧。
头顶云层散去,子瑜这才能接近公子尧。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能借着头顶的光芒,略微看清些公子尧的神情样貌。
红带随意扎起的墨发此刻散乱的覆在脸上,混着血,混着水,混着泪,混着汗,杂乱不堪,灰尘泥土将一头如水墨般的发染成了枯草。他红着眼流泪,整个人激动得颤抖,又或许是忍得颤抖。
子瑜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什么。他还不知到底是为何会这样,为何就要在大婚之日,将她的心放在脚底践踏的体无完肤,最后还是自己心疼。
诚然,他也极为不愿大婚礼成,不愿六界涂炭。但若是叫他二选其一,他倒是宁愿六界就此覆灭了,也不忍心看着公子尧落魄到此地步。
他没有爱过,并不知何为爱。但他听说过一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彼时,他尚觉写下这首诗的人矫揉造作,如今想来,好似情爱就是这么一回事。
公子尧与当归,六万年的时间,这情意尚且淡不去,果真如那矫情的诗人所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公子尧抓着他的手勉强站起来,目光在当归身上逡巡,终是哀求出了声:“让我再看她一眼。子瑜,我还不想忘。”
这一刻,一切戛然而止。
当初风光霁月,气质卓然的神裔,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子瑜没有说话,支撑着他摇摇晃晃的走过去。
走近了当归,公子尧一下子就倒下来,双膝砸在地上,只见他抱着当归的头,血和泪混着流,一边擦她脸上的血渍和泪痕,一边亲吻着她的额间,一边低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当归额间的赤色渐渐变得深沉,有了紫黑的趋势。
公子尧的手一顿,身子也跟着僵了僵,他失神片刻,揪着自己的心口,颤音道:“我只愿你恨我,却又不愿你恨我。不想,你已是恨我至此,恨得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你恨我,却要用伤害自己来惩罚我。阿归,你好狠的心。”
公子尧如同魔怔一般张扬的勾起了血唇。
子瑜大喝一声,急忙阻止:“师兄!”扑上来的身体被弹出去,子瑜红着眼怒冲冲道,“师兄不要命了吗?”
体内灵力渐渐从掌心流转出去,看着当归额间颜色渐渐变淡,最后再消失,公子尧道:“她才是我的命。”
子瑜已是目眦欲裂:“我不明白!师兄费尽心力娶她,护她,舍了性命也要她安好,为何还要伤她的心?”
公子尧抱着她的头在自己膝腿上,记忆中模糊的身影突然变得清晰柔和,他忘了三年的记忆,他对当归说过的所有的话,有生气的,有温柔的,有心疼的,还有伤心的。
这一刻想来,便犹如还是在梦中。只有这一刻,他抓着子瑜的手,紧紧地抓着,仿佛是在抓着自己的记忆。
“我都想起来了。”
子瑜抖了抖嘴唇,不知这想起来指的是什么。六万年前,亦或是再久远一些的……
“三年前我复生,你们都以为我三魂七魄已回归元神,却不知我失了幽精。我记得你问过我,可知幽精有何效用。那时,我不记得阿归,不记得我动了情,便不在意。”说着,公子尧时不时的痉挛,幽精一点点抽离,他会忘了下一句该说什么,甚至连刚刚说过的话,他都不怎么记得。
“可是,也是命中注定,阿归总是能牵动我的心神,即便失了幽精,我也能对她动情,甚至是违背天道平衡之规律,生出另一道幽精来。”
公子尧咳嗽一声,忍着元神撕裂的痛苦,替当归揉了揉哭肿的眼睛,缓缓开口:“天道自然不会允许。”公子尧累极倦极,还要抵抗体内抽取幽精的那道力量,无力的抗争,渐渐说不出来。
子瑜深知天道之无情,几乎已经猜出来。他一边助公子尧抵抗,一边道:“所以师兄一旦生出幽精便会被天道剥夺。”顿了顿,不可思议,“此后,师兄再不能动情?”
公子尧遗憾的点点头。
子瑜喉头似是哽住了,扶着公子尧站起来:“果真是这样。师兄做事一直如此。我原先还不知,现在知道了,我方知,这六界之内,最懂师兄的,唯有当归尔。”
头顶柔和的光束照在当归脸上,透过发冠的珠子,反射在公子尧脸上,一张深情不坠的脸看起来很是苍茫。
公子尧茫然地跟着一起站起来,抓着子瑜的手慢慢松了下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慌乱的四处张望,不知在寻找什么。低头看到躺在脚边的当归,他央求道:“我再看一眼……我再看一眼……”
骄傲如公子尧,向来没什么看在眼里的,却是在情爱面前,卑微的比尘土还低。
子瑜却不放开,冷眼相看。
感觉到体内的力量越来越难以抵抗,幽精化作轻烟将出欲出。骨头里,血肉里,刀子一下一下的割开,最终头顶升起淡淡的烟。
公子尧有一瞬间的晃神,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子瑜拉着走了几步。他挣扎着,呵斥着,子瑜将他的话置若罔闻,只道:“师兄的伤势需要救治!”
公子尧这才能感觉出全身的酸疼,酥麻之感一直侵袭到头部,后肩到锁骨也是麻的没有知觉。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是开口就是一句:“让我再看她一眼,就一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子瑜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转身:“这样的结果,师兄早该知道的。生而为魔,天道怎么会允许神裔被魔糟蹋了。若是当初师兄知道自己动情的那一刻就尽数斩断,如今哪还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