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尧透过窗户朝外面望了一望,子瑜也跟着一起转移了视线,外面除了黑还是黑,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公子尧放心道:“我记得阿归是在凌云阁拜了我为师,那便是师徒了。怎么,怎么就成了……我看她是真的关心我,终日夫君夫君的不离口,也不忍说什么。可是,这毕竟是……有些不大妥当。”
子瑜一惊,碰掉了搁在手旁边的药箱,急忙惶惶弯腰去捡。
公子尧惊声问道:“可是有不妥?”
子瑜的手又是一顿,忙将那些物什一一拾起来,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药箱,最后合上盖子,直起腰来,笑道:“师兄的事,我们不好说什么。但师兄觉得不妥,不过是因为世人眼光和看法。可我问师兄一句,师兄活这么大把的岁数,可曾在意过旁人的眼光和看法。”
公子尧的嘴唇嚅了嚅,没有说什么。
子瑜垂眸看了眼自己颤抖的手,敛袖遮住,轻松道:“师兄不说我也知道,如师兄这样的人定是从不在意的。师兄与当归,”他闭了口,看着公子尧的神情,公子尧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他笑了笑,接着道,“师兄既然觉得当归对师兄是真情实意的,自己也未曾反感于她,可见,师兄对她也是有这份心思的。不过是师兄自来清傲惯了,一时间不愿接受罢了。”
公子尧愣了愣,仔细想来,他不光不反感,还很是欢喜。当归在他身边,他便觉得六界之内再没人比得上她了。
子瑜拎起药箱正要离去:“师兄问出这话时还专门看了看当归在不在外面,不正是怕伤了她的心?”
公子尧突然站起来,不由自主的望向外面。突然觉得青孤殿很是幽静,残月遥遥挂在天上,四下无人,只有零星的树叶在月下瑟瑟,兴许是成了精在说悄悄话。
“师兄你看,你这青孤殿不觉沉闷吗?”子瑜望向了他,“师徒也好,夫妻也罢,只要师兄喜欢,六界之内还有何人敢说一句不是吗?”
公子尧拧眉。这话说的虽然不错,但他在子瑜口中便成了不讲理之人,他觉得或许是最近对子瑜好的过分了,纵得他说话不知分寸了。不过这话倒是说得他极为欢喜,很对胃口,便也就大度的不计较了。
子瑜往外面走,拎着药箱的那只手不明缘由的一直在颤抖。
公子尧送他出去。子瑜拱手道:“师兄有伤在身,便留步。”
公子尧看到他压在下面的右手微微抖动着,忍不住开口,关切道:“可是最近为我累着了?”
子瑜急忙收下去,公子尧的目光跟着那手从上转移到下,最后脸色也拉了下来。子瑜不得不道:“之前为师兄施针时怕师兄伤得重,受不住金针,我便先自己试了试,寻了个不怎么疼却又效果好的力道,这才敢来给师兄施针。”
公子尧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俩自小长到大,十多万年的情分,说什么都显得矫情,倒不如什么都不说。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药箱,道:“你的手不便,我替你拎。”
子瑜松了手,将药箱交到他手上,语气间满是揶揄:“师兄难道还要送我下去不成?”
公子尧一本正经道:“未尝不可。”
子瑜便不再说什么了。
就这样又走了一会儿,二人边走边笑,说了许多事,全都是尧光近来怎么样,尧敬璇和壬迁近来怎么样,他和左染近来怎么样,丝毫不提他的事。公子尧一直没有问他,他的伤是怎么来的。二人心照不宣,极为默契,子瑜也装作不在意,什么都不说。
公子尧低头踩着身下的影子,影子忽长忽短。“说到左染,掌门想来极是喜爱他,你在尧光的地位应当不如从前了。”
子瑜玩笑似的长叹道:“左染天分很高,掌门和师父都很器重他。这些年,掌门和师父都不怎么打理事务,多亏了左染,师兄今日还能见到我。”
公子尧送他出了青孤殿,二人又走了一段路,看到下面灯火通明,公子尧不知为何突然有种物是人非之感,竟然拉着子瑜一同坐了下来。
子瑜突然笑着道:“师兄伤势未愈,怎好再吹风?”
下面瑞气灵光,尧光近些年来还算不错,山上灵气渐盛,想来是弟子修习都极为刻苦。但近些年来仙术不昌倒是真的,各门各派收的弟子皆是资质一般,比不得他当年在的时候。
当归托腮坐在树下看着天空,眼睛忽闪忽闪的,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
白泽坐在旁边看着一口锅,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装的是什么,公子尧看不大清,但能叫他俩夜里架了口锅,定然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但就公子尧对当归的了解,也不会是什么重要东西。
白泽很不甘心的看着锅,当归时不时地转过头去,一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然后凶神恶煞的催他:“再不好就可以明日起来用早膳了。白泽,你的灵力怎么熬锅粥都熬不好!”
白泽揪了跟地上的狗尾巴草晃悠,当归说一句,他便顶回去:“你不是要吸收天地精华吗?多熬一会儿,吸收的便多一点,不急不急。”
当归觉得很有道理,但,她看了看月色,再熬一会儿公子尧会不会睡了,睡了还要不要叫他起来吃饭。她纠结了。
公子尧指着下面一抹身影,眼神间神采奕奕,整个人都显得很有精神了。
自公子尧受伤至今,子瑜还没见过他如此风采飘然的状态,心下有些惊奇,还奇怪是什么人可以给他这样的精神,顺着手势看过去,了然的点点头,顺手给他们锅底添了把火:“师兄就等着美人送饭了。”
公子尧突然正色道:“我要成亲。”
子瑜一怔:“师兄……说什么?”
脑中又是六万年前的场面。上神主婚,他为当归办了一场举世瞩目的盛大婚礼,仙、妖、神三界,乃至冥界、佛界,都不乏有人来祝贺,本该接受众生庆贺的二人却在那一日迎来了人生的转弯口。一个魂飞六界,一个叛出尧光。
公子尧又强调了一声:“我说,我要同阿归成亲。”他定定地看着子瑜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郑重的从他口中蹦出来,“我要给她一个六界之内最盛大的,无人可比拟的婚礼。”
子瑜脸色刷的白了,好在这月色并不很亮,他们这处又是月亮射不到的地方,公子尧看不见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此刻正绞尽脑汁的找理由拖下去,能拖一日是一日。
公子尧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掌门可在?”
子瑜的表情再顿了顿:“掌门和师叔都闭关了。”
公子尧心悬了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闭关了?”
子瑜顺势而为,深深的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疲乏,又有些无奈:“可不是,掌门和师父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闭关。师兄受伤那日,也多亏掌门回来的及时。掌门将师兄你交给我之后,便同师父一起闭关了。如今师兄受着伤,门内只有我和左染处理事宜。再过几日便是收新弟子的时候了,门内忙上忙下,师兄若是要选在这时大婚,恐是会顾不过来。”
子瑜停了停,往公子尧身边凑了凑,假装看远方似的看着他的脸色,继续试探道:“且,掌门还在闭关,师兄大婚不如再等一等,等掌门和师父出关了也不迟。左右也是你的徒弟,当归又对你情深义重,你还怕别人抢了去不成?”
公子尧又望了眼当归,神情落寞道:“这倒不是。我只是怕她,许多话我可以不在意,可她会在意。我只想早些给她一个身份,也算是给她一个承诺,好叫她知道,她的真心是值得的,我也是值得托付的。”
子瑜扶额,我的师兄,六界之内,谁人不知当归是你的夫人。你为了她连死都不惧,旁人敢说什么。
子瑜怔了怔,继而一笑:“这有什么,师兄你的徒弟,旁人会说什么,又敢说什么!至于这个承诺,”他靠近了公子尧,在他耳边道,“当归虽然看着傻里傻气的,却最是重情。师兄只需也以真心待她,她便不会觉得什么不好。你看她这几日,开心的跟花一样。”
公子尧再没说什么,子瑜怕他还会再提这事,便扯了个话题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对了,师兄之前说要为白泽选亲,不知要选什么样的?师兄是想昭告六界,由他们自行报名参选,然后办场宴会,从中挑出来,还是直接让白泽私下里去同他们相处了试试?”
“白泽要相亲?”公子尧按了按眉心。
“是啊。师兄前一天便嘱咐了我,如今已经拖了有二十多日了。”子瑜道,“只是最近事务较多,这相亲恐怕也是要拖一拖的。却只怕,白泽年纪大了,再拖下去,恐是不大好找。”
公子尧看着当归同白泽有说有笑,突然间就心情不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白白胖胖的货也会动了情。之前要给白泽相亲,定然也是他向自己求来的,不然以他平日里无情无欲的性子,定然是不会想到这一点的。
也不知道他是看上了哪个人家养的母虎,能叫他亲自开口来求。
当归的脑袋搁在白泽肩上,二人说什么他也听不见。当归上去尝了一口锅里的东西,最后抱着白泽高兴地跳起来。
当归开心,他本该跟着开心,可却在这一瞬,他陡然间感觉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如临大敌般郑重吩咐子瑜:“嗯,我与阿归的婚事再缓一缓,先将白泽的亲事定了再说。他跟了我这许多年,既然有这想法了,也不能亏待了他。”
子瑜透过树的缝隙瞧见了这一幕,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哆嗦。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理了理衣衫恍然间想起来还有话没说。他道:“对了,掌门和师父闭关前有话让我转告师兄。”
“掌门说,师兄天分之高,在六界之内都是数一数二的,又有神裔的身份加持,上神护佑,修行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却被师兄自己糟蹋成这样。师兄如今尚有一魂,未曾寻回便也就罢了,不必拘泥于这一魂,只需潜心修炼还是可以修得正果的。”
这话要是撂在以前,他是一听就懂,可叹受了个伤便忘了许多事,这番话听得也是不明就里,脑子里一圈一圈的打着转,还是七荤八素的没整明白这句话的重点在哪。子瑜也没有同他多做解释,想是没有解释的必要。他便也就释然了,淡淡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