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尧与当归走在街上。这个时候点,街上的人还挺多,酒肆茶楼也正热闹。当归怀中抱着白泽,白泽虽已是化成幼虎,但这人间百姓却是极少见到虎的,在他们眼中,虎永远是个凶猛的生物,会吃人会咬人,生吞了你也不会吐出骨头来。
当归踏步进了茶楼,搁说书先生面前一坐。那说书先生先是一惊,然后表情狰狞,方才还是口若悬河,现下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当归望着那说书先生,笑眯眯道:“继续说啊。”
茶楼中之人有的撂下手中茶杯,朝那一看,随即惊呼:“老虎!”
楼中闹成一片,桌椅倒地,有眼尖的看到当归旁边坐着的是名动天下的敛之公子,随即大呼:“公子救命!”
此刻,他们已然忘却,敛之公子是出了名的淡漠,除却有一个非常人所有的智商之外,他可能真的不会救他们,况乎身旁此女似乎还是今日中午与禾王和敛之公子一同从车上下来的女子,他们更加觉得,敛之公子不会救他们了。于是乎,众人随手抡起桌椅,向着当归怀中的幼虎猛打过去。
当归也很是为难,她不过抱着白泽罢了,怎得上古神兽在这群凡人眼中就像是穷凶极恶之徒了。
楼中叫喊声震天,有人忙跑出去报官,还有的吓得躲在桌子下面。公子尧喝道:“吾妻当归,怀中所抱乃本公子的宠物,是神明转世,尔等肉眼凡胎竟也敢诋毁神明!”
这声音虽小,却极为冷静,语气也是带着极大的怒气,他们从来没见过敛之公子发过火,原来敛之公子发火是这样的啊。他们算是见识到了。
白泽自当归怀中蹦下来,晃着个尾巴在众人面前走了一遭,众人先是噤若寒蝉,手中物什落了一地。忽又见那幼虎摇身一变,已然是个翩翩公子的形象。
当归也是怕这人类愚蠢的可以,万一是吓傻了反应过来,直接拿刀砍他可怎么好。她唤了声:“白泽,快回来。”
众人眼中那翩翩公子又变作幼虎,“呼啦”一声跃回了当归怀中。
惊诧之下,众人这才想起来敛之公子方才说过“神明”二字,心中惧意顿减,这话又是从他们奉若神明的敛之公子口中说出来,他们更加信了——这白白胖胖,一脸呆样的幼虎是神明转世。
于是,茶楼中又惊现了一壮烈风景。众人跪地朝着当归怀中那幼虎稽首,口中各自念叨着,祈求神明护佑他们一世安康,长乐无极。
敛府被老夫人派来寻找公子尧的下人沿着长街一路寻来,正适时行至茶楼门口。听到楼中各种祈求声一片,料想这样的场面也就只有在他们家公子在时才会有,遂进去看看碰碰运气,万一就真是他们家公子,那可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果不其然,刚跨过台阶,入了门,就见众人之前一道遗世独立的身影,飘飘然也。激动得他们忙冲过去,一个拽着公子尧的袖子,有个上去全身上下将公子尧摸了个遍,口中呜咽:“公子,您可回来了!”
“公子,夫人在家等您多时了。”
公子尧一时有些捉摸不透,没人告诉过他,这敛之公子在人世间还有位夫人啊,更没人跟他说,他在这上阳还有座府邸。幕僚不都是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吗?怎得还堂而皇之的住着府邸了。
如此一来,他这一回去,不就是露馅了。传言,这敛之公子极为神秘,虽然可能不会有人当面指出他不是敛之公子,但毕竟还是会起疑心的。这疑心一旦起了,那离真相也就不远了。
公子尧手指推下那下人的手,那下人一愣,随即笑道:“公子快随小的回去罢。夫人这几日总是念叨公子您,王上也派了公公来敛府宣旨,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当归挪了两步过来,公子尧伸手揽过她的腰,那下人退去一边,默默打量着当归,原来这就是元安口中所言的那位夫人。果真是个绝色佳人,确实当得起他们家公子,只是,几人的目光落在当归怀中的幼虎身上,那白白胖胖,长得傻不愣登的毛茸茸的是个……猫?
几人思虑着这猫也着实大了些。可他们家公子向来不养宠物的,更是厌恶毛茸茸的,这才几日不见,就变了性了?
当归嘴唇外翻的撅起嘴来,公子尧两根手指压着她的嘴唇,如行夫妻间闺房情趣似的在她耳边悄悄道:“阿归莫要生气,为夫也不知这是何来的夫人。待为夫回去看看,若当真只是这位敛之公子的夫人,为夫不介意再被他们骂上一声。无论如何,为夫都不会抛下夫人的。夫人敬请宽心。”说着,他行了个人间的礼,弯腰作揖。
此刻,当归脸上红霞满天,她浅浅笑着也对公子尧深深作了个揖:“夫君说什么都好。阿归听夫君的。”
那几个下人眼看着他们家公子对这女子作揖行的是标准的禾国闺房之礼,一时有些纳闷的觉得,他们家公子变化真的忒大了些。便是对那容之公主也只是敬重,不曾如此喜爱过。
公子尧转身对他们淡淡道:“回府。”
楼中众人又对着公子尧远去的背影念叨几声,直至他们出了茶楼,长街上再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众人才又安安心心的回去继续坐着,说书先生依旧说着书,乱了的桌椅被小二打扫后摆正,偌大的茶楼里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一般。
敛府门前早有多人迎着公子尧回来。此时,他们的身影刚出现在街道的那头,众人便熙熙攘攘的围拥上去,管家立刻支了个小厮去回禀老夫人。
老夫人也立刻在众人的搀扶下出来,远远瞧见公子尧,以及与他并肩而行的女子。她脸色微变,真是不像话,哪有妻子与夫君并肩而行的,简直是不将礼仪尊卑廉耻放在眼里。
方才听元安讲过之后,她本就怒气难以消解,此刻一见此情景,更是怒上心头,脸色也刷得一下就青了。
一行人行至敛府门口,公子尧一双清透的眼睛直视老夫人,老夫人一双眼睛却是含泪的望着他,公子尧倏地觉得有些心疼,或许是这具身体本来的情感促使他产生这样的感觉,他便也不再刻意抑制。
身后有小厮小心翼翼的偷偷抠着他的衣袍,衣袍下垂,拖动着他的身体,显得有些颤抖。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一双憋红了的眼睛,眼泪夺眶而出,只堪堪能说出几个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公子尧神色不宁的纳了万福,恭声道:“母亲。”
当归差点一口气没上的来,原来他们口中的夫人是敛之公子的母亲。她她她……竟然吃了人家母亲的醋。当归一想到方才在茶楼中闹变扭的小情绪,立刻羞红了脸。最近好生奇怪,自从来了人间,她这脸皮变得薄了许多,动不动就害羞。改日她要好好修修灵力,将脸皮修厚一点,即便是害羞了,那也看不出什么红来。
众人笑着笑着进了府,敛府的大门再一次紧闭,风声吹在厚重的门上,隔开了街道上杂乱的声音。
公子尧扶着老妇人坐在院中,院中一架葡萄枝垂在他们头顶,碧油油的葡萄在阳光下闪着晶子。有下人给公子尧端来茶水,公子尧接过,站在老妇人身边倒了杯水:“日头烈,母亲喝水。”
老夫人先是转过头去不理他,显然还在生气。公子尧又绕到老夫人另一边,央求道:“母亲。”
那老夫人这才不高不兴的勉强端起那茶杯,呷了一口,便又放下。茶杯搁在石桌上是一声清脆的响。老夫人道:“王上派了公公来传旨,已经等候多时了,不可再叫公公久等。”
众人让开一条道,元安立马谄笑着与当归打了招呼,而后微微弯腰,道了声:“公子。”起身后,他挺直着脊背,目光异常坚定的看着公子尧,道:“王上有旨!”
府中众人忙敛衣跪地。当归觉得公子尧这天劫忒繁琐了些,在这人间,身份已是如此尊贵了,竟然还是要动不动就跪。这些个人哦,平白无故受了上神后裔的跪礼,也不知会不会折寿。
旨意不过一句话,元安上前一步去扶公子尧起身,并趁此机会仔细打量了公子尧的脸色。禾王此举无疑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不过进宫一句话的事,非要当做旨意宣读。禾王真是,老奸巨猾。
众人起身后,公子尧却是板着一副不想去的面孔。老夫人一看立马急了,先是跟元安陪笑了会儿,再然后便举着拐杖教训自家儿子,说些什么不可得罪王室之类的话,末了还加了句,不可步你爹后尘。
当归“哦”了一声,原来还有内情。
公子尧一听此言,这敛之公子的身世可真不一般。怪道天道会将他降在这具躯体上,一来可以历劫,二来还可以查查这敛之公子的来头,解一解这内情。
要进宫却也不是什么事,他早已料到,此事不会这般容易就了了。丢了王家的颜面,他总是要付出点什么的。故而,他不想当归一同入宫,只向白泽使了使眼色。又紧握着当归的手,不放心道:“为夫去去便回,阿归好生与白泽呆着,不要乱跑。”
话毕,公子尧又去央求老夫人,将当归拉到自己前面,直言道:“母亲,这是儿的妻,当归。”
只是一句话,再无其他。老夫人本还想听他说说什么,他却是只字微未言。考虑到还要进宫,便只是冷冷的“嗯”了声,上上下下打量着当归,对公子尧宽慰笑道:“你的夫人,我自是要好生照看的。快些进宫,不可再惹怒王上。”
公子尧心头微凛,自从与禾王见上面,他便一直在惹怒他,而这事却是只有几人知晓,他略带杀气的目光转移到前头领路的元安身上,走路的步子略有迟疑,思索着这一路过来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