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后山有些凉,饶是如此,众弟子练了个把时辰的剑,汗水仍就是沾湿了衣裳。
子瑜衣冠整洁,坐在石头上,看着他们千年如一日的练剑,可这剑术仍旧不怎么娴熟,心里有些发慌。莫名的发慌,总觉得六界会有大事发生。算算日子,六界也安宁了十多万年了,按着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趋势,差不多该是时候闹出点事了。
本来一天下来已经很累了,晚间练剑更是加重了他们的困乏。但晚间视物朦胧,如此才更能锻炼他们的眼力。眼力这个事儿,全靠灵力支撑着,灵力不高的,很难在夜里看得清楚,如此,还能顺带着叫他们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勤于修炼。
看着他们渐渐体力不支,有些身体弱些的弟子手中长剑险些就要脱手而去。子瑜从石头上跳下来,似是有话要说。
众人急忙收了手中的剑,恭恭敬敬整整齐齐的列了队。子瑜对众人道:“公子尧要成亲的事应当都听说了。”
众人低头不语。心下却是想了不少。
“抬头看我。”子瑜目光如炬,从众人面上扫过。千人千面。“你们其中有多少是六万多年前就拜在尧光的,又有多少是后来进来的,但也都对六万多年前的那件事知道一点。虽然缗渊上神降了神旨,任何人不得私论此事,但我知道,八卦向来是人类的天性,你们大多是人修成仙身的,这八卦的性子修掉了最好,即便是没修掉,也不可将此事传进了公子尧的耳朵里。”
“是。”
子瑜抬头望着缺了一口的月亮,月亮周遭的星星突然不怎么亮了。“这一次的大婚决不能再出任何差错!”郑重的像是在警告众人,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众人道:“弟子谨记,定用心维护秩序。”
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话,像是泄了气似的,有些无精打采。勉强克制住情绪,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胸口微微的起伏。
众人站了这么一会儿,被风一吹,身上的汗也差不多干了。
子瑜心烦意乱,疲惫的朝他们摆摆手,“继续练剑”的话还没说出口,不远处便有男子清爽郎朗的声音:“子瑜师叔。”
众人循声望过去,见是名十多岁的男孩,不免有些疑惑。能唤得子瑜一声“师叔”的,无非就只有公子尧、左染、君子逸,他们三人座下弟子。
公子尧的徒弟就不谈了,左染和君子逸今日将进了凌云阁的五名孩子都收了座下,想来便是那五人之一。
可这孩子这么大年纪了,早已过了修仙打基础的年龄,子瑜怎么会让这样的孩子进门。
待他走近了,众人这才觉得这徒弟收得好。君泽与他们穿着同样的衣袍,只是颜色深了些,配上他那性子更显得老成持重。这人的确是比他们许多人都要出挑,难怪过了年纪还能破格收了。
君泽渐渐走近,隔了几步的距离,声音不大,但在这风声中,众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道:“师父让弟子来告诉师叔一声,掌门出关了。”
出关了?子瑜差点没又坐在石头上。这个时候出关,铁定是为着公子尧的婚事来的。子瑜疾步正要离去,君泽在他身后轻声道:“掌门和公子尧现下正在凌云阁。”
子瑜回眸深不可测的看了一眼君泽,君泽谦逊的低下了头。众弟子议论纷纷,刚闭关尚不足一月时间,便又出关,分分猜测难道是尧光出了什么大事。他朝众弟子道:“继续练剑。”
君泽跟着子瑜走了两步,子瑜突然停下来,也不管他是否有这个基础,直接就吩咐他:“你在这看着他们练剑。”
君泽知道,说是看着,其实就是把他留下。这掌门出关出的奇怪,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引起恐慌。他方才装作无意的说与众人听,子瑜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而已。
一路驾云到了凌云阁上空的时候,只见阁中烛火缭绕,淡淡的白烟升至阁顶,风吹着白烟往一处飘。这白烟很轻,很淡,几乎看不见,若非刚好从他眼前飘过,他还当真看不到。
阁内只有公子尧、当归、左染和尧敬璇四人。
他伸手欲要推门,便听尧敬璇苍老的声音传来:“成亲一事,再缓一缓好了。”
不是不让,而是他不想这么快又看到公子尧有个三长两短。天劫既然躲不过,便晚一点来好了。缗渊上神都做不到的事,他能有什么办法。若是出手阻止了,恐是会加重天劫。
子瑜的身躯为之一震,果真是为了大婚的事才出关的。可之前……他发着呆。
之前公子尧伤成那样,尧敬璇也只是留下一句话便闭关了。成亲之事再大也大不过性命攸关去,说不准他这次出关还有更重要的事。
子瑜心中已是百转千回。推了门进去,见公子尧拉着当归的手一齐跪着。他看出尧敬璇脸色不好,不像是被气的,可见,尧敬璇还未因成亲一事生气。
当归的手在公子尧的手下微微颤抖。公子尧用力的握了握,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道:“父亲先是不许,现又说要缓一缓。可我与阿归的婚事宜早不宜迟,不知父亲所说的缓一缓,是怎么个缓法?要缓多久?又是因何事要缓一缓?毕竟良辰吉时不是日日都有的,这样的良辰吉时更是少有。”
子瑜掐着指头数了数,心里一阵激流而上。再过六日确是数千年都难遇的良辰吉时。本该是十二建星按其顺序依次轮流,如此一年方会轮上一次。唯其能闭,故复能建,周而复始。
但六日之后的吉日却是将一月才出现一次的六个黄道日除危定执及成开一一聚集了起来,其他六道黑道日皆被黄道日压的死死的,就好像是专门为公子尧的这婚事而来的一般,却若有牝鸡司晨之嫌。
牝鸡司晨……牝鸡司晨……阴不阴,阳不阳,六界必乱!公子尧如何会不知,却还坚持要成亲,他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更是在拿六界安危开玩笑!
他是神裔啊,心怀的是六界苍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尧敬璇僵着脸,给不出答复。子瑜很适时的跪拜见礼打断了这一尴尬的场面。“弟子拜见掌门。”
公子尧看向当归的眼中笑意慢慢凝成桃花:“父亲既给不出一个好日子,我与阿归的婚事拖一日便是一日的心事,倒不如就定了六日之后。”转头微微看向跪在一侧的子瑜,眸光一冷,“若是父亲和其他人还要阻拦,我与阿归便不在尧光大婚。成亲一事成的是你情我愿,在何处成亲,这于我与阿归的婚事并无干扰。”
尧敬璇身子一抖,眼神中忽然铺天盖地的涌来各种情绪,但也只是片刻,他闭了眼睛,短短片刻之后再睁开时,嘴唇一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中神情又恢复如初。
明知是劫,一个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做什么。另一个明知不可为却要顶着个撞了半截的头再去撞一次南墙,实在没见过比他还要糊涂的。子瑜无力地摇摇头,都已经糊涂了一次,再糊涂一次也没什么。
尧敬璇疲惫的坐下来,摆手让他们回去。临出门的时候,尧敬璇道:“阿域的婚事又要你去准备准备了。”
子瑜第一次听到如此无力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哪怕是六万多年前,公子尧死得那一刻,他一下子老了十多万岁,哪怕是公子尧死后的许多年里,他虽也颓废不管事,却从不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他好似,生无可恋。
子瑜停住脚步,转过身,看他一眼,点头道:“弟子知道。”
尧敬璇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似是在休息。子瑜顿了顿,又添道:“掌门保重身体。”
回应他的是尧敬璇沉稳的呼吸声。
六日后,时间紧,仓促间要准备大婚确是不易。如今尧光的弟子比六万多年前还少了不少,一时间要备齐大婚一应用具委实有些难了。好在,六万多年公子尧为了大婚亲自备下的东西都还在,他回头取出来晒一晒,吹一吹,就好了。
但,有了前车之鉴,这次的大婚还要不要邀请缗渊上神和夜神,要不要邀请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参礼,这是个问题。
若是邀了,那日的良辰吉时有多良,有多吉,不消多说,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这所谓的良辰吉日也只是在那一日那一刻是个良辰,过了良辰便是六界的难日。谁还会有心思参加这大婚之礼。莫说是他们,便是上神缗渊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可,很显然,公子尧是要同从前一样,给当归一个举世瞩目的大婚的,如何能够不邀?
子瑜为难了两个日夜,被左染看出端倪。
午膳的时候,子瑜只吃了两口便欲起身离去。左染问他:“师兄在为何事烦扰心神?大师兄成亲,天大的喜事。”他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尧光已经有六万多年不曾办过喜事了,尧光弟子没有后代,连带着人烟都稀少了许多。只盼借着大师兄这喜事能冲一冲晦气。”
子瑜沉思了一会儿,相处六万多年来,觉得左染是个可信之人,且当年为着公子尧的事,他还被姬茧和当归带回天冥宫折磨的半死不活回来,算是亏欠他,便将心中之忧虑一一讲与左染听了。
左染喝了两口汤,差点呛着。立马掐指头算了算,果真是大劫将至的预兆。可,这真是巧,巧得很,巧得顺了他的意!左染拍拍他的肩,劝道:“师兄莫要忧心。日子未到,或有转机还未可知。若是真如师兄所言,上神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尧光如火如荼准备了两日了,估摸着六界应当都知道了,上神也未曾出面阻拦,想是不会出什么大事。至于是否要邀请各界参礼……”他拖长了音,玩味的一笑,“已是众人皆知,师兄想,如何能不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