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大典的那天晚上,到了可以用晚膳的时候,四个刚进门的小徒弟蹲在他们的师父面前,看着他们的师父打坐修炼,甚为乖巧可爱。
外面不乏有弟子的声音传进来。
“你今日又来吃啊?”
被叫的那人揉揉自己的肚子,挠挠头,“咳,辟谷了多日,甚是想念膳堂的烧鸡。”
“烧鸡啊?那得赶快了。这膳堂吃了这么多年了,也就烧鸡最好吃,去晚了就都没了。”
说着,两人互相架着匆匆而去。
尧光和其他那些修仙的门派不一样,不忌口食。这规矩约莫是从六万多年前开始的,公子尧死了百十来年,尧敬璇仍旧沉浸在老年丧子的悲伤之中,不管门中事宜。暂管的子瑜一时间忙的连觉都没空睡,许多弟子辟谷多年,没有油水的狠了,一时间就想吃点什么,遂打了些猎物回来。
烹饪是门特别考验技术的活计,奈何他们辟谷时间久了,久到吃饭要用筷子都快忘了,这烹饪之法自然也是一窍不通,只能央求着膳堂的师兄弟帮帮忙。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一来二去的,他们也不好意思自己吃独食,便商量着隔几天了几个人打个猎,回来同膳堂的那几位师兄弟们一起分享。
渐渐地,成了习惯。等到有一日子瑜发现有动物皮毛的时候,除了将他们所有人都严惩了一顿,也没说以后不准再吃这样的话。
如此,便有了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四个孩子听得直流口水,望着白梓梵与行止的目光就带了些不可言说的意味在其中。
外面赶去膳堂用饭的弟子越来越多,很是热闹。他们今日大早便没吃,赶着来拜师,生怕错过了时辰,一直到现在,已经饿得打不起精神来了。
小女孩小小的身子爬到白梓梵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袖:“师父师父,我们何时可以吃饭?”
白梓梵冷眸一扫,女孩低下了头,见几个孩子都一脸期待的望着她。她转头看了一眼行止,放缓语气道:“修仙是要辟谷的,不许吃。”
小女孩顿时红了眼睛:“爹爹和娘亲告诉我,拜了师,做了尧光的弟子,就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白梓梵挑了挑眉。人间的那些个混账玩意儿,不懂还瞎说,教坏她的小徒弟,真是其心可诛。
白梓梵以前做狐狸的时候总是爱跑出去玩,最爱的便是去跟小孩子玩。那时候她还小,跑不出去多远。家又住在山洞里,最近的也只能去山下的村庄玩玩。
可村庄的那些混账有眼无珠,总说狐狸会吃小孩,见了她就拿大扫把赶她。次数多了,她就不再去了。
如今看到这几个软软糯糯的小东西,倒是叫她想起了小时候。她还记得有一次,她被村民赶跑了,跑进了一片草丛里,因为跑得快,一时没看见前方是猎人下的套,爪子差点没被夹断了。
救她的是个同这几个孩子差不多大小的小男孩,长得很是好看。后来她养好了伤,回去了,修炼了二三十年再出来寻那小男孩,遍寻也无踪迹。
五百多岁的时候,她在秦楼楚馆住了一段时日。看见一男子,正是那男孩的转世。她不免就有了亲近之情。不想,那男孩只看她一眼,道了句:“本公子只好长得好看的。你长成这个模样,要本公子如何下得去手。”
从此,白梓梵便成了九尾狐族的一大奇葩,回去继续修炼,专门修的是养颜之术,遇上一男子便要比谁美。
此事也是当年的一桩笑谈。其实想想,若非她自作孽不可活的非要去同公子尧比美,此刻应当还是九尾狐族的三殿下,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日子。此刻,她还应当是个男儿身,哪里会沦落到为女子……是以,她现在对小孩有种莫名的抵触。
女孩这一哭闹愣是将她快要忘却的往事又给勾了起来。她若有所思,丝毫不去理会,女孩仍旧不死心拽着她的衣袖,眼泪一大把一大把的掉在她的衣裙上。
最终还是行止看她哭的可怜,起了恻隐之心,唤她过来,替她擦擦泪,温声和气的劝她:“莫哭了。修仙就是这样的。等你们辟谷一段时间适应了,便不会觉得饿了。”
彼时,四个孩子还不知什么是辟谷,但从他们的话里听出来辟谷就是不吃东西。
女孩想起方才有弟子从外面经过时说的话,辩解道:“辟谷了为何还要去吃烧鸡?”
本来这么大点的孩子贪的就是口腹之欲。他们会来尧光也多是因为家里吃不起了,养不活他们的的缘故。如今好不容易拜进了尧光了,不给他们吃也着实是残忍了些。
但行止这样的人,知行知止,自律的紧,又迂腐的紧。修仙期间说不能吃就是不能吃,无论他们有多想都要忍着。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尧光的许多弟子修炼都不及他。
几个孩子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如今饿得没有力气,只哭不闹,就连那哭声也是微弱的很。但听在他们修仙者的耳朵里便像是靡靡之音,会扰了修行。
行止按按眉心,以前收徒见许多徒子徒孙收了小弟子,师徒间玩得很是欢愉,怎么到他头上就这么为难了。
他拿出做师父的架子来:“他们归他们,你们归你们。这修行的起步阶段不可大意,辟谷只是最开始,日后还有许多是你们要忍着的……若是抱着混吃混喝的想法来的,为师今日便可叫你离去,自此再不是尧光弟子。”
几个孩子还是没听懂,一张懵懂的脸将他望着。
“若当真想着好生修仙,便听为师的话。”
唔,这句话,他们听懂了。大人们都说修仙就能成神仙,神仙可以长生不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而他们如果想,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要修仙,修仙就要听师父的话,听师父的话就是不能吃东西。
怎么修仙还是不能吃东西……
正适时,外头有弟子来问:“见过师叔,两位师叔为何不带新弟子去膳堂用膳?”
几个孩子一听可以吃了当下便欢快的跳起来。
白梓梵和行止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白梓梵压低声音道:“修仙便辟谷,日后都不会去膳堂的。”
那小弟子犹犹豫豫,斟酌道:“子瑜师叔祖已在膳堂等候两位师叔多时了,特意派弟子来问问。”
白梓梵很是狐疑,新收的弟子第一件事便是辟谷,年年如此的惯例,怎么今年不同了?略一沉思也觉得这是他们师父做得出来的。
不得已,二人只得带着四个蹦蹦跳跳的孩子去了膳堂。
本来以他们二人的修为是可以驾云而去的,毕竟这住所离膳堂是有点远,但怕这几个孩子第一次飞会害怕,只得一步一步走过去。
行止无奈的叹了口气:“师父又要再稍等稍等了。”朝身后跟着的小弟子道,“你先去回禀。”
走了一会儿,几个孩子赖在地上不想走了。
小孩子体力哪里比得上他们这些修了数万年的仙,又累又饿。行止一手抱着一个坐在他的肩上,继续前行。
白梓梵忍着没有发作,两个孩子抬头可怜兮兮的望她,又朝她伸伸手臂,白梓梵嫌弃的翻翻白眼。
下一刻,两个孩子也落在她的肩上。
两个人并肩走着,白梓梵听到身旁的人叹了口气道:“又要劳烦师父他老人家再等上许久了。”
到了膳堂的时候,众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弟子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去后山练剑。四个孩子一眼就看见君泽坐在那,背对着他们在吃东西。见了熟人自然很是开心,能吃东西自然更是开心,四个孩子吵闹着要下来,白梓梵和行止蹲下身将他们放在了地上。
二人上去见了礼,唤了声“师父”。
子瑜搁下筷子,脸色不怎么好。白梓梵微微侧头询问行止,行止一副漫不经心之状。
只听得一声脆响,桌上多了两瓶丹药,子瑜的手搁在瓶子上:“胡闹!半大点的孩子,交给你们,就是这样带的!”
白梓梵叫苦不迭,往年都是如此。怎么到了他们收徒了便大有不同了?“辟谷的事再等一等,先准备你们师叔的婚事。他既指了要这四个孩子给他做迎亲童子,便不可将他们饿坏了。”子瑜声音微沉,想是不大满意这决定,但还是尽心尽力。桌上的两瓶丹药不消片刻便落在他二人掌心,“这丹药是为师今日刚刚炼出来的。既是做迎亲童子,便要去去人间的浊气。此药与从前的不同,一日三颗,直到大婚那日,用完了再去我那取。至于辟谷去浊气养生健体的丹药,待到婚事完了再给你们。”
行止语气从容,将丹药塞进了怀里:“弟子知道了。”
子瑜又吃了一块鸡肉,出门的时候,行止听到他幽幽的叹息:“但愿这一次大师兄可以得偿所愿。”
白梓梵握着白色瓷瓶,颗?揭了瓶盖倒出来一看,呵,足足有牛眼珠那般大小,果真是“颗”。
行止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君泽,旁边坐了四个小短腿。
其中一个扒拉了一口白米饭在嘴里:“大哥哥,你吃的鸡肉好不好吃?”
君泽抬眸看了一眼,四个小崽子眼中闪着精光,再看一眼他们碗中饭菜,是了,他们来的晚了,只剩下些素菜了,见了他碗中的肉自然有了觊觎之心。
“没规矩!要叫师叔。”君泽给他们一人夹了一块鸡肉。
四个孩子很是乖巧的叫了一声:“师叔大哥哥。”
君泽没有应他们,吃完了饭,收了碗筷,便回去了。
起身的时候,正巧行止和白梓梵往这边过来。君泽微微颔首,唤了声:“师兄好,师姐好。”
二人点头应了,也无什么交集,径自朝着那四个吃的高兴连小短腿都晃悠起来的自家徒弟过去。
白梓梵丢了一颗药丸进自家两个小徒弟的米饭里,看着他们拌着饭吃下。
女孩夹起一块被自己咬了一口的肉,送到白梓梵面前,笑着道:“师父师父,吃肉肉。”
“爹爹和娘亲说了,有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白梓梵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才弯腰张口接过那块肉。
四个孩子吃完的时候,膳堂已经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