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慌了,太医查了只说是被吓的。可要吓成什么样才能被活生生吓死!她把矛头指向了四位异姓王。但毕竟没有证据,四位王爷在朝中也是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是以只是将他们的世子留了下来。
四位王爷心里很不爽。他们吃喝玩乐了许多年,除了在封地上鱼肉了百姓,但在朝堂是可是确确实实的两袖清风,先帝都没说什么,怎么先帝刚去了六年,他们就成了要造反的了?
越想越不得劲,怎么他们几个堂堂大老爷们,跟着先帝打下这万好江山来,得了个异姓王的封号,蜗居在偏远的荒漠山区也就罢了,可先帝一去,他们就被一娘们儿和一个毛头小子欺负成这样了?四位王爷终还是因为耐不住寂寞,反了。
近侍慌里慌张的来传时,太后她老人家还怒斥了一声:“不可胡说!”
下一刻,四王就闯进了宫里,将她逼到枯井边。四位世子还在宫里,这反的她是猝不及防。
大元王朝自诞生之初,至衰帝六年,共计延续了二十三年,作死的大元王朝终于亡了。且还是亡在一个女人手里。
太后看着深不见底的枯井,井沿边上尽是些红的发黑的斑驳血迹,也不知这里曾经死过多少人。她跳下去的一刻还在想,那四个混账老东西当着先帝的尸首都敢说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即便是反了也是应当的。
事后便是天下大乱,群雄崛起。一时间,四分五裂,民不聊生。四王不能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被那老女人倒腾坏了,再被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来倒腾,各自推脱了好多日,终究还是君王爷自立,国号后元,帝号元德,尊那位七岁便故去的皇帝为元衰帝。
也该到了战乱四起的年代,后元德帝从前打了多少胜仗,是人人称颂的战神,如今打了二十多年,这天下依旧不平。
他也是能关心苍生万民疾苦的好皇帝,自己打了这么多年不赢,只能去找救兵。但他那些个儿子还是跟从前一样,不愿接世子位的依旧不愿接太子位,此事一来二去便也就又耽搁了三年。
突有一日,后元德帝还睡着,他的第四十八个儿子跪在外面求见,随后便立为了太子,便是今日跪在面前的那位公子哥儿,君泽。
子瑜看着公子尧的神色,波澜不惊,他自己倒是眼眸一闪,即便是猜测到了跟皇家有关,这太子的身份摆出来还是叫他一时难以自持。
皇家也就罢了,皇家的太子就不同了。从皇家随便拉一个王爷出来,修仙也好,长生也罢,即便是那位王爷不修仙,也不想着长生,整日里吟诗作对,做了个逍遥散王,顶多是被做皇帝的说一说,但皇帝心里头还是高兴着的。可这太子……
他日太子登基,竟是出自他们尧光,也就意味着尧光支持君姓为皇,牵扯到人间的皇家之争了。但,皇家之争向来都是九重天的司命星君和帝微星君掌管,该谁做太子,该谁继承皇位,在位多久,活多少岁数,都是他们说了算的。
见众人都神色不凡,隐隐有话未说,君泽先朝左染磕了个头,又朝公子尧、子瑜、君子逸各磕了个头,说话毫不迟疑:“弟子今日既已拜在尧光门下,做了师父的弟子,尘世纷纷便该舍弃的。只要弟子在一日,一日便不会以尧光弟子的身份参与到皇权之争上去。”
当归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公子尧神色郁郁,显见得是什么大事,她便想先默默地退出去,不可打扰了他们。本来已经很小心翼翼了,可还是被公子尧发现了。
公子尧叹了口气,对上当归,脸上挂起了笑,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紧不慢的笑道:“既然收了,也没犯什么错,难道还要撵出去不成?”
这话一出,君泽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即便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他还是有些悬着的。毕竟这是公子尧,活了十多万年的老妖怪了,若是旁人的想法,他一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他的想法,他未必就能猜透。
如此庄严肃穆,又声势浩大的拜师大典就在公子尧更声势浩大的宣布了婚礼,君泽和盘托出身世后结束。
按着往年的惯例,子瑜要给新弟子炼制些丹药,洗洗他们身上的浑浊之气,提升提升体质,然后就可以教习心法口诀,开始修炼了。
跟着左染回去的路上,君泽像个孩子一样笑的开心,嘴角的唇差点都要飞起来了。
子瑜迈着轻巧的步伐,走了一段路程下来,突然漫不经心的问道:“尧光自古不参与皇家之争,这个你定然是知道的,那为何不瞒着身世?”
君泽到底年轻,不比左染活了多少万年。一听这话走路都有些不稳当,面色惧变,白着一张脸。左染也不催着他立刻回答,他看着自己脚下的路越走越远突然放下了心。“师父与师叔们早晚会知晓,弟子瞒着有用吗?”
左染望着地上的台阶,台阶的角落里长了几根生命力极为旺盛的杂草,他一脚踩上去,道:“没用。”
君泽恭敬的低着头,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突然有些琢磨不透。尧光是个修仙门派,理该心存苍生,这野草固然不好,但也没碍着他什么,就这样一脚踩下去了。想想在他的脚下,这草定是毫无生还的希望了。
跟着左染一起进了殿阁,左染在软榻上躺着,他仍旧垂着头恭敬地在下方站着,真真是将皇家礼数学了个十成十,却是不知,他贵为太子,如何能卑躬屈膝到此等地步。
左染摆摆手,让他自己去看看,熟悉熟悉环境。
殿阁不是很大,不足他在人间的东宫十分之一,装扮的也不比东宫精致。但是刚进殿阁时的院子倒是装扮的极为清雅。
他左右转了转,只有三间房。后院有块不怎么大的地方圈了出来,上面种着清一色的枯黄的草,草上也没有花瓣,干巴巴的,很是难看。
他又去院子里站了会儿,身畔繁茂的树桠垂在他的肩头,花香四溢,略微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他白皙的脸上,他眯了眯眼。
左染想是睡了一觉醒来,见院子里影影绰绰的立着个人,这才想起今日收了个徒弟回来。这徒弟还是人间的太子,站在外面等他睡醒,他委实有些过分了。
簌簌花落,君泽接下了一片花瓣。他抬头望了望天,快至傍晚了,太阳已经不那么烈了。正适时,左染唤他进去。
他也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上了两个台阶,仍旧跪在阶下,声音真的是听不出半分不恭的味道来:“弟子扰了师父安寝,师父恕罪。”
本就只是客套的话,左染道:“去倒杯茶来。”
君泽熟悉环境的时候看见大殿后面的小房间里有茶叶,有茶壶,泡茶的用具也是全的。幸甚,他从前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没有跟着家中的兄弟姐妹们一起胡闹,君王爷给他们请的夫子也教过这些。泡了五六年的时间,技术很是娴熟,是以,左染等这杯茶并没有等多久,便喝到了。
左染掀了杯盖,有热气蒸腾,氤氲地熏着他的眼睛。杯盖轻轻拨弄着蒸腾的水面,眼角余光扫他一眼:“太子就是太子,泡的茶就是不错。日后,为师有口福了。”说罢,轻轻呷了一口,果真是好茶。
“弟子刚学不久,手艺尚不娴熟,师父不嫌弃便好。”君泽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师父什么时候想喝了,只需召唤弟子一声,弟子定然为师父好生练练手艺。”
左染不语,招了招手,让他上前。君泽向前走了两步。左染又招了招手,君泽又向前走了两步。
左染从软榻上站起来,弯腰打量他。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左染走两步,他便侧身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左染。
“你不必像对你父亲一样对我。”
君泽跪地解释:“一日为师便终身为父。弟子在家如何侍奉父亲的,自然也要如何侍奉师父。”
左染抱着手,嘴角仍旧挂着笑,神色却异常冷淡:“你喜欢就好。起来。”
君泽自是听出其中意味不明,不搞造次,顺着他的话慢吞吞的站起来。
这方刚站直了腰,那方便听他道:“为何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他急忙退到阶下,敛袖躬身:“弟子拜师父,三跪九叩也是应该的。”
“哦?”
君泽两手互相捏了捏手指,谨慎道:“弟子拜子逸师叔行了大礼有何不可。子瑜师叔侧身避过,并未受弟子的礼。敢问师父,弟子拜师叔可有错?”
左染托腮悠悠道:“确实没错。”
君泽抬眸看他。左染一双眼睛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眼角的笑意极为明显。见他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正要唤他起身,君泽神情紧绷道:“我拜他也合该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拜师礼于他而言算是轻了。”
这“他”指的何人,不用动脑子都能猜出来。
左染亲自扶他起身,又扶着他坐下,既然已是和盘托出,再无隐瞒了,他便也可以谈条件了。
君泽显然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诛人先诛心。你小小年纪便算计成这样,我该夸你好呢还是该夸你好呢还是该夸你好呢?”
君泽的右眼蓦地一跳。
他没有拜在君子逸座下,怕的就是泄露身份。且这个君子逸活了六万多年了,虽说是他们君家人,但到底会不会站在他这一边,他也说不准。为着在暗处观察观察,他才拜入了左染座下。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暴露了什么,总也不会连累到他。
“说,你想要什么?”
左染知道,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肯定会说,还会跟他站在同一战线。毕竟,他最开始的时候就留了一手。以他的聪慧,想来也是看出来,为何他会在进了自己的地方才问他。
君泽第一次与他直视。那样一张永远挂着笑的脸下什么也看不清。不足一天的光阴他就在这个人面前原形毕露,这样的人到底要识心到什么地步。
“天下太平。救万民于水火。”他按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下一刻,扳指就从手指脱落,在地上滚了两圈,碎了一地。
“皇位啊!”左染把玩着手中茶杯。
又低头喝了一杯茶,方才已经见底的茶杯不知何时又注满了。他手指捏着白瓷茶杯,手骨纤细。
“所谓的给予万物之生机谓之皇,不过是因为你是皇,才会给予万物之生机。如果你不是皇,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你能给予谁。皇,从百姓手里取,又从自己手里予给百姓。当真说的是冠冕堂皇,可惜,只能骗骗普通老百姓罢了。”
君泽脸色一白,在这样的人面前,他丝毫胜算都没有。
“你若是连这一层都尚未看透,如何修仙?不过,我也知道你来此并不为修仙,这一层不看透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