缗渊默了默,我这心里若是无情,便觉六界万物皆是虚妄,这话何其熟悉。当日,他是如何规劝那人,那人也是如此回他。果真是母子,便是他教了数万年,这心性也与她是如出一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他的面色有些许不自然:“不过一只妖,还是个天地间异数的妖,六界万物哪个不受天地制衡,她这异数更是如此。你为她也值得受四道禁咒之苦?你可知,这禁咒在身,你还能活多久?”
公子尧握紧了自己冰凉的手,禁咒的入骨寒意再如何也寒不了他的心。“吾妻当归,此生美景,此外再无所求之物。若是要撇了情爱方能活得长久,我倒是宁愿快活欢喜,即便只有一日。”
“尧域此生得了阿归便是幸事,再无所求,只求上神能够允许我与阿归一起。阿归生而为妖,体内魔气是六界异数,总是叫人看不起。我想替她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从此六界之内,再不会有仙神妖看不起她。”
天道降下的禁咒,随着他的内心意志变强或减弱。他越发坚定了要娶当归的决心,那禁咒的力量便也就越强大。
公子尧的丹元像是被撕裂了般,说完那么一句,胸口更是痛得说不出话来,一口鲜血喷出,净池岸上是一片的血红。
鲜血顺着弥漫开来,流到池子里,与池中清波融为一片。
他的脑中一片嗡鸣之声,眼前的缗渊也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的能勉强睁着眼睛。
恍如晴天霹雳,缗渊愣是没想到,他要与那小妖一起便也就算了,天命摆在这里,日后如何全看他们自己。他竟还要办上一场婚礼,昭告六界,他,上神后裔,人间执法者,要违背天道,与天地间异数成婚!
缗渊捻了咒,公子尧丹元处禁咒愈发光亮。他的掌心现出一个发着光的球,球内球外共有四道光线,粗浅长短亮度皆不一。他捏着掌心那只球,四道禁咒也不能叫他改变主意,他还能如何。总是要护着他的,便将这禁咒替他缓上一缓罢。
上古界遗留下来的唯一一位上神,他总算是对得起那位故人了。
其实,尧域有句话说的不错,无情无爱,他虽是活得长久,却不知活着是何滋味。千百万年来,他早已忘记活着的滋味了。
撇开公子尧违背天道,违逆神旨不论,他能为自己活上一次,他的心里也是说不出是何感受,应该是有满意支持的罢,只是,他却也不能亲眼看着他走在死路上不回头。
公子尧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瞳色变得苍白难辨,握紧的拳头隐在袖中几近透明。
缗渊按了按太阳穴,蹲下身,一触到他的衣衫,便觉湿冷一片。
“你既如此执迷不悟,本神这便去取了她的性命来,日后,你便还是尧光山公子尧,无情无欲,一生长久。”
公子尧卧倒在地上,抓着缗渊转身离去的裙底,裙底上沾了些水,湿嗒嗒的垂下来。
他恳求道:“尧域别无所求,上神若是非要如此,尧域定是要叫上神失望的,这执掌人间的职责尧域担不起,上神还是另选贤明罢。”
威胁?“你当真觉得这六界缺了你,便不行了?你等真以为,除却你之外,便再无人当得起这人间执法者的身份了?”
本不欲真去取了她性命,便是取了,这魔气也是无处可去的。只是方才南天门之事,他虽不在,却也还是感应到了那小妖体内不一样的气息,许久不曾见过的惊天动地的力量。
如今还能在神力的帮衬下控制体内魔气,若是日后魔气壮大了,还有何人能制得住她?
“尧域此生所求不过一个她罢了,六界有我无我,尧域真的不在乎。我曾应她要护她一世安稳无恙,若是,”他掩下睫,低声道,“若是护不住,我便是以命易命也要她一世无忧的。”
“当日你在灵域应我,若有朝一日魔气无法控制,你便亲手杀了她,难道不算数了?”
公子尧的心咯噔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急忙起身,哪知那禁咒的力量还是如斯强大,四肢无力地站不起来。
“当日之事,我虽是护着,也受了天道惩罚,降下一道禁咒,上神难道还要再追究?”
“当日之事本神可不追究,可今日之事本神难道也不追究么?”
公子尧怔了怔,许久才问出一句:“今日发生何事?”
“尧域,本神护你重你,你所求只要不过分,本神皆会应允,唯独此事不可。此妖在南天门大开杀戒,幸得夜神在侧,这才未伤及无辜。她一而再再而三扰乱天地秩序,本神必须给六界一个说法。”
“那是因为我不在,我若是在,定不会如此。”公子尧无法,硬是找出一个借口。
“你在?当日凡间之事你也在,结果呢?”缗渊望着面无血色的公子尧,叹了口气,无奈道,“她今日可以在南天门,难保他日不会闹到神界去!”
公子尧清俊如玉的面庞一脸无奈,他哑着嗓子冷笑一声:“上神真的只是担忧?”
他的冷笑慢慢化为一种无奈的悲凄。“若当真如此,我会谨遵上神神旨,绝不违逆。只是如今,阿归痴傻,许多事还不懂,尧域定会好生教她,待她都懂了,便也就不会再生出这样的事端了。”
一路转过几个弯,只见眼前这光亮之色愈发淡了,再往前便觉有些晦暗之色,当归跟着夜神一起走在那晦暗的小道上,直到尽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浴池庭院。
看来夜神平日里虽是个冷淡的性子,但这九重天浴池却是常来的,否则怎会对此路熟悉至此。
到了浴池,当归心中甚是担忧公子尧,不免走得急了些,也未意识到浴池内来了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却是公子尧那温润如玉般的声音传至她的耳中。
当归也顾不上那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是何人,只见了那一地的血,心下担忧地直冲上去,抱着公子尧的头在怀里,低声呼唤:“师父……师父……”
公子尧方才的话仍旧在耳,她此刻除却担忧,还要警惕前方那位灵力强盛的家伙,更是分不得心来琢磨方才那话。
公子尧闻着当归焦虑的声音,心下也是着急,能叫她担忧至此是一回事,真见了她如此担忧之状自己却又不舍了。
他颤巍巍睁开眼,细长的睫毛上滴着水珠子,亮晶晶的。
“扶我起来。”
当归依言,扶着他起身,又朝缗渊望去,她扬眉气愤道:“何人竟敢伤尧光山公子尧!”
缗渊哭笑不得,这小妖果真是如公子尧所言,傻傻的,也罢,她再是如何傻,自己一个上古之神也不能去与她计较,失了自己的体面。
当下见这小妖对公子尧如此珍护,他既无法阻拦公子尧的决心,想来这小妖定是有法子的。
“你还笑……你伤了我师父,我绝不会放过你!”
随后匆匆跟进来的夜神瞄了缗渊一眼,恭声道:“缗渊上神。”
公子尧一手抓着当归,呵斥一声:“不可胡言!”一边朝缗渊告罪,“阿归不懂事,上神见谅。”
方才与公子尧的对话像是没发生过一般,缗渊随意地摆摆手道:“无妨。本神很是欢喜你这性子,不知可否与本神聊聊。”
公子尧闻言,硬撑着身体,伸手将当归往后拉了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