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一手抓着当归,一手循着那红色气体追去,神识在当归体内扫过,那魔气的封印依旧完好,却不知当归是如何突然变做这样的。
姬茧离体,当归像是如释重负般,略显颓丧地倚在夜神怀里。“阿归是否耽搁了夜神救我家师父?”
他观摩着当归,疑窦丛生。想来公子尧体内那三道禁咒,其中一道便是因了她的这身魔气。公子尧也当真是好样的,违逆天道,降下这等天罚,若是有朝一日,当归伤了六界生灵,他体内禁咒之力反噬,不知会沦落成什么样。
当归在他怀里突然放声大哭,深深的绝望弥漫心间,如泉涌的泪水顷刻间便淹没了他的袖袍。
周遭淡如薄雾的云朵在当归的哭喊下煽动着飘去了一边。
旁边有看不清形势的天兵立马硬撑着伤势,起身来点头哈腰地慰问夜神:“我等多谢夜神救命之恩,这小妖便交给我等处置,夜神布星挂月一夜也累了,还是快些回宫歇息罢。”正说着,还不忘剜了一眼当归,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夜神往日里无波的眼眸此刻泛着惊涛骇浪,那天兵一看,下意识里便觉得这小妖是将夜神得罪透了,从未见过夜神此等模样。
他伸手就要拿了当归去诛仙台,夜神一个凌厉的眼神回旋看他,他吓得一哆嗦,手又收了回去,眼睛却是时刻停留在当归身上。
这小妖擅闯九重天,伤及天兵天将,已是不可饶恕的罪孽,难道夜神……?
这么一想,他又联想到方才这小妖寻夜神时的模样,更是坐实了心中那不可思议的想法。
要说夜神已是修到神位了,这心性该比他们这些普通的仙沉静许多,怎得就被这小妖一哭二闹的闹乱了,竟就直直地要在众人面前护着她了。
他也委实是佩服这小妖,不过三两下,就连夜神也拜倒在她的裙下,这莫不是只狐妖?
夜神敛起宽大的袖袍擦拭在她脸上,黑衣拂过她的发,眉目间的神色却比南天门外的那高高挂着的冷月还要凉上几分。“阿归不哭了,公子尧应当无事。”他自己都不知道,即便神色再是如何装出一副淡漠的模样,这声音却是柔和的当归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小妖受本神所邀,何来擅闯之说!至于你们,不过是阿归与本神玩闹间伤着的,当是无心之失,本神便在此向诸位道个歉。”说着,夜神也弯下身子,对着众人躬身一礼,也不管他们受不受,起身后,转身就拉着当归朝浴池而去。
众天兵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能堪堪互相搀扶着起身,刚站直腰板,见夜神弯腰,又纷纷攘攘地趴伏在地,不敢接他这一礼。
当归停止哭泣,呆呆地望着他。“夜神与那日阿归所见不一样了。”
“何来不一样之说?”夜神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不过是上次本神对你略微冷淡了些,今日却热心了些。但无论如何,本神还是本神,不会变的。”
唔,这话说的破有深意。当归一路跟着夜神往浴池的方向而去,一边又在脑子里将夜神这话回味了几遍,总算是琢磨出点道道来。
夜神这话的意思不过是在说,他还是他,还是那个与当日一样的夜神,还是会救公子尧的夜神。救人就救人罢,非要装出这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夜神果真只是表面淡漠罢了。
她满心欢喜的笑弯了嘴,早已忘却方才的的那番心急大哭之状。
池中,公子尧闷着头斜倒在一边。头上的木簪子斜斜插在湿透了的长发上,长发碎散,在水中漂浮。
水中金光大盛,胸口丹元处的四道禁咒在清澈碧波中更显金亮之色。公子尧修长的手指有力地攥紧,苍白的手背在水中越发清明,指骨分明。强忍的痛意席卷他整个头脑,即便是想昏迷也会被这禁咒的力量生生痛醒。
池边落下一个身影。来人神力浸透了整个大殿,便是池中之水也比往日多上几分灵力。公子尧受了强盛灵力滋养,微微缓解。他睁开眼眸,对着那人道:“上神。”
缗渊一手提了他出来,水花四溅。
公子尧歪歪的倒在地上,眉头皱成一团,显然是还在忍受着禁咒的反噬。
这禁咒不知为何比方才强上许多,他喘了口粗气,呼吸于他而言好像都那么困难了。他暗淡的眸底,深深刻在缗渊心里。
缗渊也不出手助他,嘴角上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静静看了会公子尧,他无奈地抚上公子尧眉间的刻痕:“九重天净池,你怎么敢!”
这样一个固执的人,同她母亲是何等相似。一样痴心,一样能够为了六界隐患牺牲一切。
当日受故人之托,他看护公子尧至今。见识过公子尧的桀骜、淡漠、张扬、君子之风,今日他总算也见识到了他的情深意切。
“若要双修,便得洗去她体内妖族阴气。”
缗渊眉间显出一抹悲色:“尧域,本神再问你一遍,你要说实话。”
公子尧艰难地翻了个身算是回应。
“你当日与本神所说是真是假?你可是要捧出一颗心来给她?你可是当真对她动了真情?你可是……要为她放弃你的责任使命?”
“是,皆是。”公子尧扯了扯嘴角,无力地苦笑一声,“这责任和使命,不过是上神传给我的,并非天定了是我,又怎么能称作是我的责任使命。”
缗渊被他这么一说有些懵了。这数万年来,会选了他做这人间执法者,不过是因了那位故人罢了。这人间执法的物事儿本就是她的职责,子承母业,在他看来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到了现在,他竟还要怪上他。即便是没有他的这道神旨,他依旧是神裔,依旧受天道所制,离不开脱不得。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只一脸惋惜道:“天道无情,这禁咒撕扯魂魄,散尽修为,你如何受的来?”
“阿归如此欢喜灵力,得了一丝便能欢喜的不知作何。我这毕生修为能换得她一颦一笑,已是心满意足,怎敢再求天道有情。”
“上神也一直说天道无情,为仙为神更不可被情之一字所左右,该是个淡薄的心性,孤寂的命途,如此方能在六界活得长长久久。
“从前我只觉得上神活得这般久了,说的话想来也不会错。我听着上神之言,在尧光山清修数万年,孤寂了数万年。得了数万年的人人艳羡,却无人知,在所有人都能有说有笑,互相打趣的时候,我看着他们是何感受。
“其实,上神可知,为神也好,为仙也罢,便是与阿归一起为了妖,我这心里若是无情,便觉这六界之内皆是虚妄。我心喜阿归,愿娶她为妻,自此她的笑便是我此生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