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尧微闭双目,车下有人道:“公子,吾王亲迎公子回国,请公子下车谢恩。”
公子尧一手抬着当归的头,侧身去掀帘子,果见城门口有一黄盖车驾,黄盖下有一人,双眼如鹰般直射而来,与他相对的片刻,公子尧有一阵失神。周遭百姓此刻皆是跪迎,也不知迎的到底是何人。
公子尧道了声:“知道了。”那人才微笑着躬身退在一边,静等着公子尧下车。
公子尧轻轻捏着当归的脸,当归陡然转醒,揉了揉眼睛,撒娇道:“夫君缘何不让阿归睡觉,阿归很困。”当归又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嘟哝几句。
公子尧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却是知道她在撒娇的。从前当归很少对他撒娇,因为怕他。也或许是因为,她不会。今日撒娇的一面他倒是极为欢喜。
公子尧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当归痒痒的挠了挠,公子尧道:“我们到了,该下车了。”
闻言,当归立马坐起身,在马车里坐了十日可把她憋坏了,有几次忍不住想要硬闯出去,又考虑到公子尧的天劫,这才作罢。如今终于到了,她可不得好好疏落疏落筋骨。
车旁那人见公子尧一直不出,天也慢慢黑了。自古哪有臣子让王上等的,今日不但他让禾王等了,还等了这么许久。王上亲自相迎已是不得了的福分了,还敢磨磨蹭蹭的冷淡王上的,也只有他一人了。心里头为他捏了把汗,好在,禾王待他如兄弟,又极为宽和,应当是不会追究的。
那人看着月色渐深,瞧了瞧车厢:“公子,不可叫王上久等。”随后便见公子尧跳下了马车,正欲上去请公子尧随他而去,却又见他提手接住了另一只手,里头出来一个青衣女子,女子长发秀丽,垂在颈间,有一种虚弱的美。
那人看得迷了眼,只闻敛之公子不近女色,原来不是不近,而是没有遇上看上眼的。“公子,请!”
当归有记忆以来四千多年,头一次见如此壮丽的景观,这得是围了多少人才会黑央央一片。
二人走出几步,便见那黄盖下男子踱步而来,一路走来,两侧百姓皆是伏地垂首。公子尧看到他脚步起先是慢悠悠的,走出七八步后便快了许多,随后便像是脱了缰的野马直朝他奔来。
终于立在公子尧面前,他很是熟络的拍拍公子尧的肩,公子尧垂首作揖:“王上。”
禾王摆摆手,道:“敛之几日不见,与孤生分了许多。”他拉起公子尧的手疾步而去,好似是没有看到身旁还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夫人。
公子尧侧头看了看当归,轻笑道:“礼数还是要的。”
当归看着牵在一起的两只手,又默默垂首看了眼自己被撇下的孤零零的手,心头感叹:“这位禾王好似与自家夫君的关系不纯洁啊……”当归在后头跟上,“不对,是与自己家夫君在人间的躯体不纯洁……这禾王为何偏偏要与一具躯体不纯洁……人类的心思委实难猜。”
禾王也不再多言,公子尧这才能借着越来越亮的月光细细打量这位禾王。传闻,禾国今上与敛之公子是个羡煞世人的神仙眷侣。二人执手可退万人,更是听说,多年前,今上起用敛之公子为将,一月时间,不废一兵一卒便灭了大史国。大史国乃六国中最为富庶民强之国,一举被灭,其他五国便纷纷将矛头转向了禾国,行合纵之势。
此后,敛之公子便成为禾国万千少女追捧的对象,其火热程度不比嫁入帝宫为帝妃,五国也是派出数名杀手刺杀敛之公子,结果刺杀纷纷失败,更是坚定了敛之公子在各国心中如神一样的地位。
公子尧对神仙眷侣这一词觉得不大对,但对与不对也不是要紧事,禾王与谁神仙眷侣也与她无关,要紧事是渡过天劫,护当归安好,然后陪她遁世离去。
禾王停在那黄盖下,转身拿起公子尧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神情很是悲痛道:“敛之真是忧煞孤心。”
公子尧看着自己的手此刻横在一块壮硕的胸口,心里总有种背叛了当归的感觉,他浑身僵了僵,急忙抽回手,跪地道:“臣真是该死,要王上为臣忧心至此。”
当归也跟着跪地,鼓着腮帮子道:“夫君才不该死,夫君是这个世间最不该死之人。”
禾王也是没料到往日里对他百依百顺的敛之公子此刻会当着众人的面抽回手,他愣了片刻,凝视着当归,眼角却带着不动声色的笑意。
伏地垂首的众人也纷纷抬头打量着这位敢打断禾王和敛之公子说话的女子,样貌虽是个好样貌,可惜,众人心头惋惜的摇摇头,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傻子,放眼各国,不说天下间,便是在禾国,敢打断敛之公子说话的人仅有一人,便是今上小妹,容之公主。便是禾王也不会如此,此女委实胆大包天。
容之公主以前不叫容之,只因对敛之公子一见钟情,央着今上赐了她一个封号,容之。敛者,恭而敬,容者,宽而广。敛容二字,一则意味着恭之敬之宽之广之,另一则意味着,上位者得享人之恭敬而有宽广容人之量。
今上少年天子,上皇在位七年便禅位今上。今上自小便有着称王之心,欲成王者必先得民心,容之公主选了这样一个名字便也就在暗示他是一位宽和待人的君王,他便大手一挥,准了。
当归瑟瑟的往公子尧身边挪了挪,膝盖蹭在地面上有些微疼,公子尧握住她放在膝间的手,只听得人群中有人高声道:“你这女子忒没有眼见识了。敛之公子与吾王讲话是你能打断的吗?”
众人只听当归说话,却并未细听当归说的什么。当归委实有些委屈,夫人为夫君说话有何不对?这人也挺是没有眼见识的,当归无奈回道:“敛之公子与王上讲话是你能打断的吗?”
那人红着脸僵着脖子说不出一句话。
旁边有人阴阳怪气道:“这年头,为了攀上敛之公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当归无辜的看向那人,却是个女子,看在女子的份上,她就原谅了,谁让她家夫君如此优秀。
那人又冷哼一声,道:“还是说,你是敌国派来的,使了个离间计,意欲离间吾王与敛之公子君臣师友兄弟情分。你简直可恶!”
众人纷纷附和,气急败坏之下,手中的火柴棒随手甩了出去。窜着急火的火把稀稀拉拉的向当归砸来。
垂首屏息的太监见状立刻大呼:“护驾!”
黄盖身后涌出来许多持剑士兵,以身为盾挡在禾王面前。禾王被拥护着往后退,口中大喊:“敛之……敛之……”
当归觉得,这禾国的百姓迷恋公子尧已到了一种疯魔的程度,不过想想好像也挺对的。禾王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做出此等事情,也很是疯魔了,他的子民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场莫名其妙的纷乱被士兵强势镇压下来,当归抠了抠耳朵,抠出来一坨耳屎,一口气吹散了。公子尧无奈的拦腰抱着当归,众人瞠目结舌。
公子尧极为严肃的在黑暗中扫过众人面色,有人面色僵硬,有人面色扭曲,还有人看不出面色。公子尧放下当归,理了理她的衣袍:“吾妻当归,说什么都是对的。本公子今生对夫人珍之重之爱之,望诸位做个见证。”言毕,公子尧手臂盘过头顶,双手并在额前,分三个角度对众人行了个大礼。
一时间无人说话。不近女色的敛之公子娶妻了,他们要好好消化消化。敛之公子对妻子言听计从,原来是个畏妻的。纷纷感叹,这位姑娘好手段,连禾王也比不得她之万一。
这是个榜样,他们要好好向她学习学习,回去方可不惧妻(夫)。
当归看见禾王脸色极为不好的甩袖而去,半途又有太监过来哈着腰请公子尧:“敛之公子,王上请您过去。”
公子尧默了默,点头道:“劳公公稍后。”
那位太监极有眼色的看着他们二人,意味深长的笑着退到一边。
这不纯洁的关系已是不纯洁了,怎可再加重其不纯洁度。
当归砸吧着嘴,还什么都没说,公子尧便像是已经意会了般。他伸手擦了擦当归唇边溅出来的口水:“为夫知道夫人想说什么,夫人与为夫一同去便是。”
公子尧走到那太监身旁,那太监又谄笑着为难道:“公子,王上只见您一人,这……恐是不大好。”
“夫妻一体,王上见本公子便是见我夫人,见夫人便是见本公子。”
那太监呵呵笑了,引着公子尧往禾王处去:“公子说的是。”
他们来到一个略微简单的房间。房间虽简单,设施却很是齐全。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张床榻。桌子是红楠木做的,上面雕着许多花纹,房间里微有些暗,当归看不清楚。桌上还摆着笔墨纸砚,以及一沓沓的小本子,据当归猜测,这应该是就是人间画本子上常说的,奏折,帝王专属。
禾王见了他们进来,依旧是伏案而书,神情极为严肃,哪里还有方才抓着公子尧的手的那股子黏糊劲儿。见了他们进来,他不发一言。
公子尧还不知禾王打得什么主意,索性一埋头,拉着当归一起跪了。“臣携妻参拜王上。”
禾王继续埋头。
当归转头看那太监,那太监已识相的退后几步,从他们身边经过,站在了禾王身侧,也是垂眸不发一言。当归看这禾王架势还挺足,装的还挺像个君王的样。
过了大半晌,禾王搁下笔,清脆的声音在这不大又静极的房间发出回声。他低沉着嗓音,走了两步下来台阶,虚扶公子尧一把:“卿可还好?”
公子尧也扶着当归起身,当归弯腰揉了揉膝盖。想来眼前之人会是真命天子,五国会尽归其一统,否则当归妖力不会被压制至此,跪了一会儿膝盖便疼成这样。他蹲下替当归揉了揉膝盖,淡淡道:“臣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