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之公主是否尚与敛之公子的风波过去了一段时间,禾王知他心意坚决,也再没有宣过他进宫。公子尧便就在敛府陪着当归,这一举动被敛府下人认为他们家公子惧内,所以以后要跟夫人处好关系,没事的时候去巴结上两句,说不定夫人一高兴就赏了他们不少东西。而且,夫人一高兴,公子也跟着高兴,公子高兴了,那他们也跟着高兴了。
当归被敛母罚跪的事一直记在公子尧心里,虽则表面仍是恭敬有加,但也正是这恭敬有加,敛母觉得她含辛茹苦十多年养大的儿子被一只妖给拱了,她心里很不舒服,但公子尧宝贝她像是宝贝自己的命似的,她又无可奈何,遂也由着他们夫妻二人。
平平淡淡与世无争的日子过了大半年,当归都快觉得他们不是来历劫的。直到公子尧再一次被禾王宣进宫,享受着九锡的身份待遇,他端坐在朝上,众臣先是朝见禾王,再是朝见公子尧。
公子尧心里头对禾王还是有些忌惮的,向众人还了礼,朝会方才开始。
禾王手上翻着一册子,看似漫不经心,众臣微微提了心。
一场突如其来的朝会,何人不是打起精神来。况乎,这禾王越是漫不经心,便越是难以看清其心意。手中象牙笏被指尖捏得紧紧的,骨节发白。
众臣惶惶间,只听禾王缓缓道:“五国呈合纵之势,各国君王已达成共识,对我禾国兴兵,若攻下了,则……”
众臣竖着耳朵,只怕是五国早就想对禾国兴兵了,只是一直忌惮敛之公子,却不知此次为何如此爽快便达成共识了。
果然,禾王嘴唇轻启,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口中蹦出来,像是利刃一刀子捅进了他们的胸口。
“五国瓜分!”
众臣垂首沉眉,不发一言。极度紧张之下,手中的象牙笏也摇摇晃晃。
禾王淡笑着“哼”了一声,众臣只听得册子与桌面碰撞的声音,纷纷后退小半步,将头垂得更低了。
禾王微微弯唇,重又拿起那册子,朝旁边招了招手,元安过来接过,禾王又是手一摆,元安将册子捧下去,先是奉在公子尧面前,公子尧匆匆看过后,面无表情。
禾王耐心的坐着,扬眉抠抠自己的指甲。元安又将册子一一传递下去,朝上三品以上官员看了个遍,皆是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皱着眉,脸上涨的通红,额间也急出了汗。
册子重又回到禾王手中,禾王端起桌上放置的滚茶,扫了扫杯盏,一股脑的全都喝了下去。他有些热的晃了晃袖子,此刻的脸色沉的怎么也压不住。
“诸卿可有法子?”流光华服下,禾王倒是显得像极了翩翩公子,说出的话也是淡淡的不带任何语气。
众臣缄口不语。这五国合纵是早在四年前就开始打磨的事,若非那时还有这敛之公子的名头在,他们恐是在四年前便也合纵了。
今时今日只怕是得知敛之公子为妻违逆禾王,这禾王与敛之公子再是如何交好,毕竟也还是君臣,禾王又怎会不怒。
他们都知道,五国这是在趁着君臣间隙隔阂,一锅端了禾国。
没有谁敢贸贸然开口,这个时候说错一句话惹怒禾王,弄不好就是满门的事。
禾王横扫了一眼下方众人,站起身来,走到丞相面前。手中的象牙笏被禾王捏住,丞相也不敢用力,禾王毫不费力便抽出了象牙笏。紧接着就是太尉,随后是二品大员,最后连三品官的象牙笏都被禾王一一抽了出来。
众臣偷偷摸摸的去看,只见禾王手中三四十把象牙笏,宽大的手掌没能抓得住,有部分掉在地上。与地面发出的清脆的声响震得众臣心里直慌,复又垂下头,压低了呼吸。
地上的象牙笏断成几截,禾王弯腰捡起,两头滑润的一截被禾王握在手中细细打量。“这象牙再是如何珍贵,碎成这样便也就一文不值了。”那一截象牙笏又被重重的甩在地上,众臣的眼中被白色的影子闪过。
一截象牙笏已被摔成碎渣。
众臣纷纷攘攘跪了一地,有名臣子爬出来两步,殷勤道:“王上,古有苏秦、张仪合纵连横抗秦,也皆是因为秦之强大乃各国所不能及,然各国终是被秦所灭,可见,这合纵连横之势并无多大作用。再者,五国又何德何能,能自比那六国。”
禾王听着点了点头,脸色却不见好转,那大臣说完稽首,再不敢看禾王。不过是拍马屁的话,禾王又如何会听不出。但这样的时候他去拍马屁,也不知禾王会不会一怒而斩杀他的家人。
另有一大臣不是很赞同,声音粗犷,叫人听着气息很足,俨然就是一名武官。那武官反驳道:“内史大人所言差矣。本朝所有制度皆是在秦制基础上改革而来。若说这五国没有那六国之力,那我禾国也是没有秦之势了。内史大人是在拐着弯的说吾王不比秦王政,德高三皇,功过五帝,六国一统了!”
那内史是文臣,自然是不支持打仗的。可这武官却是恨不得现在便能冲上去砍下两个人头来。
内史压根没想到一位武官比他还能说会道,可这话又将禾王说的屁都不是,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不在脖子上了。
禾王一听,果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发怒,直喝道:“好了!”
禾王的视线落在地上碎成渣的象牙笏上,虽还是白色,但既然碎了便少不得会被你来我往的泥土染黑,他伸出脚,一脚将脚边的碎渣踢出了老远。视线刚好瞥见坐于左下的公子尧,手指微曲的轻轻敲在身下座椅的横栏处。他遂道:“敛卿自来聪慧,定是有办法的。”
公子尧正欲起身回话,禾王的手微抬,手指向下压了压,“敛卿已享九锡,不必拘礼。”公子尧顿了顿,回首望了望众人,众人面无表情,他只得复又坐了下去。
“臣敢问王上一句,禾国兵力如何?”
“百二河山。”
“财力又如何?”
“若无天灾无人祸,则可安度十年之久。”
“既然兵精粮足,那为何不将这兵力财力发挥其各自用途。”公子尧看到禾王脸上有微妙的神情,叹了口气,“王上只需派出熟悉各国作战手法的将领为帅,但切记万不可兵强则灭便可。”
禾王默了默,觉得甚妥。只是,“熟悉各国作战手法之人,这禾国上下,孤只知一人。”
众人的视线落在了公子尧身上,暗道敛之公子这是挖了坑要自己去填。也罢,填就填了,他敛之公子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战场,都没有输过的时候。若是禾王当真是派了敛之公子过去,那这禾国确是……不,又怎么会安枕无忧呢!
五国打的主意便是君臣离心。禾王又怎么会真的放任敛之公子在外征战呢!一百多万兵马,禾王又怎么会安心将兵符交与他手。若说从前他们还信,毕竟容之公主迟早都要尚了敛之公子的,早晚都是一家人。可敛之公子当场拒婚,顶撞违逆禾王……他们不敢想象禾王到底会怎么做。
公子尧立刻会意,笑吟吟的起身,应道:“臣若能为国尽力,为王上尽忠,臣虽死无怨。”
禾王一个眼神,元安立马过来在桌上铺好圣旨,沾上笔墨,递给禾王。禾王执笔,在圣旨上龙飞凤舞写下公子尧的任命书。“若是敛卿此去,孤自是信任的,不若敛卿便代孤亲征,也好长长将士们的士气。”
笔落,墨香渗透圣旨,禾王朝着吹了口气,重又放在桌上待干。禾王摸了摸下巴,没有胡须的下巴此刻有些刺刺的。
“孤闻敛卿甚是喜爱夫人,夫人也是片刻离不得敛卿,不知此次敛卿代孤亲征,是否也要携妻同往?”
“臣之妻,既已许了臣,便生生世世只能与臣,无论去往何处,臣自然是要携妻同往的。”
众臣纷纷为公子尧捏了把汗,禾王此举分明是在试探他。他他他……嚣张、放肆、狂妄!
他们从来不知道,这敛之公子看着倒是个翩翩公子,不成想能为妻如此……固执。果真是个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男子,是个好男子,有名有才有权还有势,只是不知,他这下场会是如何。
出乎意料的是,禾王丝毫不在意,只是笑笑。只是那笑,他们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心里慎的慌。
“无妨,孤既已加赐九锡,敛卿如何孤都当不会插手,只是这场战事,敛卿还须谨慎。”
桌上圣旨墨迹已干,元安将圣旨卷起取过来,弓着身子递给了公子尧。
众臣压根不知道自己进宫来干啥的,说是上个朝,其实,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就听着禾王与敛之公子说话了。而且,他们那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他们是在商量打仗的事吗?如此随意便定下来了?
出宫的时候,公子尧看见众臣看向他的眼睛有了微妙的变化。
公子尧摸摸鼻子,不知他们到底是在看什么,与众人打过招呼,众人点头哈腰的送他离去,坐撵至半路,公子尧才想起,这人间出征好像是要兵符的。那他代君亲征自然也是要兵符的,这兵符在何处?
别是这禾王不上道,故意挖了个坑给他,不给他兵符,到时候以丢却兵符为名治他一个欺君重罪。
公子尧想了想,还是下了撵,步行去见禾王。抬撵的几个小太监也不敢多言,只是依旧抬着撵轿,一步不落的跟在公子尧身后。
恍然间,天光好像被什么吞没掉,天色刹那间的转暗。宫中风云骤起,公子尧伸手遮挡,身上衣袍也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身后的小太监也是被狂风袭卷,掌心撑着的撵轿被吹歪,从他们掌心挣脱出去。
狂风卷起,撵轿连带着小太监一起被狂风卷起,转瞬间便了无踪迹可循。
风烟处走出来一个模模糊糊的颀长身影。若说这禾王当真是真命天子,那禾王宫又岂会是这般容易被扰乱的。公子尧凝眉去看,奈何如今身无灵力,什么也看不清,他站在原地,神情肃穆庄严。
待到风烟稍散,公子尧才看清,来人着淡青色对襟宽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绣着草绿色的腾龙祥云图样,脚踩金丝长靴。
好一副翩翩公子的形象。
从来只听六界众人道他是如何高贵,如何不凡,公子尧也确实从来没见过比他还要高贵,还要不凡的人。今日一见,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连带着对他也多提了几分警惕。
“尧域。”
第一句话直接道破他的身份,公子尧除却震惊再无其他表情。六界之中知道他修复魂魄的少之又少,除却降世那日人间的诸位仙友,但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此等气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