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听得此言,脸上青白交加。日前还会为这称呼训上两句,现在竟什么都不说,还这般温柔的应她,终于不再做戏了吗?
数万年来,白泽对他那般忠心,如今受伤,他也无动于衷。反倒是当归,一直说的不会动情,不记得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将她放在首位。
二人的身影渐渐离开视线,子瑜朝公子尧走来,硬声道:“在师兄眼里,这世间果真没有谁可与当归相提并论。”
公子尧摆摆手不愿听子瑜多言,毕竟能与他徒弟相提并论的还真没有,他自是晓得子瑜要说什么的。朝受了重伤仍旧气势汹汹的方长老走过去,心底一声冷笑。
子瑜眼见公子尧神色不耐,今日被这位方长老激怒多次,还偏总是犯他逆鳞,公子尧出手拦下了天雷,怕是要自己处置他了。他内心大恸。虽说这位方长老不知死活,但也真真不至死。他赶忙上去阻止:“师兄,不可!”
刚走近一步,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禁锢,再要阻止已是动弹不得,催了左染出手却也是晚了。只见公子尧的手悬在方长老头顶上方两尺处,方长老像是被雷电击中似的全身痉挛,额头青筋暴起。
子瑜惊呼一声:“大师兄!”
公子尧深吸一口气收回掌心,丹元处隐隐作响,一道轻微的裂痕横亘其上。“本公子自废五万年灵力与你,此事就此作罢,无须再提!”
方长老颤巍巍站起身,方才天雷带来的伤痛渐渐缓解,但对公子尧却依旧没有好脸色。“于公子尧而言,区区五万年灵力也不过是灵力,可我儿却是一条性命!”
公子尧此话说的已是极为客气。送他五万年灵力可以直接输给他,却偏偏要从丹元处挤出来,也算是给了他一个交代了,不想这方长老得寸进尺,子瑜大喝一声:“神裔的灵力你受不受得起还难说!”
这整座尧光山,最知轻重之人非子瑜莫属,最不知轻重之人自当是非他莫属。他确是从未见过子瑜这般怒火中烧的模样,一手将他拽到了身后,警告性的严肃看了他一眼,对方长老道:“你待要如何?”
“我儿亲口告诉我,是公子尧的宠物白泽将他重伤。若说方才公子尧急着去陪护自家徒弟将此事丢与子瑜道长也算说得过去,可如今小徒弟已然苏醒,白泽也来过,公子尧不但不做出决断,反倒是将他放走,这是何道理?”
“既是重伤,性命垂危,方长老不该去陪护着令郎,反倒是要在这里取本公子神兽的性命,这又是何道理?”公子尧揉了揉手腕,惆怅的望着外面的天空。方才降下天雷,引来了不少弟子,此番俱都围在阁外看热闹。众人读懂了他眼中的杀气,纷纷逃命似的退却。
公子尧道:“莫说此事是不是白泽所为,便是他做的,那也是奉了主人的命令去做的。本公子今日护定他了,方长老也要取了本公子的性命不成!”
方长老低下了头,道了声:“不敢。”
公子尧收了周身寒气,冷哼一声:“方长老今日拦阻本公子之事暂且不提,令郎之伤本公子定会给你个交代,你伤了白泽之事也可暂且不论。若是因你阻拦本公子陪护阿归,以致误了阿归苏醒,本公子绝不会轻易饶恕!”
“所幸,阿归安然醒来。可你却又伤了阿归,此事又该如何决断?”公子尧自己都不晓得,缘何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可这话说都说了,难道还要收回去不成,索性就坐实了。“看方长老对令郎之事穷追不舍,本公子便知,方长老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实打实的要出个结论来的。既然如此,不如方长老也让我那小徒弟烧上一烧,权当是因方才之事赔不是了。本公子也当看在方长老如此无私的份上,将白泽唤来由您教训,如此也不算是以下犯上,有违天道了。”
方长老老脸一红,他虽只是个长老,但当归只是尧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还是个妖,若是任由她处置自己,这……怕是不出一日,整个苍梧派都会成为六界的笑谈。偏生此事还与公子尧和他那小徒弟有关,这么一谈定然是要谈上个万儿八千年甚至更久的。
眼看自己丢了面子不说,还丢了苍梧派的颜面,既已然撕破了脸面,倒不如就将这脸面撕到底了。“看来公子尧是不愿给老夫一个判决了?也罢,这口气老夫忍了,但苍梧派不会忍。拿天地大道的名头来吓唬老夫,老夫也不惧!便是今日这天雷将老夫烧成焦炭,老夫也要为我儿讨个公道,更要为天地间位卑者讨个公道!”
公子尧面目僵硬。
那方长老说的义愤填膺,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公子尧生来便是神裔,凌驾于众人之上,受众生仰慕,享人间香火,位高而身尊。我等对公子尧都只能是望而却步。可为何六界这么多人,就只有你是神裔!为何你是神裔却又不担起神裔的职责来!就因为你是神裔,便可以任意妄为!六界苍生在天道面前也不过蝼蚁,为何我们所有人都要受天道制衡!为何我们所有人都要对你敬而远之!你在其位,不谋其政,可有做过什么真正让我们敬而远之的事来!”
公子尧只听了一句便转身折回了首座上坐着,微抬眼皮将他这番话细细听了,末了方才按按眉心,云淡风轻地道了句:“好说,本公子虽不才,也未曾要尔等敬我尊我。这神裔的身份,本公子也不大欢喜,挂着数万年的名头委实累得慌,你们若要了,本公子倒是随时可以送与你们。就是不知道,你是否要的起?”
方长老鼻子里哼了哼,万万没想到其他人眼里求而不得的尊贵身份在他眼里也能弃如敝履。不假思索的,他就觉得公子尧这厮是在讽刺他,讽刺他即便这神裔的身份他不要了,也不会轮到他来。当下更是难以遏制的怒意如万江倒海般倾泻而出。
“尧域,在你眼里,芸芸众生都敌不过一个‘情’字。六万年前你可以为了儿女私情违逆天道,丢下一切,今日也是可以为了儿女情长纵容门下之人行凶的。不打紧,老夫今日便托大狂妄了,在此替六界中人问上一句,若是数十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再一次爆发,定要牺牲你那小徒弟才可拯救苍生,不知你会作何决断?老夫只求能问个明白,不求保得性命,公子尧只管言明。”
既是说了若了,那便是还未发生的事。以着公子尧清傲了数万年来讲,定当是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他微微眯起眼,表情却极为肃穆,像是在宣告,又像是在祈祷:“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阿归不过一介小妖,数万年方才修得人形,要说灵力,她方才醒来,恐是连新进的尧光弟子都要比她强上许多。若是要牺牲她才能拯救苍生,那便是说牺牲任何人都可以的。”话锋一转,直指方长老,“方长老也在六界之内,五行之中,这任何人说的自然也要包括方长老你和你那受了重伤,此刻还昏迷不醒,躺在我尧光床榻上的儿子。”
方长老闻言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模样,像是在看鬼魅一样看着公子尧。终于是在公子尧的注视下,他颤巍巍的转过身,走出两步,腿又不争气的软了下去。在公子尧的示意下,方才有小弟子过来搀扶着他出去。
“方长老慢走,本公子有空会去探望令郎,顺带着将这事处理个干净。毕竟方长老言辞恳切,本公子还是要给苍梧派一分薄面的。”
许久未曾说过这么多话,公子尧有些累了。地上的血有些刺目,不知道哪些是方长老的,哪些是白泽的,还有哪些是当归的。唤了小弟子进来洒扫,他一脸疲态的驾云而去。
子瑜不是很明白,公子尧这护犊子护的,比六万多年前更狠了。虽然他也极为不喜这位方长老,但他归他,苍梧派归苍梧派。若是非要怪怨,顶多只能怪苍梧派那位掌门识人不明,找了这么一个老不休的来做长老,这也难怪近年来个仙门得道者越来越少了。原来做掌门的老眼昏花,做长老的无事生非,仙道若是昌盛那就才怪了。
毕竟来者是客,人家还顶了个苍梧派长老的名头过来,若是在招待上敷衍了就显得他们忒小肚鸡肠了。故而,有小弟子过来回禀,那方长老回去后发了好大一通火,摔碎了不少瓷器花瓶,子瑜望着满地血色,一本正经道:“将方长老损坏的物什一一记下,走的时候记得让他赔了便是。左右花的不过是些银两,还不是我们的银两,他想怎样便由他去。”
那小弟子惴惴的应了声下去。子瑜在他身后嘱咐道:“只一样,他那儿子定要好生看护,不可出了大错。”
小弟子闻言又转过身来点了点头才离去,子瑜看着凌云阁在诸多小弟子的忙碌下从杂乱无章变得一尘不染,突然觉得无聊的紧。他不大放心公子尧,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但他也知公子尧的性子,动了大怒便不想见人,此刻定然是不知躲在什么地方,陪着他那娇妻玩耍修炼呢。
子瑜拍了拍左染的肩,无奈的摇摇头,这个时候若是扰了他们双修不大地道,好歹当归陪着,他那怒气再盛也不会忍心烧了当归。看看天色,左右一权衡,还是先吃了饭,夜里风凉,火再大也烧不着,那时再去寻他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