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观其言谈,不卑不亢,其气度也是卓尔不群,放在人群中都不免会叫人多看两眼,可见,这位公子哥儿不是个普通的公子哥儿。自小受文化熏陶,不过方才十一二岁岁模样,便能培养成这样的,他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皇家了。
可他们尧光自来不掺和人间皇者之争。皇者,古为上天。自古以来便被人间吹嘘,捧得高高,如同凌驾于众人之上。在他们眼里,为皇者便该是天命所归。若是尧光也掺和进去了,日后哪里还会有安生日子。
子瑜抿紧了唇,也不叫那公子哥儿起身。那公子哥儿也是将谦卑学了个十成十,并未有被忽视的恼怒之色。
身后的四名孩子不知道要做什么,但在家里听大人们说见了仙长一定要恭敬有礼。何谓恭敬有礼,他们就只懂得要笑一笑,然后叫一声。可这么多人都看着他们,他们有点怕,别说是笑了,他们差点就要哭了。
前面那个大哥哥比他们大很多,虽然不爱说话,也总冷着一张脸,但他懂的东西肯定比他们多。见他跪了,也一一跟着跪了,又学着他的样子磕了两个头,声音软软糯糯道的唤道:“见过三位仙长。”
因他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甚至是因为战乱妻离子散,家里养不起了,父母亲人才把他们送来尧光的,好歹也能保住一条命。是以这礼数上是第一次,学的也是不伦不类,不怎么像样子。
但子瑜不在意这些,都是孩子,纯净的像张白纸,最是可以铺就描画。比那公子哥儿好的太多了。
左染似是很是欢喜那公子哥儿,唤了他上前来。
那公子哥儿闻言也不骄不躁,膝行两步,跪在左染面前,又磕了个头,掷地有声道:“仙长有何吩咐?”
左染突然玩味的笑了笑,“吩咐倒是没有,就是想问问你……”
“左染!”话到一半便被子瑜截下。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心机城府,他可以断定,这孩子来尧光也定然是有其目的所在,本该直接撵下山去,但方才他已行了拜师大礼,便索性将他留下,也好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左染往日里恣意惯了,与从前的公子尧极为相像,他更是不会将这样一个时刻都在打着鬼主意的孩子让他带。若说要有谁能带的住这孩子,他第一想到的便是他家那位大师兄,奈何流水已经不流了,他不能塞一个进去影响人夫妻二人的双修大计。
子瑜很是忧心,匆匆瞥了一眼君子逸,当下便定了下来。“我看这孩子性子与子逸有点像,不如就由子逸收了。”
左染微怒,可即便是生气,他的那张脸上也只有笑。笑掉了别人对他的戒心,笑来了他与人相处的得心应手。
自然的,他这一笑在子瑜看来也只是玩笑,是个逗弄的笑。
“师兄莫要欺我!我看上这孩子便是欢喜他这性子,师兄却要我将他让与子逸,万一子逸不喜这样的性子呢?”边说着边朝君子逸使脸色。
“你再这般下去,揉成一团,以后脸都笑不出了。”子瑜转身问君子逸,“师弟觉着可好?”
左染咳了一声,四处摸摸自己的脸,见没有损坏才安下心来。又听子瑜果然真的去问他的意见,心想这事肯定成了。不想,那君子逸果真如当年拜师时壬迁所言,“君子所其无逸”,不是个贪图安逸之人。“我都好,听师兄的。”
那公子哥儿静静跪着,按理来说被仙长争抢着要收了去该是喜极而泣的,再不济也该开心一下。可这孩子不悲不喜,倒是像极了数万年前还未遇上当归的公子尧,宠辱不惊。
子瑜心间骤然一跳,这样的人活一世要么没有在意的,要么就是同公子尧一般,认定了宁愿负尽天下也要也要达成所愿。倘若他来尧光当真是有其目的所在,那这修仙不光对他,对尧光,对六界都未必是个好事。
左染按了按眉心,又揉了揉额角。“拜师一事还是要你情我愿的。若是这孩子拜了个不喜欢的师父,他日再出了个欺师灭祖的……”话到一半,子瑜的脸色冷了下来,左染看说到这差不多,便也就言尽于此。
子瑜横眉冷笑道:“难道是还要再出一个两情相悦的师徒不成!”
这话要是撂在其他同他这般大的孩子身上,他们铁定是听不懂的。可他生在皇家,耳濡目染的,自幼便知道许多事,可算得上早熟了许多。装模作样的老气横秋了许多个年月,才终将这故作老成装了个八九不离十,一般人看不出来。
那公子哥儿将这话好生思索回味了一番,恍然大悟,险些就要一拍脑袋,得出一个结论,这尧光有师徒恋啊!
左染和君子逸俱是心惊肉跳了一下。两情相悦,他们自然知道这说的是他们那位大师兄。可……这是个男孩子,观此处诸多弟子,难道他挑的师父会是白梓梵不成?
君子逸终是难得的发表意见:“师兄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可,”他不知该怎么委婉的说明这个问题,“他是个男子……”
左染:“……”眼神飘忽的望向四周,装作没有听到。
子瑜憋得脸通红,瞧瞧这说的什么话。可他还是听进去了。一招手,“让他自己选。”
那公子哥儿也是一早就想好了,但还是跪的笔直的抬头看了看子瑜,又看了看君子逸,最后再看了一眼左染,仍旧跪在他面前,坚定道:“我想,我喜欢这位仙长。”
“喜欢?这拜师可不是喜欢就可以的。要看是否适合。”子瑜眼底带了些嘲讽,左染和君子逸则是看破不说破,“你这性子就比较适合子逸师弟。”
身后眼见着自己被冷在一旁,又都是孩子,年岁小的也不过才四岁,年岁大的也才六岁,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惹得仙长不开心。又因皆是出自普通人家,大小就没学过什么礼仪,不知何为礼数,跪了这么一会儿膝盖便生疼,顿时哭了起来。
起先是小声啜泣,也只有一人闷声低头抽咽,众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在那公子哥儿身上,一时不察,渐渐地,四个孩子一起大声啼哭。
一时间,凌云阁嚎啕声此起彼伏。
几人还在为着那公子哥儿的去处争吵不休,子瑜揉揉耳朵,他参加收徒大典这么多年了,从未见过有哪个弟子是同这几个孩子一样的。
他们不过就是对那公子哥儿凶了点儿,那公子哥儿还没什么事,反倒把他们吓哭了。日后修炼起来岂不更是为难,当下想了想,便要开口。
“收徒罢了,怎得争论不休?”
声音和人影一起进了凌云阁。子瑜几人急忙从阶上迎下来,拜过公子尧。
几个孩子见公子尧飘飘如谪仙,惊为天人,当下也不哭了,直呼:“神仙哥哥……”
公子尧牵着当归的手径直上了台阶,在首位落座。当归手中拿着一盘糕点,嘴角沾满了碎屑,显见得这二人是刚从膳堂吃饱喝足了出来的。
他们劳心劳力的二十多日就为着这收徒之事,他却与那不知该称作是小徒弟还是夫人的小妖窝在青孤殿风花雪月,末了了还饱餐一顿,顺带着零嘴来拜师大典如此庄严的地方。
公子尧拉了当归坐在他腿上,又摆手指了旁边几个座椅,看见左染面前跪着的公子哥儿,全身上下都是散发着淡淡华彩,不由一呆。还是当归拉了拉他的袖摆,他方回神,道:“先坐,我就来看看。”
“师兄与当归一直在青孤殿闭门不出,我还以为这拜师大典师兄不会来了。”
盘子搁在公子尧腿上,公子尧一把拉过当归,靠在他胸口,垂眸擦了擦她嘴角的碎屑,却是在漫不经心的同子瑜说话:“本是不欲来的,但本公子有事要宣布。”
子瑜等着他的下文,不想,公子尧只顾着陪当归,就这么吊着他的胃口,一句话也不说。
众人就这么看着首座上二人,眼中有期待,有无奈,也有事不关己。
“怎么不吃了?”当归送了一块咬了半口的糕点到公子尧嘴边,公子尧张口接过。
子瑜想要说什么,但自知劝说也是徒劳无功,索性就低眉敛目,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知道。
当归舔了舔嘴唇,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盘中的糕点,像要开出两朵花来一样。当归懊恼道:“修炼是要辟谷的,阿归与夫君双修了这许多日,未有精进不说,怎可再贪口腹之欲,影响了修炼。”
公子尧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只要知道,你有为夫就够了。即便你只是个普通的人,没有一丝灵力,只要有为夫,便不会让你出事。这灵力有无,灵力多少,你不用在意的。”
当归歪着脖子,沉思了一会儿,郑重道:“可这样的阿归怎么配得上夫君。”
“只要为夫喜欢。你若是非要如此,为夫也不会强求,但想吃了便吃,不要自己憋着。”
当归看着满满一盘子的糕点,还没吃多少,可她又真的是很想吃,未免自己情不自禁了,还是眼不见为净。“那我,给他们吃?”
她瞅了瞅几个孩子,突然想起自己当年拜师的时候,也不知那时候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同他们一样,跪在这里,然后等着仙长们挑选。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公子尧选中的。
公子尧没有反对,她从公子尧腿上站起来,下了台阶给他们递上糕点。几个孩子一一接过,跪在地上,小口小口的咬着,眼中还有些恐慌,像是生怕被赶出去一样。
“漂亮姐姐,你们是夫妻吗?”
旁边的男孩嗤笑一声,喷出几许屑子:“笨,那自然是夫妻了。我在家时总见爹爹和娘亲这么坐着。”
“可是,神仙也会成亲吗?”
当归看见她瞳中满是不解,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喜欢自然是要在一起的。”
那女孩满心欢喜的嚼着糕点,突然就停下来,一副将哭欲哭的模样,眼下垂泪,甚是惹人怜爱。
“怎么了?”
“我想爹爹和娘亲了。我喜欢爹爹和娘亲,爹爹和娘亲也喜欢我,可为什么我们不在一起?”
旁边那男孩似乎很是看不上这女孩子,语气极为傲慢,但言辞间却又是安慰:“出息!这才半天不见,你就要哭了。我们是来修仙练习法术的,你爹爹和娘亲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像你一样没出息!”
当归与几个孩子玩玩闹闹的,压根没把这里当拜师大典,子瑜可以很果断的断定,今日是他参加拜师大典这么多次一来,最最无聊,最最无事,最最不像拜师大典的拜师大典。他家大师兄也忒宠妻了,多次破了尧光的规矩不说,今日还闹到拜师大典上来了。
这几个孩子若是留下了总会先入为主,觉得尧光也不是什么规矩严明的门派,日后管教起来甚是为难。“师兄,这几个孩子都不适合留在尧光,我这就派弟子送他们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