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不知何时被撤去,木门“吱呀”一声,发出绵长的声响,当归晃晃悠悠地转过身,仰头望着殿内走出的二人。
公子尧悠悠然矗立的木门阶前,苍白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当归憋着一晚的担忧此刻尽然发泄而出,眼泪如泉喷涌:“师父!”
公子尧朝她张开手臂,一手搭在她的头顶,一手摩挲在她开散披于身后的青丝,公子尧轻声道:“叫你担忧了,为师没事。不过前段时日修炼时急功近利了些,有些走火入魔。”
“师父总是叫阿归不许惹得师父担忧,师父却也叫阿归担忧了一夜。”
眼泪沾在发丝上,楚楚可怜的模样,公子尧看得一时有些不忍,伸手替她挽起散落的发丝,衣袖在她脸侧轻轻晃过,如春风荡漾般的红晕浮于脸上,她却不自知,只觉约莫是自己又发病了,奈何公子尧方才脱离险境,她实在是不好再去叨扰的。
火热的手抓住公子尧的手,她道:“阿归好怕。”
公子尧满眼皆是碧波柔情,又一把将她揉入怀中:“阿归不怕,只此一次,为师日后再不会了。”
当归趴在他胸口,反手抱住了他,全身都压在他身上,公子尧又轻微地在嗓子里喘息两声,上身一阵波动,惊动了当归,当归惊慌地松开手,急切问道:“师父是不是还未痊愈?”
公子尧蹙眉一笑,将当归的手又放在自己腰间:“无妨,你这样为师好得快些。”
当归想了想,不知何意,可还是听话地将手放在那处,又抱紧了许多,就像是生怕会突然丢失一样。
站立一旁的夜神将这番情意绵绵的话语听了个尽,二人那含情脉脉之态更是尽收眼底,冷不丁咳了一声以示存在。
“此番多谢夜神出手相救。”当归依旧紧紧抱着公子尧,他弯不下身,直着身子对夜神拱手。
当归缓缓将鼻子吸了吸,侧头问道:“夜神救了我家师父,不知阿归该如何报答?”不管人仙妖,但凡做什么事总是要于自己有利的,她可不就因了灵力方才拜了公子尧为师的么,夜神虽已修得神位,这点上自然也不会例外的。
“无妨,”夜神也同样侧头瞧她,当归默了默,等着他下面一句话,夜神眼中闪过一簇火光,淡淡道,“若是当归姑娘实在过意不去非要报答本神,那倒不如以身相许罢。”
以身相许她是知道的,人间画本子上总是写着,英雄救美人,美人便一见倾心以身相许报恩了,紧接着便是上演一场旷世绝恋,凄婉动人。只是这与现下这状况却是有些不符的。夜神救得是她家师父,并非她,那以身相许的自然得是他家师父,也并非她了。古来只见男女有这一说,倒不知夜神与自家师父也是可以的,夜神不愧称得上为今唯一一位修得神位之人,果真异于常人,喜好也是与众不同。
唉,只是可惜了,当日她也救过公子尧,公子尧应已是以身相许与她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许一次。夜神这样好看的神,不许也委实太可惜了些。
公子尧闻之色变,方才平淡的目光此刻不知被何物什塞满,红通通的。
刚想问问公子尧是否愿意,歪着脖子瞧见公子尧那眼睛,想来定是愿意的,如此便也就不用担心了。
当归拍拍公子尧的背,豪迈道:“夜神大恩,自然是要以身相许的。”
公子尧听后一阵猛咳,直咳得他弯下腰来,良久方才缓过来:“此事回头再议,我们出来许久了,早些回去。”话毕,便拉着当归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南天门走。
她倒是忘了,公子尧向来是喜怒无常的,方才十分愿意,现在不愿意也是极有可能的,她转头对着夜神做口型:“夜神放心,阿归定会如夜神所愿的。”
夜神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他们远去。
公子尧走得极快,健步如飞,当归的手被他紧紧拽着,刚走出几步便觉手腕处生疼,想了想,那双被捏得紧紧地手还是没从公子尧的手中抽出来。
瞧着这般模样,力气还不小,想来是已经无事了,她对着公子尧嫣然一笑:“师父常教导阿归,得人恩德当结草衔环相报,可是,师父为何不愿答应夜神?”
二人出了南天门,公子尧驾云直降人间,一股红尘之气扑面而来。“阿归可知这样的笑不可轻易与人看的?”他站在云头,伸手掰正当归的脸,默然道,“为师决不允许你以身相许与他!”
公子尧约莫是徒有力气罢了,脑子还不甚清明,夜神救的人是他,结草衔环相报的人也理当是他,怎么会成了她要许给夜神了呢。
当归脸颊两侧挤出两个小酒窝:“那师父且看这样笑可否与人看?”
公子尧道:“阿归的笑只许与为师一人看。”
公子尧瞧着她,眉目间好似有说不清的情绪,那双眼睛,她曾认为时间最好看的眼睛,此刻也含着些许战战兢兢的脆弱。
当归想了想,公子尧的怒气许是因为脑子还不清明的缘故,也罢,她大度惯了,自然不能与自家师父计较这些,遂答应道:“好。”
公子尧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手捂着胸口皱了皱眉,一边挑了个最软最后的云层,拉了当归坐下:“以身相许之事也不可再提!”
“那阿归便好生想想该如何报答夜神对师父的救命之恩。”当归斟酌了一下,还是慎重道,“师父曾与阿归提过,人间的报恩除却以身相许外,便是如师父这般一直照顾阿归。”
这就是人间的不对了,报恩报恩,不抱怎么还恩,公子尧可不就是抱着她还恩的么。
当归偷偷看了眼公子尧,正对上公子尧满目深情的一双眼睛,那眼睛像是要瞧进当归心窝里去,她瑟缩了一下,认真道:“既然师父不许以身相许,那便照顾夜神罢。只是,夜神这样的人想来也是不愿有人亲近照顾得,阿归也定是不愿师父为了报恩时刻陪着夜神的。”
公子尧会心一笑,胸口的那只手渐渐放下来,整个人好似也轻松了不少,一撩长袍倾身坐下,与当归面对面相望,目光中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满意:“先救我的人是你,若说报恩,也当是先报你的恩。”
当归这么一番费尽心思地为他着想,他也不能叫她失望的。“夜神之恩为师自会涌泉相报,阿归就不必再忧心了。若说以身相许,理当是我以身相许与你才对。只是,”公子尧掩了掩脸上的失望兼之无奈之色,垂眸低声道,“便是不能相许,护你一世安稳也是理当的。”
那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当归竖起耳朵去听,也不过听了“不能相许”四个字。
瞧瞧,公子尧不光是不愿相许与夜神,也不愿相许与她的。好在她也从未打算过要公子尧相许与她,否则当日在尧光山便也就不会费尽心机地婉转地告诉他,不可对她动情之事了。
祥云停在半空,公子尧捻了诀,不过片刻,下方结界便自己破出一个大口子,祥云悠悠地从大口子飘进结界里。
彼时,人间正处日中时分,天上阳光晒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