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孩子还在闷头啃着糕点,全然不知他们为尧光而来,却已经被尧光排除在外。
话落,便有弟子上来,扶着他们起身,欲送他们离去。
四个孩子手中捏着糕点,一脸茫然的看着当归,然后跟弟子转身。那男孩子走了几步便停下来,指着那公子哥儿,气呼呼道:“为什么他不用走!”
子瑜眼皮动了动,面色微凝:“你太小了,尧光不收孩子。”
那男孩还是不愿走,被几个弟子拖着抱着才勉强追上前面三个孩子。
公子尧掌心不知何时现出了一叠红册子。他满意的看了看册子,吹干上方墨迹,最后从册子上抬起眼,阻止道:“这四个孩子都留下。”
“都留下?”子瑜心头疑窦丛生,说好了不管的,又忽悠他!掌中红册子一一飘在几人面前,墨香味十足,上面一个大红金烫双“喜”字映入眼帘,跃然纸上的是公子尧同当归的名字。
公子尧从首座上下来,拉过当归,对着阁外蓝天白云,声势浩大道:“尧光今次收徒只收五人。今日过后便开始准备我与阿归的大婚。”走到四个孩子面前,捏捏他们白白胖胖的脸蛋,敛眉笑了笑,“这四个孩子给我做迎亲童子好了。”
子瑜愣住:“……师兄不是说要先办白泽的亲事?”
“昭告六界,白泽的亲事取消,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那些对白泽有非分之想的,不管是飞禽走兽也好,人仙神也罢,若是有朝一日白泽定亲了,那说明他已不是本公子的神兽了。”
这话说完,在场之人无不是惊了一惊。这就是直接在威胁啊!这问题就好比人间丈夫被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你媳妇和你娘同时掉水里了,你先救谁?这样一个送命题,让白泽在媳妇和主人之间选一个。公子尧这个做主人的当年为情爱之事,为自己媳妇送了命,他这个做宠物的难保不会习得之一二,真有一日会为了媳妇不做他的宠物了,这也是难说的事。
子瑜沉默地听完,心知劝不住,便道:“那师兄成亲可有知会过掌门和师父?”
公子尧寒声道:“我会去。”
子瑜道:“可这几个孩子还是不适合尧光。”他捏了捏手中的册子,只见二人的名字一前一后并列其上,甚是刺目。“师兄若是要迎亲童子,可去山下村子里寻几个来。村民若是知道师兄大婚,定然是十分高兴的。”
公子尧眼神冷漠,甩手间,整座凌云阁便被赤色弥漫,墙上、隔窗上,一排排整齐有序的贴着“喜”字。“尧光难道养不起两个没有天赋的孩子?”
“不是。”子瑜道,“师兄还未纳彩、问名、纳吉,就直接定了日子,这于礼不合。且师兄还未纳征下聘,如何对八字。若是八字相冲又当如何?”
“八字?即便八字不合又当如何?本公子还会怕八字相冲!”公子尧张扬一笑。“本公子成亲,你非要揪着人间的那些个规矩不放做什么?本公子不是人,阿归也不是人,自然无需遵循那些旧制。”
子瑜连嘴唇都白了。
在场之人但凡经历过六万年前那场大婚,无不是心惊胆寒。正因为那场未完的婚礼,尧光六万多年未有一名弟子成亲,不光是因为尧敬璇心里有坎儿,更因为他们觉得情爱这个玩意儿简直是在毒害他们大好青年。好好修仙长生不要,非要学着人类动了七情六欲,伤心伤心便就罢了,时间会慢慢抹平这伤口,可伤着伤着耽误了修行,这可不是一时间可以补得回来的。
见阁内众人皆是面色苍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般,公子尧有些不耐:“还有什么问题?”
子瑜举着册子后退一步:“没……”
转身见那公子哥儿还跪在地上,公子尧略有些愧疚。但这么久了他也未曾有过不满,更不曾说过一句无礼的话,公子尧对那公子哥儿多看了两眼,只除了看出有些不凡之外,再没有什么。当然这不凡也只是放在人间来看,若是在这尧光,要说不凡,唔,却也能比得过八成弟子了。
“这孩子既然选了左染,便如了他的愿。人家收徒拜师,你也莫要强求。”
说好了只是看看的,这看着看着没看进眼里,倒是看进心里去了。子瑜僵了僵,还是道:“是。”
如此,便将那公子哥儿安排给了左染。剩下四个,子瑜也琢磨了一下,既然是要给公子尧做迎亲童子的,这辈分上不能有差,换言之就是要么只能在他们三人座下,要么就只能在他们的徒弟座下。
他是不会再收徒了。想着再给左染和君子逸各塞两个,不想,那左染也挑剔得很,扬言只要那一个,其他的都看不上。如此一来四个都给了君子逸,子瑜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画面。
数万年后,他们这一辈老了,徒孙辈的弟子日日在他们身边打转,左手举浮尘,右手捋胡须,日日口中呢喃“无量天尊。”“致静不动,致和不迁。”“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大定持之。”
子瑜觉得自己更老了。
是以,他便给行止和白梓梵各安排了两个孩子,如此才算是功德圆满。正当他想着今日收徒委实不易,就要结束时,那男孩不满道:“为何一同入门,他就比我们辈分高!”
子瑜觉得,近些年孩子是越来越难养了。不比他们那时候,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莫说是要了,就是想想都不敢的。想到了这儿,子瑜也不对他客气,吓唬道:“你若是不愿可自行离去。入了师门便该听从师长吩咐。”
果然,那小男孩一听要撵他走,当下也不敢再多话,缩了缩头,低声道:“弟子不敢了,求师父饶恕!”
行止招手让他起身:“无妨,不必害怕。日后就当尧光是你自己的家。”
这么打一巴掌给了颗糖,这拜师大典也才算是进行到一半。接下来便是照例让他们各自报了家门,问了为何会来尧光,最后就是训诫一番,无非是告诫不可心存恶念,不可背叛师门之类的。
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五个孩子,三个都是战乱中父母亲人都死了,一个是家中吃不饱被父母送上来的,另一个,也就是那公子哥儿,来头果真如他猜测的般。
当今天下战乱不断,掰手指头数数,约莫是有了二十多个年头了。大元王朝衰帝六年的时候,在位的是个不过才七岁的皇帝小子。这么一算,这皇帝小子一岁牙牙学语的时候便被捧上了帝位,受万民拥戴,听山呼万岁了。可惜,听了六年的万岁也没能万岁。死在了七岁的生辰宴上。
这为何会死,还要从太后这位不作就不会死的老女人身上说起。
其实,太后也不算老,不过二十有八的年纪,可惜了这青春年华活生生的对着宫廷的墙垣了。或许正因为此,这太后心理不怎么正常,临朝辅政了六年,便将朝堂上的权臣一个个都给得罪了个遍。在她看来,他们这孤儿寡母的,先帝去时也没给他们留下什么可用之才,她就觉得总有奸臣想害哀家,奈何哀家就是不死。
事实上,想他们死都是被这位太后逼出来的。
先帝在位的时候封了四位异姓王,君、赢、闾和韦姓。这四位王爷在各自封地过着安生日子,没事的时候鱼肉鱼肉百姓,有事的时候找皇帝求救求救,日子过得是风生水起。是以,家中姬妾比先帝这个做皇帝的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君家和韦家专为这些个姬妾划了万亩地出来建了宫殿享乐。自然的,子嗣上面更是一个比一个的多。偏这些个儿子还一个个都不乐意接受世子之位,用他们的话来说,做世子哪有他们逍遥玩乐来的舒服。最后竟然说出了,治理百姓这么好怎么不去做皇帝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太后对他们起了杀心,究其原因,恐怕其一便是因为他们违制建了宫殿,其二,就是他们无心说出的来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又有心的传到了最应该有心的人耳朵里,也就是太后她老人家。这下好了,她刚刚失了丈夫,眼下又有四个家族虎视眈眈,她不多想都会多想。
新帝登基那日,四位王爷千里迢迢赶回来,先是吊唁了先帝,说了句“我会替你照顾好他们母子”的话。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后她老人站在他们身后当即脸色都绿了。
拜见新帝的时候,太后还战战兢兢,怀里抱着的新帝仍在哭闹,有近侍太监要接过去,太后她老人家怕有人下毒手,死活不肯放,愣是抱着那个哭哭啼啼的皇帝小子接受了他们的朝拜。
散朝的时候,四位王爷和朝中重臣极为融洽的打了招呼,太后本想着从中看出些端倪,也好探探对他们孤儿寡母忠心的有几个,不免就有心去听。这么一听又听出个惊天秘密来。
原来,那四个异姓王的姬妾,儿女的夫人丈夫都和朝中重臣有着莫大的牵扯,连襟关系甚多,这可不就是沆瀣一气了嘛!就等着她什么时候不小心了,没护得住皇帝小子,也没护得住自己,他们就一举反了。
太后翻出来前朝的许多书,琢磨了个把月,最终下了重大决定:四位异姓王的姬妾全部休弃,不管有孩子的还是没孩子的,通通打发到寺庙里做尼姑去,无召不可见!另外还下了道旨意,盖了皇帝的章,说的是四位异姓王不可再娶妻纳妾之类的。如此才算是渐渐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这个时候,朝上已经没有她可用的人了,自然也没有她信得过的臣子。最后只能花高价请了个耄耋老者来做了皇帝小子的老师。那时候,皇帝五岁。这位太傅大人得了太后的嘱托,一边教他怎么治国平天下,一边又告诉他,他是皇帝,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如此学了两年,那皇帝小子什么也没学会,什么也没记住,倒是将有人要他小命这样的话记了两年,终于在七岁生辰宴上,见过了四位异姓王,夜里的时候打雷,被活生生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