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郑重其事的向远去的公子尧的背影打了个揖,公子尧的身形消失在众人视线中,那人便又转身对首座上的尧敬璇和壬迁讥诮道:“尧光向来规矩严明,又是仙界第一门派,想来是不会徇私了!”
当归还直愣愣的站在外面,看见公子尧出来,瞬间喜笑颜开,她小跑着凑上去,习以为常的伸手去拉公子尧的袖摆。
公子尧斜目而视,不动声色的侧身避开,袖下的手握成了拳。
当归微微一愣,扯了嘴角笑道:“夫君……”
公子尧侧目望她,一张脸上是无尽的淡漠,当归急忙改了口道:“师父。”
公子尧脸色由青转白,还是“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当归笑得眉毛都抖了起来,公子尧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开心到这个地步,他有些动容,醒来后第一次对她和声道:“你在这里等着,为师去去便来。”
当归自是欣喜若狂,也不管公子尧为何让她在这等着,只道公子尧说的便是对的,不会伤害她便是了。
公子尧复又转身进了凌云阁。去而复返着实叫人想不通。公子尧在众人的注视下踏着稳健的步伐,重又坐回了方才那位子上。
他指尖掐着杯脚,杯脚在他指尖不停的转着圈儿。
本是一应祥和的气象因方才之事失了和气了,阁中静默片刻,还是一年老些的仙君甩着浮尘出来打了圆场。
那老仙君呵呵笑着:“今日乃公子尧重生之大喜,这样有伤和气的事就莫要再说了。”他意有所指的道,“若是公子尧那小徒弟当真是犯了罪不容恕的过错,毕竟也只是尧光的家务事,我等还是不便掺和。”
旁边有人出来附和:“是啊是啊,不若待我等皆都散去,尧光再处置门徒。”
尾座那人却是眯了眯眼,紧抿着唇,眼中流露出愤怒和不满的悲伤。
自公子尧魂飞魄散后,便有传闻他是个绝世好男人,当年他心爱的姑娘心属于他,即便他死了,她也是日日夜夜的将“公子尧”三个字放在嘴边念叨着,念着念着,她便浑浑噩噩地过了三万多年。
后来缗渊上神降下神旨,任何人再不能提起公子尧,那姑娘也不敢公然违抗,不过百年时间便思之成疾,元气散尽,去了。
他想要给她办个丧事,可族里人和师父们说此等女子不知羞耻,愣是将他们二人活生生的拆散了。比不得公子尧可以重生,此后数万年,他再也没见过那姑娘。
凭什么他生来便是神裔!凭什么他魂飞魄散可以重生!凭什么他想要与心爱的姑娘就可以!
凭什么他的心无处安放了数万年之久!
恍然间想起那女子,他神情惶急。不过恍神的片刻,他神色倨傲道:“尧光乃仙界第一门派,担着护卫六界的重任。其家事便也是仙界众仙家之事。尧光出了叛徒,自然是要当着众仙家的面处置的,此法亦可杀一儆百,好叫日后再不敢有人敢背叛仙门!”
这话说的义正言辞,叫人挑不出毛病来,若非是此人乖张无礼,目中无人,众人险些就要信了。
“噗嗤”一声响,公子尧挑眉笑了。只见酒杯中缓缓的现出清澈见底的液体。他默默低头望着手中酒杯,手指松懈间,那酒杯自指尖滑落,砰然坠地,水滴四溅。
众人俱都一愣,就被与地面碰撞的声音仿若是击在他们心上。公子尧护短是六界皆知的事,对他那小徒弟的在意也是重过自己的性命。今时今日他会不发一言就任由门规处置,这怎么看着怎么都觉得不大对劲啊!
很显然,公子尧此举是铁定要护着他那小徒弟了。
他们将目光转向了尾座那人,纷纷为他捏了把汗。
地上的水珠被公子尧提起,所谓的覆水难收不过是于凡人而言,可他是公子尧。水珠随着公子尧的手势在空中盘旋,水珠凝结在一起渐渐汇聚成一滩水。公子尧掌心推了出去,一滩水径直朝着那男子扑过去。
那男子躲闪不及,一滩水打在他身上,连人带桌都被掀翻出去几丈远。
众人发现,如今回来的公子尧好似有些不一样了。以前性子也冷,但现在比以前还冷,以前虽然也不大笑,现在索性直接冷着一张脸,以前行事也极为果决,如今已是直接不给人留余地了。
公子尧拍拍手:“本公子的徒弟再有不是也轮不到一个外人言说!”
但这毕竟也是过来庆贺的道友,面子上还是要挂住的。尧敬璇起身怒斥一声:“阿域!”经此一事,尧敬璇也不敢将公子尧逼得太紧,他叹了口气,朗声道,“此事还须得众仙家做个见证,我尧光也绝不会容忍门徒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壬迁既是掌管这祖师殿,又是三尊之一,此事自是有他说话的份。他从座上下来,扫过众人面上,众人大多被公子尧这么一恐吓低着头,少部分是些经历过世面的,还能与公子尧直视。
“六万年来,当归居于天冥宫是事实,但她到底是不是投到姬茧门下,我等皆不知。”他转头唤道,“阿域,你是她师父,又与她一齐回来,最是清楚不过,不如你来说说。”
公子尧已是一个闪身站在那挑事者面前,双手背在身后,“本公子的徒弟又何须偏袒!又有何人敢不服!”
声音不大,却将那人气得吐血。他的确是有这个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当年可以为了她承受天道四道禁咒,如今为了她徇私也不是什么惊天大事。
但此事已闹得如此之大了,不出一日便会传遍六界,尧光又会再一次站在风口浪尖上。
自宴会开始始终闭口不语的子瑜也觉公子尧不大对劲。先不说他方才为何会应下“按门规处置”那样的话,就说他如今充满杀气的眼神。他自问同公子尧一起长大,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再说回方才那话,他此举不是给自己打了一巴掌嘛!
他的这位大师兄,六万年不见,越发看不清了。倒是叫他觉得,他这六万多年来没有丝毫长进。
门规处置罢了,公子尧本是不在意的。说白了,她死了,与他何干!可方才出去见到当归,他的心说不出缘由的一疼,便也就心软了。又听那人如此污辱,他的情绪好似难以控制似的便出手伤了那人。
“大师兄对自家徒弟本是应当的,但这此事毕竟事关尧光名声,大师兄还是三思。”既然尧敬璇和壬迁都有意将当归交与公子尧处置,他便得好生劝着公子尧,莫要再生出当年之事。
“尧光的名声如何,难道还要证明!”公子尧冷冷的声音划过众人耳际。公子尧甩袖从又将那人击出去丈许,袖袍飘悠悠的垂下,走过众人。
此事到此地步本该只需各退一步便可草草了结,却偏偏公子尧不愿。他这话愣是将尧光无人可及的地位点了出来,以他神裔的身份,众人又不得不信服。
只是,日后尧光的名声算是彻底毁喽……
可这壬迁又岂是愿将先祖创下的尧光毁于一旦之人!
“阿域,阿归是个好孩子我们都知道,她是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叛门的事来的。”壬迁红着一张老脸,向众人解释,“不过,她毕竟是在天冥宫逗留六万年之久,期间从未回过尧光。这,”壬迁瞅了瞅公子尧脸色,继续道,“私出山门的罪也当是要罚的。何况她还六万年不归,应当重罚!”
子瑜一听也只觉好笑,他当日亲眼见着当归入了魔,屠杀尧光弟子,将他打成重伤,彼时,许多弟子可都看见了。夜神和中央鬼帝还是当事人,见证者。他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像他家师父的作风啊……
不归罢了。公子尧神情有些复杂,唤了当归进来。
当归全然不知方才阁内为着她的事发生了争吵,公子尧还上去跟人干了架。她欢天喜地的朝公子尧扑上去,公子尧的腰被她抱在怀里,语重心长道:“为师当年未能替你取个好点的名字,当归当归,却是六万年不归。”他拍了拍当归的头,“为师实在该罚!”
……这话的意思是……公子尧他那小徒弟六万年不归是因为名字不好?他这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担了下来!
唔,果真这传言就该尽信!公子尧与这传言中的护短那是丝毫不差。
阿归不大明白,不过就是六万年未回,怎么就该罚了?这不归的是她,即便是罚也该是罚她?怎生得就……?可她不归分明是不记得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当归凝眉想了想,这罚应当不重,摇头道:“阿归不归该阿归受罚,怎可叫师父替阿归受了?”
声音不大,却不知怎么阁内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纷纷摇了摇头,慨叹道:这样乖巧的小徒弟难怪公子尧要护着了,要是他们的徒弟,他们也要护着。
当归不记得尧光众人,看谁都是陌生人。茫然的一双眼睛瞥了瞥众人,似乎众人都在看着她,约莫是在等她受罚,她撇了撇嘴,跪下来:“师父,阿归愿意受罚的。”
也不知她勇于承担,这罚是不是会轻上一些。当归无力的垂下头,颇有些无奈。
公子尧皱着眉不说话抬脚欲走。
壬迁看公子尧这架势是不管了,遂挥手遣了两名弟子带当归去受罚。
当归被架着带出去,可还未出凌云阁的门,便见半空中一道光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随后便有一道神旨降下。众人纷纷跪地,神旨上金光闪闪的大字射进了每个人的眼里,折射出不同的情绪。
只区区四个字,却将众人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叛门罪处。
原来,这个看起来乖巧听话的小姑娘真的是叛出尧光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众人整齐划一的恭声道:“谨遵上神御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