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走远了,子瑜取出两根针,手下也丝毫不省着点力气,显是在恼公子尧不知珍惜身体。“师兄竟然真的一个人吞了一锅粥!那师兄现在理当不饿才是。”
公子尧也不在意,任由他发泄。最后手上的针都取出来,他倚在椅背上笑了:“昨夜吃的很撑,直到凌晨方才勉勉强强睡着。”
子瑜错愕的红了脸:“原来师兄夜里是这样过的?我还以为……”
公子尧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以为什么?”
子瑜摆摆手道:“没什么。”
公子尧动了动手腕,目光从手上的两个针孔飘过,叹息道:“近日来,我这身上手上都是针孔,浑身都散发着药味。”
子瑜不理他,敛了衣袍,一本正经的坐下来:“师兄这伤伤的离奇。”
公子尧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那一拳头下来他直接吐了血,想是有些严重的。只是当归能有这般强大的力量,他都有些吃惊,但略想想,或许是他伤势未愈的缘故,不过胸口捶了一下,怎么就严重到吐血了呢。
公子尧换了个姿势问道:“怎么说?”
子瑜沉着脸,如临大敌般道:“魔气!”
“魔气?”公子尧愕然,在他这青孤殿怎么会有魔气,显然是不信的,“你把我这当成哪儿了?魔怎会轻易进得来,还轻易便伤了我?你别是不知道用药,拿魔来唬我的?”
“是不是魔气,师兄理当清楚。难道师兄如今连魔气都感应不出了?”子瑜神色诧异,按理说一般的魔还真进不来这青孤殿,但难保不会是姬茧。唔,对了,姬茧自三年前便被关在尧光,想来不会出来兴风作浪的。若非此事,他差点都要忘了。
公子尧坐正了,听出他意有所指,朝他手中的银针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受了伤,灵力自然会受到些许限制,不妨事,兴许过几日便就好了。”
“师兄说的不错,这魔气我确实没法除去,只能靠师兄自己了。”子瑜稍一沉默,一斟酌便恍然大悟,冷笑道:“不过,这魔又何须进来?师兄这殿内不就养着一个。”
公子尧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虽然他忘了许多事,但这一点他可是一丝一毫都不曾忘,当年,他还想着借当归的魔气一举灭了天冥宫的。他曾问过当归是否愿意,当归说了什么他已然忘了,但她的意思就是一定会帮着他。如今他自是不信当归会做这样的事:“不可胡说!可有证据?”
“师兄忘了许多事,我都知道,这原也怪不得师兄。但师兄忘了,不代表没有发生过。当归对师兄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师兄护她也是应当的。但她毕竟身怀魔气,师兄莫要过分信她。”
公子尧的手一抖,体内气息紊乱。子瑜今日一反常态,死咬着当归不松口,这原也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他喜欢上的是自家徒弟,这在六界之内都是要遭人唾弃的。只是,他奇怪的是,既然不赞成,为何那日又要劝说他。
子瑜急忙上去替他运气缓解,言之凿凿,口若悬河:“六万多年前,师兄身死魂灭,她没过多久便叛出尧光,转投了天冥宫门下。天冥宫宫主姬茧与她同是血亲。说不准,师兄的死也是他们姐弟俩做好的局。”
公子尧微怒,转过身背对着他道:“我知道,阿归会去,是我让她去的。是我让她潜伏在天冥宫,静待时机。”
当归的身影在窗外一晃,飞似的消失不见了。
子瑜震惊:“师兄记得?”
公子尧目光如炬,换了身衣服,淡淡道:“只记得微末,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不起来。”
子瑜眼神陡然变得狠厉:“那师兄可记得,她杀害了我尧光数万弟子。那一战真的是尸痕遍野,就连中央鬼帝都没忍得住,专门从冥界跑出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公子尧眸光一紧:“胡说!阿归那点子微末灵力,莫说是数万弟子,便是任意一个站在她面前,她都未必能打得过,少不得还会落得重伤。”
子瑜眉眼一冷:“我昨夜刚传达过掌门与师父的话,师兄这便不记得了?不打紧,我来帮师兄分析分析掌门那话的意思。”
“师兄生来不凡,理当好生修炼,匡扶六界,除魔卫道。可师兄受魔蛊惑,使得仙界受到重创。如今师兄既然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便该将心收一收,好生修炼。至于那丢失的一魂,师兄灵力深厚,不必在意。”
当归站在门口,有点愣神。
公子尧理了理衣衫,坐在镜前,鬼使神差的拿起笔,在自己的眉上画了两笔:“我知道了。这是我的事,不必你忧心。我的伤也无大碍,你这几日便不必再来了。”
第一次画眉,生涩的紧,第一笔便画歪了,像蚯蚓一样横亘在眉头之上。公子尧想到了当归变化的那只蚯蚓,浅浅的勾起了唇。
子瑜收拾了药箱,临出门了,看见当归站立在门口,只同她微微一笑,却是在跟公子尧说话:“这鱼水之欢……师兄近期还是莫要再沾染了。若是再染上她身上的魔气,师兄恐不久的将来不是神裔,要变魔裔了!”
“这样也好,她为魔,我也为魔,如此一来六界还有谁会说什么。你这法子我会考虑的。”
门口突然一声响,公子尧搁下笔,转过身去,当归站在原地,地上撒了满地的白粥,她的身上,鞋上,都沾上了。不知道她在这听到了多少,公子尧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她是魔,可他是神裔,生来便高高在上。她怎么能眼看着公子尧跟着她一起慢慢变成魔,遭六界唾骂!
原来,他们的缘分根本就不是命中注定的。都是他,一直在拿自己的命去赌。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可以抛下苍生大义,甚至可以为她入魔。
当归捂着胸口,浑然忘记了痛,只笑出声道:“没拿稳,掉了。阿归陪夫君去膳堂用早膳罢。”
公子尧抱紧了她,生怕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无妨。为夫不饿了。”
二人都不说话了。当归有种感觉,她费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促进起来的感情,好像就在刚刚,又没了。连个苗头都没有!
当归低着头“嗯”了一声,看到他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心又疼了。
公子尧斟酌着开口:“为夫……是真心的……”
“阿归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这世间有情之人,大多都不能永成眷属。能得他一日真心相待,她业已是满足的,哪会再求更多。
子瑜脸色极为不善的站立片刻,见公子尧当真是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愤怒的甩袖。当归急忙追赶上去:“夫君的伤可严重?”
子瑜冷声道:“死不了。”
当归垂首,闷闷的“哦”了一声,便被公子尧拉着回去。
公子尧拉着她坐下来,掰正她的脸,细细看着。
当归看向他:“夫君要做什么?”
公子尧举起笔,在手中比划两下,道:“为夫为你画眉。夫妻间该做的事,为夫不会忘记。”
当归对着镜子,坐正了:“好。”
公子尧突然丢下笔,出了门。当归丧气的一撇嘴,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公子尧清澈的声音:“过来,先将衣服换了。”
当归急着要画眉,但衣服也要换。故而,当归一站起身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按照常路解扣子脱衣裳。她很急啊,急得连扣子都来不及解,直接扬手一撕一扯,方才在下面时就已经扯坏了一点,现在不多用力,便扯出了个大口子,露出脖颈处满是斑驳。
当归边走边扯,走到公子尧身边时,那衣裳差不多都是悬挂在她身上的。
公子尧背对着她,并不知道她如此爽利。
当归从公子尧手里取过衣裳,顺手将原来的扯下扔在了一边,披上了新衣。她扣着扣子,转到了公子尧面前。
公子尧正站在窗户前,本意是替她遮挡着些,不想她竟就这样敞着站在他面前。他低下了头,反手将窗户封闭。
当归用力扣扣子,可扣子就是不经她的手,刚套上便又掉下来。当归仰着头,手上动作却也不停:“夫君,阿归扣不上……阿姐快帮阿归扣。”
正说着,一双手握了上来,带着他的手放在了扣子上。他不由自主的就去替她扣扣子。
当归很高兴,但事情还没做完。扣上了扣子,她又拉着公子尧去画眉。
因是第一次做画眉这种比较精细的活儿,他的手在抖。当归能感觉到她的眉上麻麻痒痒的有东西划过去。画完一笔,公子尧拿衣袖去擦了擦,接着画,再接着擦。
当归托着腮压在镜前的桌上,看着镜中公子尧认真的模样,傻傻的笑了。公子尧在一旁暗叹自己笨拙,手上却是不停。
当归突然抓着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笔的画。“画眉用力要轻,起笔要稳……不然就会像夫君的眉毛一样,像个小虫子了。”
说着说着,当归笑了。公子尧一怔,手上一抖,又画歪了,他赶紧去擦,又急忙擦自己的眉。
将将画完两边的眉毛,花去了他们一上午的时间。快至午膳时候了,山下有小弟子过来问:“子瑜师叔着我等来问问,公子尧是要在青孤殿用膳,还是去膳堂食用?”
公子尧问她:“夫人想去哪?”
当归是想出去的,可是,子瑜现今定是不喜她,她不想公子尧为了她同子瑜产生纠纷。当归沉思了道:“夫君是阿归一个人的夫君,怎可下去叫旁人看见。”
公子尧便让那小弟子去膳堂端了些吃食上来,尤其强调了要多些甜点。
当归一听有甜点吃更开心了,一跃抱上了公子尧直呼:“夫君真好!”
公子尧皱了皱眉,想是碰到了伤口,当归问他:“夫君是不是很疼?”
公子尧反手将她又抱回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小伤并无大碍。”
当归不怎么信,神情很是焦虑:“可阿归看到夫君吐了好多血。阿归怕以后都不能同夫君行夫妻之礼了。”
公子尧稳了稳身形,低声笑道:“不会的。为夫会好好养好身体,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