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尧只记得司命说过的一句话:天命簿上正是如此,公子尧终生无妻。
他的命是天命。他一直以为所有的所有,只要他想,就可以。他向来没什么想的,如今唯一一个想的竟也不能得偿所愿。
神裔担着六界重责,又不能有心之所爱,这神裔的身份带给他的除了尊贵便是羁绊。他所在的六界就是一个囚笼,将他,将当归都活生生的禁在其中。
胸口、掌心、嘴唇,都是红色的血。他抱着发冠,抱着鞋履,轻轻唤了声:“阿归。”却无人回应他。
周身的红袍弟子皆被他赶了回去,一个人显得孤寂又清冷。今日过后,他还是神裔,清冷的神裔。
“我不怕你怪我,就怕你不怪我。我却又希望你不怪我。”低低的一声叹息后,却是天上的云层越聚越厚。
临近禁域了,当归突然不走了。她转身坚定地望着子瑜,额间的赤色有增无减:“他说过不会丢下我的。我不信!我要回去找他问个清楚!”
子瑜蹙眉,虽不知公子尧何至于此,却也知他能下次决心定然也是极为不愿的。他的大师兄,向来不会叫人看透,只有心上的那个姑娘,他恨不得六界人人皆知,那是他欢喜的姑娘。
半魔半妖的状态下,当归的速度岂是他们可以比拟的。饶是子瑜手速再快,也没能及时拉住当归。身后跟着的两名弟既是不敢,亦是来不及。
好容易追上当归的时候,清颜正提着修长的手抬起了当归的下巴。一张薄唇动了动,垂眸淡笑,语气软软的满是央求:“归儿,神魔自古以来便是两立之势。他既已选择了做神裔,便是与你划清界线了。你是魔,他是神,他的眼中怎么会容得下你呢?”他的声音轻的仿佛会被吹散,“归儿,我可以不要这上神之位,我带你走,好不好?这世间之大,你又何必非要他一人不可呢?”
当归眉心赤色闪了闪,眼中涌起水雾,仰着头望着他笑:“你不懂。”默了默道,“其实我也不懂。我就只是想,就只是喜欢。没有他,我会觉得,我活着和死了都没什么分别。”
清颜的手缩了缩,心口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好似停固。“那你……”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就是想,就是喜欢。没有你,我活着和死了也没有分别的。
话音未落,当归已是疾步跑出去,清颜对着空气张了张口,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目光茫然。
身后子瑜道:“今日尧光招待不周,冷落了中央鬼帝,万望勿怪。他日鬼帝驾临,尧光定当倾心相待。”
听着这逐客令,清颜沉眸看他一眼,甩甩袖不由自主的跟上了当归。
当归站立在那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言笑晏晏的望着颓丧的倒在地上的公子尧。
公子尧看到一双白皙的赤脚,猛然抬头的一瞬,只看到当归张了张口,说的什么也没听清,但身前一道剑气却是从远处飞速而来。
只一瞬间,公子尧什么也想不起,他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二话不说,心慌意乱的扑在了当归面前。
“归儿——”伸出的手被公子尧隔开。
锁骨处一剑穿过,公子尧深深看了眼当归,面容依旧不变,未有痛苦之色,这才敢低头去打量,最后声音颤抖道:“幸好,幸好你没事。”幸好他还能使出灵力来,幸好,这剑未刺进她的丹元。
嘴角的血一股接一股的往下流,他突然想起来一句话,不多久之前,她说过,若有一日,夫君不要阿归了,就让阿归魂飞魄散。
竟是这样!如此决绝。
当归轻轻闭上了眼,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温热的滴在他的手心里,公子尧看到当归笑着道:“你看,你还是在意我的。”
公子尧慌乱的去擦眼泪,仿佛要窒息般开口:“阿归不哭……”
当归侧过头避开他,一手拍打下了他的手,淡淡道:“阿归说过,若是有一日,夫君不要阿归了,就让阿归魂飞魄散。”
剑穿透了锁骨,勉强提起的手被打下后就再也抬不起,手指间痉挛般的颤抖,红色的唇一张一合:“你敢死,为夫便陪你一同而去。”
清颜僵硬的站在原地,一步之远,他本可以以身相护,却什么都没有做。不过一声呼唤,什么作用都没有。他拼尽全力才叹了一口气,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当归愣了愣,松散的墨发垂在公子尧手臂上。公子尧将当归揽在怀里,锁骨的剑被他震出,霎时间,悲从心中来。
当归盯着他,看到他眼中满是红血丝。眼角上挑,终于露出一个充满邪气的笑:“我知道夫君有难言之隐。”她摸上了公子尧的脸颊,像是在欣赏玩物似的认真观摩,“不过阿归不在意这些。夫君告诉阿归,是谁阻拦。阿归去杀了他们,这样,夫君就不会为难了。”
公子尧的目光中多了些吃惊。那样一个光彩照人,眼中装着全世界的人终是被他逼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他好恨,恨自己怎么就做了神裔,恨自己为何斗不过天道。
当归语调冷静,看到远处追过来的子瑜,目光冷冷的扫了一眼,在公子尧耳边道:“你说,是不是他阻止的?”
头顶的云层已积聚的整片天空都暗沉下来,不见天日。公子尧长久的沉默着,他好想开口说一句“不是”,他好想劝一劝当归。
可他怎么能!怎么能让她绝望之后再给她希望,最后再叫她绝望。伤她,一次就够了。以后的伤,都由他一人独自舔舐。
再过不久,一切归于尘土,他还是那个清心寡欲的神裔,连舔舐伤口的资格都没有。他甚至都想,哪怕这伤永远无法痊愈,他总也可以有个念想。
当归气息沉沉,隔了一会儿,道:“既然夫君不愿说,那也不打紧。宁杀错不放过,阿归杀了他便好了。”
一句话轻猫淡写,仿佛在她看来,杀人也不过头点地的事。
公子尧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头顶云层已是劈下一道闪电,他勉力撑着身子,说出了一句略带温度的话:“不许胡说!”
当归望了一眼头顶,并未理睬,轻飘飘道:“夫君如今已是厌我至此,非要赶我出门了么?阿归不过说了一句,夫君便请了九天雷刑来。”话毕,她闭上了眼,不躲不闪。
公子尧难受的僵着头,朝走近的子瑜道:“一只妖也看不住了,你这修为……真是有大长进!”
子瑜默了默,目光停滞在他后背锁骨处,心下大惊。锁骨伤成这样,还如何使灵力。莫说这头顶的雷云,就是让他再站一会儿,也未必能撑得住。
一走神,便也没有听到公子尧这似是苛责的话。下一句便又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速将此妖孽关进禁域,免伤无辜。”
当归失神片刻,厌她恶她到此等地步,连动动手指杀了她都不愿。她失魂落魄的从公子尧身边经过,苦涩的一笑。撞上子瑜强装镇定的双眸,原路返回。
不知走了多远,她听到身后传来雷电击打在骨头上的声音,“刺啦刺啦”,绵绵不绝。她停了停脚步,没有回首看一眼,再一道雷电从她头顶滑过,眼前一道极闪的亮光,随后便只觉眼前一黑,意识也模糊不清了。
那一日,当归忘记了所有,唯一记得的一句话,是公子尧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是魔,本公子是神,你怎么配同本公子在一起。”
“自天地初生,便有了神魔之分。可凭什么,神就该高高在上,而魔就要为六界所不容!凭什么,神就高人一等!凭什么魔就要遭六界唾弃!”
倒地的最后一刻,当归睁着眼呵呵笑着:“既然如此,那我就颠覆这六界,日后魔才是天道,魔才该高人一等!神,难容于六界,就不该存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