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望着他的眼睛,许久不曾这般隆重又一本正经的同他说过话,最后四个字更是一字一顿从嘴里蹦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么一句话,公子尧只有一种感受。心里头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的缓缓的挠了挠,升起了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却又叫他如此欢喜。
“阿归口不择言罢了,我会好生教导。”望着桌上的馒头沉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略显悲痛。
“师兄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子瑜道,“我是说,即便她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师兄可万万不能满足她这幻想。师兄修的无情道,世人才是你的大爱。芸芸众生在天道面前皆是刍狗,如今师兄尚缺一魂,只盼师兄莫要重蹈覆辙才是。”
“重蹈覆辙”四个字就这么不轻不重的从他嘴里蹦出来,公子尧手中的茶杯陡然间晃了晃,杯身一歪,撒了点酒水出来。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揩去,顷刻间桌子又是清爽如初。
公子尧又何尝不明白,他还肩负着尧光,肩负着众生,再有一个不小心去了,恐怕这六界之内就真的没有神裔了。
六界之人尊他敬他甚至是畏他,不单单是因着他神裔的身份,更多的是他能为许多他们不能为之事。
六界太平了几万年了,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个爱闹事的来企图颠覆了六界。要说能有一战之力的,在他们眼里,除却上神缗渊,便只有公子尧了。小命捏在公子尧手里,自然是要畏上一畏的。
公子尧陡然间目光森冷,桌上清脆一声响,方才手中的筷子已然断成两截。子瑜目瞪口呆,公子尧沉着一张脸起身离开。
“我心里有数。”随身带落的就被碎了一地,公子尧衣裙拖曳,带着碎片在地上连转了几圈,声音悠远。
“师兄这般护着,到底还是没忘。为何又要骗我们三年,说是忘了?”本来他还不确定,现下都不用什么旁敲侧击了。公子尧这样的人,若非是他在意的,又怎么会宁愿伤了自己也要护着。苦口婆心劝了这么久,到头来得了他一句心里有数。“师兄若是心里有数,当年就不会自戕!”
白色身影终于停了下来,低声的轻叹微不可闻的响起:“忘与不忘是一回事,阿归乃本公子唯一的徒弟,难道做师父的要眼看着徒弟去死而无动于衷吗?”声音低了下去,“三年前,我只顾了自己颜面而伤她,如今她能苏醒定然是要好好弥补的。”
“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像是哀求。
子瑜一听,声音也软了下来:“师兄,当年你做的没错,又何须如此愧疚?师兄还要骗自己到何时?”
公子尧的身形顿了顿,低头笑了笑,看见鞋履上滴的几滴酒水,又是一声嘲笑,随后朝当归的寝殿而去。
“师兄你变了,除了当归,你看所有人的眼神都一样,一样的冷漠,一样的没有感情。”
“阿归是我的徒弟,待她自是要与众不同些。”进了当归的寝殿,公子尧反手设了道结界,“快天亮了,一夜未眠,师弟还是回去歇上一歇的好。”
子瑜还要再说什么,便觉周身被蓝光照耀着,身体也不受自己控制的僵硬了,不过睁眼闭眼的瞬间,已被送至青孤殿外。
青孤殿的大门紧紧闭着,门外的结界比他来时更强了些许。
天微微亮的时候,公子尧从土壤里捧出了当归,将她置于床榻上。公子尧望着她,眸中泛起温暖的神采。陪着坐了一会儿,便见白泽低着头在结界外徘徊,似是有话要说。
隔着结界,声音传不透。公子尧只得撤了结界,白泽这才能慢吞吞的进来,趴在当归的床边,望着窗外。
窗外还不是很亮,星光点点也快要散了,倒是有颗极亮,看那方向,好似是朝着这寝殿的。白泽使了几分灵力去瞧,虽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却见那星中央站了个黑衣裳的人,神情很是悲痛。
进来了也不说话,公子尧变色,问道:“何事?”
白泽神色间些微闪烁,终是回道:“掌门和长老出关了,着了小弟子来唤主人过去。”
公子尧“嗯”了一声,又坐了会儿,道:“好生看着,我去去就来。”
白泽默了默算是应了。
“若是饿了,你也不必去寻什么土壤,也不要带她出了青孤殿。她吸收了一夜的养分,欲速则不达,刚醒来,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带她晒晒太阳便可。”
公子尧又望了眼当归,吸了口气,站起来。不想,当归那手极为不规矩的拽着他的袖摆。公子尧叹气,顺着当归的手捋下来,拍拍手,低声道:“等你好了,我再收你入门,你要乖乖听话。”
当归闭眼笑着放开了手,公子尧心下明了,也是宠溺一笑,离去。
临到门口了,公子尧又加了句:“若是阿归实在饿得厉害了,你便去熬点稀粥给她。粥里放点糖。”出了门,公子尧自言自语,“听说小姑娘家都喜甜食,也不知她是否一样。”
当归坐起来,看着记忆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远去,低下了头,似在沉思。白泽一跃跳上床榻,舔舔当归的手背,当归顺势摸了摸,再无反应。白泽又哑着嗓子连连呜咽几声,那叫声倒是显得不甚凄楚,当归拍拍他的脑袋,白泽叼了几个方方正正的如石块般的物什压在当归手上。
当归翻了眼皮看,最上面的写着“论古之英雄救美”……
当归抬手翻了翻,看了前面几张,略微懂了,这是人间的画本子。装的跟个石头似的,不过三年,人间的审美又变了不少。这般重的书委实不大方便。
再翻下去,便见下面的几本书上写着“倾城之绝恋”“倾城之花好月圆”“倾城之江山为聘”等等。
当归只略微看了看,讲的无非就是匪徒猖獗的年代,女子孤身一人将将就要被欺辱。不想,突然出现个文能吟诗作对,武能定山河的男子将她救下。女子感其大恩,男子观其孤苦无依,二人又双双看对了眼,唱了一出才子佳人的倾城绝恋。
这么一出戏何等相似,当归恹恹的翻看了两眼便撇下不再去看。摸了摸自己肚子,好似是有些饿了,得找些土来充充饥。
当归抱着白泽下了榻,摸到白泽软绵绵的肚子,呢喃道:“又长胖了呢!”
白泽一个激灵,浑然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一跃跳下来,只觉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
当归蹲下身望着他,他正咬着自己的尾巴打转:“为什么不以人身相见?”
当归望着他的眼睛笑了,白泽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本以为除了公子尧,她都忘了,原来什么都记得。记得他不是个宠物,他有人身,记得他以前长什么样,是胖是瘦。
白泽从旁边一堆书册里翻出最下面的一本,叼到当归手里
——《论如何抓住男人的心》。
这么一看,当归倒是连饿都忘了。捧着那册子书,直接坐地上就看起来。这个时节天气还不热,初晨的时候还是有些凉意的。白泽恐她在地上坐坏了,啮咬着当归的手指,头朝着床叫唤两声。
当归觉得看此类书必须要找个好点儿的地方,须得有天时地利人和,诚心诚意的看书祈祷,如此这般,才能出效果来。
是以,她觉得自己现下坐在地上就挺不错。即便是看到什么热血沸腾的地方,冰凉的地面也能让自己很快冷静下来,顺带着动动脑,将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该怎么做一一记在心里。
翻了九张纸过去后,当归坐的累了,弯了弯腿活动了会儿,曲腿将书摊好了,白泽还在一旁闷闷的叫唤,当归抱着他一起看。
彼时,当归正看到,该书作者教人如何兵不血刃就撩动男子的心。
若某女对某男芳心暗许,而某男并不知其意,甚至是拒绝,建议我们最最情深意切的某女,立刻展开攻势,死缠烂打,只要缠不死,便往死里缠——
首先,眼神柔和,眼含秋波。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额的窗户,不是没有没有道理的。要用眼睛告诉他,你很爱他,很爱很爱他。
此时某男应已是面红心跳,浑然不知身在何方。某女须得一鼓作气,趁热打铁。
某女:我腿软,头晕,乏力,就要站不住了。
某男:有病当吃药,我送你去看大夫。
某女深情款款:大夫的妙手也救不了我的相思病,你才是我的药。
当归觉得这写的……嗯,真好。回头她定要试上一试。
再下面。(生米煮成熟饭之哑巴吃黄连)
肢体接触。
若是在人员众多,又都言笑晏晏的情况下,某女一定要柔弱到站不稳,浑身酸疼……顺水推舟,躺在某男怀里。
某男:躺着作甚,快些起来。
某女哀怨:我不,我腿软,站不稳……
某男:腿软我扶着你,你先起来。
某女继续哀怨: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腿软。你倒好,该做的做了,就想丢下我了。
某男:不可胡言!
某女凄惨大哭:我说的就是胡说,你说的就是对的了!
某男沉默。
大功告成。
未完待续……
初看时,当归只是有些兴趣,越往下看,越觉得这作者的脑回路清奇,写的东西她都看不懂。比如说,为何要在众人面前说自己是腿软,比如说,你就是我的药是什么梗。这年头,人类已发展如此迅速,可同他们植物一般做药用了吗?
书中所言不过是于人间的那些个普通人,公子尧这般不普通的人也不知是否有效。
思及此,当归觉得,这书不大靠谱,至于能不能成她还是有疑惑的。但观其最后“大功告成”四字,其笔力刚健,游刃有余,想来此人定是极有自信,她试上一试,或许成了也未可知。
但既是试验品,总不能真等公子尧回来了再试。可她在青孤殿,这个地方,几百几千来,出了公子尧,几乎没有第三个男子,她要去何处寻一个某男试验。
委实头大。
合上书册,当归琢磨了好半晌,将方才本子里那些话又自个儿囫囵念叨了一遍,直听得白泽一身白毛也将将变得半白不白,半红不红之色,浑身燥热难耐。
当归怪异的望着他,白泽后退半步便被当归揪着尾巴拦下,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