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块金子打造的虎形兵符,宽两寸有余不及三寸,厚约寸半,正面是弧形,镂空的虎状连白泽都觉得很是真实。这哪里像是雕刻出来的,分明就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
只是可惜,这兵符只有一半。公子尧颠了颠手中的兵符,怪异道:“何处得来?”
白泽晕晕乎乎的,恍若未闻。公子尧只顾着欣喜了,全然忘却了白泽还受着重伤。眼看着白泽身体隐隐撑不住,快要化了虎形,公子尧又是无可奈何。
没有灵力,他什么都做不了。
白泽咬着唇,好像是极为难受的在忍受着什么。公子尧把着脉却什么也探不出。即便是他如今身上、脸上的血,他都不知道这血是如何而来,身上没有一处伤口。
公子尧目光再一次转向白泽时,白泽已化了虎形。他趴在公子尧脚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身上的血,然后道:“国师,兵符……”
一句话还未说完,白泽那憨憨的一张虎脸已在公子尧掌中歪了过去。
以着公子尧对白泽的了解,这话即便没有说完,他也是能理解的,毕竟,他是六界第一公子,养了白泽数万年。
公子尧将白泽抱回自己屋子。推开门的一刹那,见当归正歪头坐在床沿,看见公子尧进来,便歪头看着他。
公子尧有些恍然,又有些心虚。
当归甩着两只手臂,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公子尧将白泽缓缓放下,默了片刻道:“怎么起来了?”他摸着当归的侧脸,“还很早,再睡会儿。”
当归红着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他,公子尧突然意识到有些许不正常,当归便已压着颤抖的声音道:“阿归做了个梦。”
公子尧深吸一口气,依然笑着问她:“什么梦,阿归可否与为夫说说。”
“夫君躺在阿归怀里,满身都是血。手上还有个血窟窿,在不停的冒血。”
公子尧微怔,这是当日他们成亲的画面,她不是忘了吗?难道是又想起了?他突然一下子将当归拥入怀中,仿佛是在哭:“不过是个梦,阿归怎可当真。”
这样一个场景,即便是她永远都忘了,忘了他们之间的所有,他都不愿她再记起一丝一毫来,那段日子实在太过凄苦。
他如何忍心。
哪知,这手刚覆在当归的后背,便被她一把推开。公子尧又是一怔,当归继续说着那梦:“后来阿归又梦到,夫君不要阿归了。夫君凶阿归,夫君说阿归是为妖,不可与夫君一起。”
公子尧失笑,心里却是被搅得疼,他笑了一声:“怎么会呢?为夫说过,与夫人的缘分是生生世世的,为夫怎么会不要阿归呢!”
当归注意到旁边微微喘气的白泽,抱起了他:“夫君说阿归杀了人,已经不是当初的阿归了。夫君要杀了阿归。”
梦中那真实的感受,被抛弃,被误会,心被割开,一下又一下的刀片在心口划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无论她怎么哭,怎么哀求,公子尧愣是没听她一句,只道了句着实可恨。而后取了长留剑来请出天地法则,一剑刺穿她的丹元。
公子尧恍惚间突然想起,上古神君,有造万物之能。
公子尧蹲在地上,当归坐着比他高出许多,公子尧仰头望她:“只是个梦而已,如何可信!阿归莫要胡思乱想了,为夫断然不会弃你而去的!更不会伤你一分,如何会杀了你呢!”他捏了捏当归两颊的肉,笑道,“为夫发誓。”
当归刚开始也是半信半疑,可梦中那真实之感,却是叫她不得不信。公子尧如此劝她,她也才只是略微放下了心,跳下床榻,抱着公子尧的脖颈胡乱地蹭。“那夫君可要说话算话。”
公子尧微微躬身,心里很不是滋味的哄道:“是。谨遵夫人之命。”
当归被这么简单一劝说,心头的那股子恐惧之感也渐渐消却,她望了望白泽,白泽此刻扑闪着大眼睛将她望着。当归颇有些奇怪,往日里他们二人不知被何力量压制,当归只能勉强有个人身,白泽更多时候都会化了原形在旁陪着她。
但今日却很是怪异的没了那股力量,她舒服了很多,白泽也能保持翩翩公子的形象,却不知,为何现在他反倒是不愿以人身示人了。
当归估摸着到了夜里了,白泽应当是累着了,虎身趴着睡觉很是舒爽,就好比她更乐意化了原形睡在土壤里一样。
可从前在天冥宫的时候,白泽教她既已修成人身便该学着如何做人。在人间与公子尧破镜重圆后,当归更多时候是怕吓着人类,万一她正舒舒服服的做着美梦,突然来了个凡人将她拔扯了去,这可怎么好。
时日已久,她便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如此,她便可每日夜里同公子尧做些夫妻间该做的事。
天明的时候,公子尧又一次进了宫。并非禾王传召,而是国师请进宫的。
这国师平日里不居于宫外,禾王为他单独辟了座宫殿出来,一来宫中有了事可直接传召,夜里宫里下了钥便也就不须再麻烦的下道旨意开宫门。这二来,也体现了禾王对其之宠信,在禾国除却敛之公子外,怕是无人再可比得上。
当年禾王这旨意刚下来时,便曾有人言,敛之公子在禾国的地位大减,已远不如国师了。后头国师就着人放了话,他们三人虽为君臣,却是亲如兄弟,更不存在什么宠信不宠信之说!此后再无人将他与敛之公子作比较,这二人也算是没有辜负众人期望,君臣三人相处融洽,甚有人言,有了他们君臣三人又何愁天下不平!
公子尧也是急着要见国师的,单凭昨日夜里他将白泽伤成那样,他便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是他的前世又如何!他的前世就更应该了解他,更应该护着自己的宠物!
何况,他竟还叫当归梦见了将来的事。这梦中之事乃他造出,是否会成真他也不知,但他却很是在意将来的某一天,他是不是真的会如当归所说那样,请出天地法则一剑将她魂飞魄散。
公子尧远远的隔着许多障碍物看到国师的时候,他正靠着窗,外面细雨蒙蒙。尚未全亮的天色中,外头池中的荷叶上落下一滴一滴的水珠。
纵是上阳城四季如春,也有那么几天变天的时候。昨日还是闷闷的难受,今日便下起雨来了。当归睡觉总是不安稳,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盖好被子,白泽伤成那样定是顾不上她的。
公子尧擦了擦额头的几滴雨水,加快了脚步。脚步声声,帘子被掀起,公子尧进得内室。
二人见面并不言语,只默默互相耗着。国师依旧看着窗外,公子尧站在国师身后,似是在看着他。
雾蒙蒙的天在他们这么互相耗着的时间里渐渐亮堂起来,但到底是阴雨连绵的天气,再怎么亮堂也还是有些灰暗的。
公子尧心里头想的还是家里那只睡觉不安分的小妖是不是还睡着,有没有做什么梦,一个人会不会很害怕……终是坐不住了,公子尧开口便是质问:“为何要给阿归设了梦境?为何要伤了白泽?为何……我所在乎的便也该是你所在乎的……你!”
国师转过身来看他,他突然说不下去了。还能说什么。他将自己当做上古神君,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他无情无欲,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因他有造万物之能。
国师放缓了语气,依旧是劝道:“尧域,你果真是我的后世,与我一样固执。可惜……”他略带冷硬的接道,“你如今只是一介凡人,即便有你想护着的人,你也护不住。”他叹了口气,“这上古神君的身份你看不上,上神后裔的身份你也要舍了去,尧域,你当真觉得你可以逆了天道而去?”
公子尧墨黑的瞳孔中印出国师一张与自己平日里表情极为相似的脸,在灰暗的天色中透出淡淡的冷漠。
公子尧张了张嘴,没有言语。能不能逆了天道他不知道,但他只愿勉力一试,即便是……再一次灰飞烟灭,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就放弃了。他如何对得起当归等他的六万多年。
空中横飞一块金色的石头,公子尧伸手堪堪接住,掌心被石头击中一阵剧痛。他伸开手掌一看,竟是另一半兵符。讶然之色难以言表。他一时竟生出些许不知所措来,低头细看那兵符,声音有些虚浮:“国师这是作甚?”
“并无其他。我再是如何看不惯,也不会将禾国的安危置于不顾。”
传闻这位上古神君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原来不是么?将禾国的安危看在眼里,可见他还是有些心软的。
公子尧这般想着却是忽略了他自己也是上古神君,可连他自己都有心软的时候,国师作为他的前世又怎么会没有呢。他接过兵符谢过国师,又央求着他将白泽的禁咒解了。
国师也自知他自己是有如何固执,本没想过定要拆散他们二人,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个警告,神和妖殊途亦不同归。他们不管付出多少,即便是公子尧恢复了上古神君的身份,他们也不会有一个好结果。
公子尧回去之后,白泽已能随意幻化了,神力也不再被压制,只是体内神经有时候还会觉得被拉扯的难受,但苦于公子尧如今没有灵力,即便是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少不得还是要去求国师,便也就自顾自忍了。
三日后是国师卜算出的好日子,五国也只是集结了军队,并未对禾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禾王便也就不急。看这日诸事皆宜,索性定了这日由公子尧代他御驾亲征。
上阳城的城楼可说得上是各国中最高最大的,约有十四五丈高,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全城。其顶如钟塔,因着国师为修炼道术,禾王便也对道术极为有兴趣,故而在登基那年下旨将这城楼修缮修缮,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公子尧站在城楼上,即便手中没有兵符,众将士也是对他心服口服五体皆服的。他从袖中取出兵符,高高举起,说了一通废话,感染感染士气之后,士气大振,举着旗子浩浩汤汤的就出发了。
于是,一百万大军中一道极为奇异的风景线。队伍的最中间几名士兵抬着撵轿。撵轿上坐着公子尧,公子尧腿上坐着当归,当归怀里抱着一只白绒绒的幼虎。
有士兵时不时的朝这边观望,看到那幼虎眼睛也不眨一下,再向上看,看到当归言笑晏晏的一张脸,心里头皆是一怔,难怪敛之公子会悔了与容之公主的婚约,原来这妻子是这样貌美如花,惹人怜爱,容之公主却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这要是撩在他们身上,他们也是会选当归的。
这么一想,他们的步子自然就有些跟不上前面的人,零零散散的走散了队伍,公子尧勃然大怒,但怀中娇妻酣睡在侧,他也不敢大声,只吩咐继续前行,然后将那些个偷偷看当归的士兵调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自己则跑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隔着一百万人,公子尧颇为满意,又很是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