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儿不记得我了?”
她不光不记得他了,还不记得所有的事,就好像她是沉睡了许久,刚刚苏醒一样,脑中什么记忆都没有。
当归无奈地摇摇头,也随着清颜的目光一起望着他。三张脸在她眼中,一样的平静。
清颜一怔,果真是不记得了,面上还是有几分震惊。眼里露出深深悲凉,他苦笑道:“无妨,不记得便不记得罢。就当归儿重新认识我了。”
要说不怪异是假的。她是妖,体内却有除妖之外的灵力,很是深厚精纯。她是妖,要应当是不会忘记许多事的,可她却一件也记不得。她是妖,理当是那种致力于清修,不染风尘的,可她周围的几人却都是在见了她之后沉浸在满满的悲伤中。
她应当是经历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很是伤心,便选择都忘了。既然忘了便忘了罢,没有悲伤,没有难过,没有伤心,她便能好生修炼。
姬茧按捺住心底的悸动,那双眼睛清澈,单纯,不谙世事,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忘川河畔,与他一起成长的的时候。
夜神看见她醒了,起先是微微的淡笑,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后,他收了笑,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走了。
当归对他的好感顿减,什么温文尔雅,什么如沐春风,都是装出来的,果真还是现在这气质比较称他那身黑衣。
白泽耐心地一一给当归介绍:“他是姬茧,是你的……弟弟。”
当归转头去看她的这位弟弟,与前几日相比,今日略显张扬了些,着了件妖冶的红袍,红袍长长的拖在地上,方才因着一声质问,这眉间还略带怒气。
当归扬了扬眉:“姬茧。”
姬茧闻言,唇间略过一抹浅淡的笑,“阿姐……”他上去拉着当归的手,晃晃悠悠地撒娇,“阿姐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当归听得心里一怵,有些心疼她这个弟弟,不知自己之前做过什么,将他一人丢下,定是十分孤单的,念及此,方才的那句质问她也就不在意了。她顺手搭在姬茧手上,半是安慰,半是承诺:“以后再不会丢下你一人了。”
这话像是给了姬茧很大的希望,他的眼中有了新的神采,像是给即将燃尽的灯烛中注入了新油,他俏皮地坐在当归身旁,将清颜挤开,勾着当归的小拇指:“阿姐不许食言!”
这么一番情深意切的姐弟相认过后,白泽又向当归介绍了她身旁那位眼神极尽悲凉沧桑的男子。
“归儿,我是蛋蛋,归儿的蛋蛋。”
当归一听“蛋蛋”两个字,憋住了笑,不知他当年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有这么一个圆滚滚的名字,只是他这模样不像是圆滚滚的样子。
清颜叫着她的名字,温存而柔软。
当归鼓着腮帮子问道:“你是个蛋吗?”
白泽愣了愣。失忆后的当归好似是比以前还要,蠢,傻,呆萌。
清颜的脸瞬间变得微红,嘴唇翕翕合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当归摆摆手,讪讪笑道:“若是不便说可以不说的。”
清颜突地握住当归的手,潮红的脸一本正经的望着她,肃穆道:“既是归儿想知道,我便说。”
当归愣了。白泽也愣了。
只听得清颜道:“我本体不过是上古苟残下来的灵兽,机缘巧合下,归儿救了我。那时,我还只是一颗蛋,就是那种圆滚滚的蛋。有幸得归儿丹元心头血豢养,我才有如今造化。”
清颜蓦地握紧了她的手,当归一惊,正想着要不要顺带着附和两句,以表示自己在认真听,却听他情真意切道:“归儿对我的好我不会忘。日后归儿只需将我当自己人,归儿要什么只需与我说,我都会竭尽全力为你寻来。”
他的瞳孔缩紧,像是要把当归尽数装进眼睛里一般。
当归眼睁睁看着他是如何的情深意切,可那心里却是对他没有半分感情。按着道理来说,她不过是失了记忆,该有的感情还是会有的,总不至像现今这般什么感觉也没有。再看他这番话说的也不像是装模作样。由此,她总结出,她八成不光是失忆了,她还忘记了许多东西。包括感情。
听着清颜将他对她的情意一股脑儿的尽数说与她听,她总觉得那么难过,心里像是压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她撇撇嘴,寻了个话题:“我饿了。”
白泽急忙笑着问:“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当归想了想该吃什么,只见他满脸关切,一双瞳期冀地瞅着她,他严肃道:“只是不可再食土壤之物。”
当归目不转睛的盯着清颜,哪知那清颜没有点儿眼力见儿,就等着白泽去给她做吃食。“我刚醒来,没什么胃口,你随便寻着点儿就好。”
白泽闻言,拍了拍清颜的肩,清颜起身,揉揉她的脸,像摸个孩子般摸了摸她的头:“归儿再睡会儿,我去去就来。”
当归没有睡。她侧身躺在床上,伸出手,手指弯曲,一只稚嫩的手很白皙,手臂动了动,手掌伏在她的胸口。
丹元心头血?就是这里么。那从前的她对清颜该是有多深的情意,才舍得以丹元处的鲜血豢养。如今,她竟什么都记不起了,委实有些对不起清颜对她的这番深情。她须得找一日与他好生说说,不必如此对她的。她会觉得愧疚。
她稳了稳掌心,手掌从脖颈处拂过,触上了方才清颜抚摸的头发,顿觉那处头发不同寻常的暖呼呼的。
她默默地翻了个身子,左肩压在下面,背对着门,好似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她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将那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是摸不着头脑。当归赞叹自己灵力强盛的同时又哀叹自己睡了一觉脑子不大灵光了,连他们说的话也听不懂。
“你怎么可以……所有的记忆和情感!”清颜攥紧了拳头,面色一沉,最后几个字是咬牙切齿蹦出来的。
“我是为她好。”夜神默了默,“也是为你们好。”
“你以为我不知!什么都忘了,你就可以接近她!”
“中央鬼帝慎言!本神修得神位数万年,清修至今,不曾动过情,更不会对一只妖动情。”许是被说中心事,夜神声音冷了下来。“中央鬼帝虽也是上神之位,但到底比不得本神自行修来的神位。若是再出言不逊,本神定当上请天道惩处中央鬼帝的不敬之举!”
“昔日公子尧同样清修数万年,最后不还是对她动了心,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清颜嗤笑一声,讥笑道:“不过一个上神之位,公子尧可以为她舍了命去,我又有何不可舍了这上神之位!”
当归兀自琢磨着,虽不大懂他们何意,可还是粗略的推断出他们说的,该是有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勾引了他们许多人,他们又对那女子掏心掏肺,最后还落得魂飞魄散,当归也觉得挺不值当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何要盯着一个围满了苍蝇的花。
白泽端着一碗粥从他们身边路过,目光遥遥地望着当归,他慌张地做了个收声的手势,二人惊恐的不再说话。
声音顿时停了,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当归转过身,见了白泽,接过他手中的一碗清粥,甚是感激的朝他笑了笑。“白泽。”
她随手幻化出一双木筷,熟练的举着那木筷喝起了粥。白泽脸色微变,白着一张脸问道:“当归还记得如何使筷子?”
说是询问,其实不过是惊讶。
当归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学会的用筷子。只是莫名的,顺手,想来是失忆前的习惯,她没有瞧见白泽一张灰白的脸,不甚在意的喝尽碗中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