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大军跟着公子尧行进,在穿过三座城池后,颇有些地位的一武将发觉公子尧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眼看着就要出了禾国境内了,他琢磨着公子尧或许又是什么战术,忍了忍没说。直到穿过禾国最后一座城池,百万大军就这么光溜溜的站在禾国境外,瞅着公子尧是不是忘了,他终是忍不住,上去提醒。
敛之公子自娶妻后越发难以捉摸,万不可再因一句话得罪了他,小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遑论劝他出战。他寻思了个最为婉转又简约的话,劝道:“五国一百五十万大军就在眼前了,公子不若先歇上一夜,待明日养精蓄锐了再与他们一战。”
按理来说,这么一番话说得理当是极为婉转了,却也是叫人听的明明白白的。敛之公子受王命代君亲征这样一个隆重的事也理当是日日夜夜挂在心上,感恩戴德的。就冲着这一点,他提醒了他,他就该烧高香拜拜佛,这才不致酿成大错。
公子尧却并未有他想象中那么高兴。他神色瞬间变得泠然,盯着他的眼睛,勾唇笑道:“本公子何曾说过要与他们一战了?”
那武将一时无言,脸上笑容也渐渐消失。
当日在朝堂是他亲口应了要代君亲征,这百万大军自出发来近半年,禾王也是连下八道旨意催战,他们也一直都以为敛之公子是被禾王催的狠了才会再带着他们出发,却不想……原来他是要携妻跑路了!
这叫他好生为难。
他转而看向公子尧身后的当归。当归正骑在马上,看着远处的风景,一会儿笑着和白泽说话,一会儿又拿手指指地上的花草。座下马儿哒着蹄子在原地晃了晃,蹄下踩烂了一株野草。
当归平日里眼神不是太好,但偏今日就看见了这马不安分的在原地乱蹦跶,这下好了,踩死了。
其实说到底,踩死了什么都不是什么大事,蛇虫也好,鼠蚁也罢,她都是不怎么在意的,可偏偏是踩死了一株野草。
听姬茧说,他们从前也被当做一株野草,也是如一株野草般在生活,自然而然的,当归便也就起了恻隐之心。
她从马背上跳下来,心疼地摸了摸地上已经烂了的野草,全然忘记自己在上阳城敛府门口的时候,她也是随手扯下地上一株野草在手中拿捏揉搓。
当归哼哼了两声,那马一声嘶鸣,又哒着马蹄子往旁边挪了挪。
那武将就势向当归走来,公子尧将她揽在怀里。
他心中咯噔一声,觉得这敛之公子不是养了个妻子,而是养了个犊子,这护犊子护的,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公子尧见当归愁着一张脸,叹了口气问道:“怎么了?”
当归摊开手,掌心时一团烂了的野草,幽绿的草汁汇在她掌心,公子尧一阵惊惶变色,揽着她的手臂不自觉的紧了些。
当归虽然有些心软,但见公子尧此番表情,她倒是顾不上去可怜那株野草了。她掌心揉了揉,随手扔了,风将那团野草吹得不知去往何处。
当归正思索着要如何劝慰公子尧,这毕竟只是一株野草,心疼便心疼了,用不着这般的,左右是已经被踩死了,日后她看顾着身下马儿便是了。
那武将也是一脸无语,这到底是怎样一对夫妻。不过是株野草,死了便也就死了,即便不被踩死,春天一过,便也就凋谢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卡了一声,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这虽然已出了禾国境内,但也不过就是几十步的距离,此处也是白雪皑皑,地上的泥都冻得硬邦邦的,又怎么还会有一株野草生存呢!
他现下又有些佩服公子尧了。顺带着也将发现这一出的当归也佩服了下,后又考虑到毕竟是敛之公子的夫人,再是不中用也比他们强上些的。
可世上但凡是厉害的人物总是有些与常人不同的癖好的,也可以称作是缺点。就譬如,敛之公子再怎么才高八斗,名动天下,他就有一个缺点——小肚鸡肠。不是有一类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唱妇随嘛,敛之公子已是如此了,那其夫人应当……嗯,也不是好相与的。
他想要去找当归劝劝公子尧的心思又消失了。
彼时当归还不知自己已被扣上了这么一顶大帽子。她捏了捏公子尧变色的脸,公子尧回过神来,低头去看地上,却都只是被白雪覆盖,没有见到一株有生命的植物。
公子尧漾出笑来,佯装无事的抱着当归又上了马,道:“若羌国离此还有些路程,我们再耽搁,去晚一日你便少晒一日的太阳了。”
本是可以直接飞过去,但毕竟公子尧是下凡来历劫的,随意动用灵力破坏历劫会受到反噬,公子尧如何忍心当归遭到反噬,便也就一直驾马而行,一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
当归掐着指头数了数,她已经许多日子没晒到太阳了,感觉体内营养都少了好多,这路上再一耽搁,她觉得自己会因为没有太阳而体力不济,会有很多事做不了的!
这么一算,她立马兴致极高的拍了下马屁股。马儿吃痛,又是一声嘶鸣往前直奔。当归朝后面喊:“夫君,快来。”
那武将一听有些懵,直到听到马儿嘶鸣他才缓过神来,敛之公子这是要公然抗旨。原来他竟没有想过要去打劳什子仗,而是要陪着其夫人不远万里的跑去若羌国晒太阳。
他抬头望了望天,唔,这天确实不怎么样,天气也不暖和,多晒晒太阳对身体好,理当的,理当的。
可是,敛之公子这是要将他们百万大军直接给……扔下了?大气哟!百万大军是什么样的存在,就是可以将一座不怎么大,但也不小的城池从里到外围上一圈,甚至是还要排长队到城门外。
这公然抗旨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今时今日做起来还是轻车熟路的。但他是第一次,他不敢!禾王令他辅助敛之公子,他不能把人给辅助没了,丢脸事小,丢命事大。
公子尧一副意味深长的笑映入他的眼帘。他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为了自己的小命拼一把。他走上前去,张了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公然抗旨的事都做了,他又如何会惧禾王。
公子尧侧身避过,飞身上马,与白泽并驾而行,很快就追上了当归。
那武将怎会就这样容着他们离去,一招手,身后百万大军跟在公子尧身后奔跑。一时间,整片荒野之地只闻得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当归速度很慢,公子尧很快便赶上了。他转头对白泽道了句:“去查查此处为何会有血归。”随后,驾马靠在当归一侧,飞身而起。他一脚踏在马背上,借力使力,一跃而上,落在当归座下的马背上。
他抓着当归的手,两只手一起拉着马辔,马儿前行的快了些。
白泽闻言也是一滞,血归早已灭绝,这不过是在凡间,哪来的血归呢!但公子尧既然让他去查了,想来定是在此处发现了什么,或许还与他的天劫有关,他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
那武将也是驾马在身后追赶,好不容易追上了,便听见公子尧与白泽在说些什么。他向来耳力不错,又尽力去听,果真被他听到些什么。
正要去和公子尧搭上话,却见他瞬间便极为潇洒的坐落在当归身后。身后百万大军背着铠甲跑的气喘吁吁,一百万人的喘气声响彻九霄。那武将有理由相信,若是现在面前有一波敌军,他们定会吓得屁滚尿流,作鸟兽散的离去。
马蹄在雪地上的声音轻微,比在土地上声音小了许多,可耐不住后头百万人的声音大,这马速又快,还有风声呼啸,他提高了几个调的音量道:“公子,属下知道此处为何会有血归。”
他被疾风吹得呛了一口,一阵猛咳,却没有听到公子尧说出一个字,传入他耳中的只是风声,也不知道公子尧听没听到。
他又深吸一口气,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喉咙流入体内,五脏六腑都好似瞬间被凝固了般,他的全身都在抖,极力的颤抖,化解他全身的寒意。可这颤抖在这寒风凌冽中却是无济于事。他又驾马行在公子尧右前方,试图挡住他的去路。
公子尧果真放缓了速度,在当归耳边问道:“冷不冷?”他取下身上披着的大氅,套在当归身上。当归耳侧被热气熏得有些微热,公子尧将手伸到前面,替她系上。
耳边风声小了许多,那武将扬声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属下知道为何此处会有血归。”
公子尧微怒的面色缓解,座下马儿蹄子慢了许多,渐渐的停下来。他从马上跳下来,摸摸当归的脑袋,和声道:“等我会儿。”
当归也听到他说血归,当下那里还坐得住。这血归也是他们一族的,以血为食,而且早已灭绝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也跳下马来,抓着公子尧的手甩了甩。公子尧会意,宠溺的笑笑,牵着她的手。
那武将见公子尧下了马,心头一喜,也跟着下了马,朝公子尧走过去,先是对当归执手道:“夫人。”紧接着又对公子尧弯腰行了一礼:“公子。”
公子尧对他方才驾马紧逼还是有些怒意的,当下脸色也不好看,那武将也不大在乎,左右已是将他留下来了,他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公子尧却是知道他的心思的,未免夜长梦多,他不想听他多说一句话,开门见山道:“为何会有血归?”
那武将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望了望当归道:“公子,此处寒冷。公子便是不在意这百万大军,也要在意夫人。夫人的脸色不大好,想来是冻着了。”
当归摸了摸自己一侧脸颊,她是妖,这人间的寒意如何会冻着她,可公子尧却还是信了。“白泽,就近找个客栈,带阿归过去暖暖身子。”
那武将喜笑颜开,又不知说了些什么,公子尧也跟着一起去了客栈。身后百万大军将公子尧望着,心头松下一口气,总算是将敛之公子哄好了,他们这一天天过得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