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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分晋

“三家分晋”是指春秋末年,晋国被韩、赵、魏三家瓜分,因此韩、赵、魏三国又被合称为“三晋”。

晋国在春秋时代曾是一个称霸的大国。到了春秋末年,周灵王十四年(公元前558年),晋国内一场长达数十年的公室与卿大夫争权的斗争,在晋悼公死后终于有了结果,晋国形成了韩、赵、魏、智、范、中行六卿专政的局面。六卿按照自己意志行事,晋国的奴隶制度也逐渐被瓦解,国君的作用日益减小。

晋平公十四年(公元前544年),吴国的延陵季子出使晋,同晋国的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晤谈后,做出了这样的预言:“晋国之政,卒归此三家矣。”其实,此时晋国的执政者除韩、赵、魏之外,还有范、中行、智氏三家。

在与晋公室的斗争中,六卿为与晋君争夺人民,采取亩制改革,废除井田制,取消奴隶式的劳役剥削制度。周敬王七年(公元前513年),六卿在法律制度上进行了重大改革。铸刑鼎,公布范宣子的刑书,以体现新兴地主阶级的意志,动摇了奴隶主阶级的政治地位,并且损害了他们的经济利益,这预示着奴隶制国家的灭亡。

六卿势均力敌,相互约束,但心怀各异的六卿都在暗中准备扩张。周敬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97年),酝酿已久的六卿之间的兼并战争终于爆发了。赵、魏、韩、智联盟的一方,经过七八年的战争,终将范、中行二氏联盟的一方彻底消灭。周贞定王十六年(公元前453年),赵、魏、韩又联合将智氏消灭,逐渐形成了“三家分晋”的局面,并成了与秦、齐、楚、燕一样的政治实体。从此,晋公室成了三家的附庸。公元前403年,周天子正式承认三家为诸侯,标志着战国时代的开始。这篇《三家分晋》讲的就是这个故事。

“三家分晋”是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事件,史学界以此作为东周时期春秋与战国的分界点。它是中国奴隶社会瓦解、封建社会确立的标志。

春秋五霸之一的晋国灭亡了,战国七雄中的韩、赵、魏三国产生了。由此,奴隶社会开始向封建社会过渡,七雄兼并的战国序幕也由此揭开。

【原文】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 [1]

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2]

今晋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晋国,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使列于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并弃之也。先王之礼于斯尽矣!

或者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3]

【注释】

[1]周威烈王:亦称周威王,名午,周考王之子,公元前425年—公元前402年在位。[2]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魏的祖先与周同姓,其苗裔始封于魏,到了魏舒,开始为晋正卿,历经三世传到魏斯这一代。赵的祖先为造父后,到了赵盾这一代开始为晋正卿。韩的祖先出于周武王,到了韩虔这一代六世皆为晋正卿。魏、赵、韩三家几代既是晋大夫,又是周的陪臣。周朝已经衰败,一个称霸的大国——晋国国君作为盟主,应“以尊王室”,所以周朝封晋国国君为伯。魏斯、赵籍、韩虔三卿三分晋国,按照此时周朝的王法是当诛杀的。而此时,周威烈王不但不诛杀他们,反而分封这三家为诸侯,是鼓励褒奖犯奸乱臣。所以,胡三省作注说:“通鉴始于此,其所以谨名分欤!”[3]坏:毁;自怀,自毁。

【译文】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

周威烈王姬午首次分封晋国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国君。

这时晋国的三家大夫欺凌藐视国君,瓜分了晋国,作为天子的周王不仅不派兵征讨,反而还对他们加封赐爵,使他们列位于诸侯国君之中,这样做的结果,导致周王朝仅有的一点名分也不能再守定,而全部放弃了。周朝先王创下的礼教到此丧失殆尽!

有人认为当时周王室已经衰微了,而晋国三家强盛起来,就算周王不想承认他们,又怎么能做得到呢!这种说法是完全错误的。晋国三家虽然强悍,但如果他们打算不顾天下的指责公然侵犯礼义的话,就不会来请求周天子的批准,而是去自立为君了。不向天子请封而自立为国君,那就是叛逆之臣,天下如果有像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贤德诸侯,一定会尊奉周朝的礼义对他们进行征讨。现在晋国三家向天子请封,天子又批准了,他们就是奉天子之命而成为诸侯的,谁又能对他们加以讨伐呢!所以,晋国三家大夫僭位成为诸侯,不是晋国三家破坏了礼教,而是周天子自己毁坏了周朝的礼教啊!

【原文】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 [1] 。智果曰:“不如宵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鬓长大则贤 [2] ,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慧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 [3] ,为辅氏。

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将置后,不知所立,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智果向智宣子建议立智宵不立智瑶。

【注释】

[1]瑶:即荀瑶,又称知襄子、知瑶(智瑶),后世多称知伯(智伯)、知伯瑶(智伯瑶),由于智氏出于荀氏,故《左传》又称之荀瑶。姬姓,知(智)氏。中国春秋时期晋国卿大夫,智氏家族领主,于公元前475年在晋国执政,此后欲灭同列卿位的赵、魏、韩三家并取代晋国。公元前455年,智氏与魏、韩共同对赵氏发动晋阳之战。此后赵襄子派人向魏、韩陈说利害,魏、韩因而与赵氏联合反攻智氏,智伯被赵襄子擒杀,智氏就此衰落。[2]美鬓:通鉴俗传写者多作“美须”。胡三省注作“美鬓”。[3]别族:从智氏宗族分出,另立族姓。

【译文】

当初,智宣子准备立智伯为继承人,族人智果说:“立智伯不如立智宵好。因为智伯比别人贤能的地方有五点,不如别人的地方有一点。他留有美髯,身材高大,是一贤;擅长射箭,驾车有力,是二贤;技能出众,才艺超群,是三贤;巧言善辩,文辞优美,是四贤;坚强刚毅,果断勇敢,是五贤。虽然他有如此的贤能,但唯独没有仁德之心。如果他运用这五种贤能去驾驭别人,而用不仁之心去做恶事,谁又能拥戴他呢?如果立智伯为继承人,智氏宗族必定要遭灭门之灾。”智宣子不听智果的劝告。智果为了避灾,便向太史请求脱离智族姓氏,另立为辅氏。

赵国大夫赵简子的大儿子叫伯鲁,小儿子叫无恤。赵简子将要确立继承人,却不知道立哪一个更好,于是他把日常训诫之言刻写在两块竹简上,分别交给两个儿子,并嘱咐道:“用心记住上面的这些话!”过了三年,赵简子叫来两个儿子,问他们竹简上的内容,大儿子伯鲁说不出来;让他拿出竹简,却早已丢失了。赵简子又问小儿子无恤,无恤熟练地将竹简上的话背出来;问他竹简在哪儿,他立即从袖中取出来奉上。通过这件事,赵简子认为无恤贤能,便立他为继承人。

【原文】

简子使尹铎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呼 [1] ?抑为保障乎 [2] ?”简子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户数。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 [3] 。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难必至矣!”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对曰:“不然。《夏书》有之曰:‘一人三失 [4] ,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蚋、蚁、蜂、虿 [5] ,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

【注释】

[1]茧丝:指敛取人民的财物像抽丝一样,不抽尽就不停止。[2]保障:指待民宽厚、少敛取财物,犹如筑堡为屏障一样。[3]智伯:或作“知伯”。[4]三:多的意思。[5]虿:蛇、蝎类毒虫的古称。

【译文】

赵简子派尹铎去治理晋阳,尹铎请示说:“您是打算让我去抽丝剥茧般地搜刮财富呢,还是去爱护那里的人民,把那里建为一道使国家安全的屏障呢?”赵简子说:“建为一道使国家安全的屏障。”尹铎到了晋阳,便去整理户籍,减少交税的户数,减轻百姓的负担。赵简子对儿子无恤说:“晋国如果有祸乱,你不要嫌尹铎的地位低,不要怕晋阳路途遥远,一定要以他那里作为依靠。”

智宣子去世后,智伯继位执掌国政,一天,他与韩康子、魏桓子在蓝台饮宴。宴席间,智伯戏弄韩康子,又羞辱了他的国相段规。智伯的家臣智国听说此事,便劝谏道:“主公,您不加提防,灾祸就一定会降临啊!”智伯说:“别人的生死祸福都取决于我。我不给他们降灾祸就算不错了,谁还敢威胁我!”智国说:“并不像您所说的那样。《夏书》上有这样的话说:‘一个人多次犯错误,结下的仇怨岂能在明处,应该在它没有表现出来时就谨慎提防。’贤德的人只有在小事上谨慎戒备,才能避免招来大祸。现在主公在一次宴会上就得罪了人家的国君和国相,事后又不加戒备,还说:‘谁敢对我兴风作浪!’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蚊子、蚂蚁、蜜蜂、蝎子是小虫子,却都能害人,何况是国君、国相呢!”智伯不听。

【原文】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 [1] ,康子欲弗与。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 [2] ,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 [3] ,然后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 [4] 。”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又求地于魏桓子 [5] ,桓子欲弗与。任章曰:“何故弗与?”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 [6] ;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周书》曰 [7] :‘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8] ’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 [9] ,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 [10] ,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 [11] ”桓子曰:“善。”复与之万家之邑一。

【注释】

[1]请:求,要求。韩康子:名虎。晋六卿之一。[2]狃:因袭,拘泥。[3]向之以兵:对他使用武力。[4]后:有的版本“后”作“则”。[5]魏桓子:名驹。晋六卿之一。[6]此:指“诸大夫”。相亲:互相团结。[7]《周书》:此书已佚。[8]败:击败,打败。姑:暂且。[9]骄智伯:使智伯骄。[10]择交:选择联盟。图:谋。[11]奈何:为什么。质:箭靶子,目标。

【译文】

智伯逼韩康子割地,韩康子不想给他。段规说:“智伯好利又任性,如果不给,他就会讨伐我们;不如答应他。他得到了土地会更加狂妄,一定会再向别人索要;别人不给,他必定会向对方实施武力,这样我们就可以免于祸患而等待事态的变化了。”韩康子说:“好。”于是派使者把一处有万户人家的城邑送给智伯。智伯很高兴。他又向魏桓子索取土地,魏桓子想不给他。任章说:“为什么不给呢?”魏桓子说:“无故索取土地,所以不给。”任章说:“智伯无故索取土地,各个大夫必然恐惧;我们给了土地,智伯必然更加骄傲。他这样就会轻敌,我们这边因恐惧就会相互团结起来;用团结的军队来攻打轻敌的智伯,智氏的命数长不了了!《周书》上说:‘想要打败它,一定要暂且帮助它。想要得到它,一定要暂时给予它。’主公不如先答应智伯的要求,以助长他的骄横,然后我们可以选择盟友共同对付智氏,又何必现在我们一家去激怒他遭受出头鸟的打击呢!”魏桓子说:“好。”于是也把一块万户人口的土地割让给智伯。

【原文】

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 [1] ,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 [2] ”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 [3] ,又毙死以守之 [4] ,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 [5] 。”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 [6] ,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阳乎 [7] ,先主之所属也 [8] ,尹铎之所宽也 [9] ,民必和矣 [10] 。”乃走晋阳。

【注释】

[1]蔡:公元前447年,楚已灭蔡。“蔡”,当作“蔺”。蔺:故城在今山西离石区西。皋狼:故城在离石区西北。赵襄子:名无恤。晋六卿之一。[2]长子:今山西长子县。完:完整。[3]罢力:精疲力竭。罢:通“疲”。[4]毙死以守之:即以死守之。毙,死。[5]仓:藏谷之处。库:古时国家藏宝物、车马、兵甲之处。[6]浚:榨取。[7]其晋阳乎:还是去晋阳吧。其,表决定的语气。[8]先主:指襄子之父赵简子。属:叮嘱。[9]尹铎之所宽也:尹铎在晋阳待民宽厚。[10]和:响应,拥护。

【译文】

智伯又向赵襄子要求割让蔡、皋狼两个地方。赵襄子拒绝了他。智伯大怒,遂率韩、魏两家的兵马一起去攻打赵氏。赵襄子准备逃跑,问道:“我到哪里去呢?”随从的人说:“长子城离这里近,而且城墙坚厚完整。”赵襄子说:“百姓用尽了气力才修好城墙,现在又要他们舍生入死地为我坚守,这时候谁能和我同心!”随从的人说:“邯郸城里的仓库充实,可以到那里去。”赵襄子说:“从老百姓那里搜刮粮食来充实仓库,又要使他们受战争之灾,有谁会来支持我!还是投奔晋阳去吧,那是先主嘱托过的地方,尹铎又待民宽厚,城里的百姓一定会和我们同舟共济的。”于是前往晋阳。

【原文】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沉灶产蛙,民无叛意。智伯行水 [1] ,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 [2] 。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 [3] ,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 [4] 疵谓智伯曰 [5] :“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疵曰:“以人事知之。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 [6] ,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 [7] ,而二子无喜志 [8] ,有忧色,是非反而何 [9] ?”明日,智伯以 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谗人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 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 [10] ,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 [11] 疵请使于齐 [12]

智伯、韩康子、魏桓子三家引水灌晋阳城。

【注释】

[1]行水:察看水势。行,巡视、视察。[2]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魏桓子在前居中驾车,韩康子在后为陪乘。骖(cān)乘:又作“参乘”,陪乘或陪乘的人。[3]肘:用肘触。此用作动词。履:踩。跗(fū):脚。魏桓子、韩康子不敢明言,双方以肘、足相触,暗通其意。[4]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汾水”“绛水”,当互易。汾水,流经平阳。平阳,韩康子邑,故城在今山西临汾县南。绛水,即涑水,流经安邑。安邑,魏桓子邑,故城在今山西夏县西北。[5] 疵:晋之公族。[6]从:率领。[7]有日:指日可待。[8]志:意。[9]非反而何:不是背叛又是什么。而,则。[10]视臣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发愣。趋疾:很快就走过去了。[11]悛:悔改。[12] 疵请使于齐:疵因不被智伯信任,故请求使齐以避祸。

【译文】

智伯、韩康子、魏桓子三家围住晋阳,并引晋水灌城,城墙没有被水浸没的地方只有三版;城中百姓的锅灶泡在水中,青蛙四处乱跳,但百姓都没有叛变的念头。一天,智伯巡视水势,魏桓子为他驾车,韩康子站在右边护卫。智伯说,“今天我才知道水可以让人亡国啊!”听到这话,魏桓子用臂肘碰了一下韩康子,韩康子也会意地踩了一下魏桓子的脚背,因为用汾水可以灌魏国都城安邑,用绛水可以灌韩国都城平阳。事后,智家的谋士 疵对智伯说:“韩魏两家一定要反叛了!”智伯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疵说:“这是根据人的常理推断出来的。我们联合韩、魏两家的军队攻打赵氏,一旦赵氏灭亡,随后灾难必然会降临到韩、魏两家。现在我们约定灭掉赵家后三家分割其地,晋阳城只剩三版没有淹没,城内宰马为食,指日就会降服。然而韩、魏二子并不欣喜,反倒面有忧色,这不是想反叛又是什么?”第二天,智伯把 疵的话告诉了韩康子、魏桓子二人,二人说:“这一定是离间小人要替赵氏游说,使主公您对我们韩、魏二家产生怀疑而放松对赵氏的进攻。不然的话,我们二家难道对眼前就可分得的赵氏土地不感兴趣,反要去干那危险万分必不可成的事情吗?”二人出去了, 疵进来说:“主公为什么把臣下的话告诉他们二人呢?”智伯惊奇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疵回答说:“我见他们神色慌张地看了我一眼就匆忙离去,因为他们知道我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所以会有这种表现。”智伯仍不悔悟。于是 疵请求让他出使齐国,以避大祸。

【原文】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 [1] ,曰:“臣闻唇亡则齿寒 [2] 。今智伯帅韩、魏以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未遂而谋泄 [3] ,则祸立至矣 [4] 。”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二子乃潜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 [5] 。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 [6] ,襄子将卒犯其前 [7] ,大败智伯之众,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 [8] 。唯辅果在 [9]

【注释】

[1]张孟谈:赵襄子家臣。潜:秘密。[2]唇亡则齿寒:古谚语。见《左传》僖公五年传。[3]遂:成。[4]立:必定。[5]期日:约定日期。遣之:送回张孟谈。[6]翼而击之:左右夹击。[7]将:带领。犯:进攻。[8]灭智氏之族:将智氏族人全部诛灭。[9]辅果:即智果。因不被智伯信任,乃从智氏家族分出,另立门户,姓辅氏。

【译文】

赵襄子派张孟谈秘密出城去见韩、魏二子,对二人说:“臣听说唇亡则齿寒。现在智伯率领韩、魏两家来围攻赵家,赵氏灭亡以后,就该轮到你们两家了。”韩康子、魏桓子二人说:“我们也知道会这样,只是怕事情还未发动,计谋就泄露出去,那样就要大祸临头了。”张孟谈道:“计谋出自二位主公之口,只有我一人听见,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于是韩、魏二人便秘密地和张孟谈商议,约定好起事的日子便送他回城了。这天夜里,赵襄子派人出城杀了智氏守堤的官吏,使大水决口倒灌智伯军营。智伯的军队为救水淹,顿时乱作一团,韩、魏两军乘机从两侧出击,赵襄子率领士卒从正面杀过去,大败智伯军,趁势杀死智伯,又将智家族人尽行诛灭。只有智果一家因改姓辅氏得以幸免。

【原文】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 [1] ,不羽括 [2] ,则不能以入坚。谿棠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镕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如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注释】

[1]矫揉:矫正;整饬。矫,使曲的变直;揉,使直的变曲。[2]羽括:锻炼,磨砺。括,箭的末端。《孔子家语·子路初见》:“括而羽之,镞而砺之,其入之不亦深乎!”

【译文】

臣司马光认为:智伯的灭亡,在于他才胜过德。才与德是不同的,而世俗之人往往把二者分辨不清,把二者一概而论,认为是贤明,于是就看错了人。所谓才,是指聪明、明察、刚强、坚毅;所谓德,是指正直、公道、平和待人。才,是德的辅助;德,是才的统帅。云梦地方的竹子,天下都称为刚劲,然而如果不矫正其曲,不配上羽毛箭镞,就不能成为利箭穿透坚物。谿棠地方出产的金属,是天下最尖锐的,然而如果不经熔烧铸造,不锻打出锋,就不能作为兵器击穿硬甲。所以,德才兼备的人才能称之为“圣人”;无德无才的人称之为“愚人”;德胜过才的人称之为“君子”;才胜过德的人称之为“小人”。选取人才的方法,如果找不到圣人、君子加以委任,与其选择小人,不如选择愚人。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君子持有才干是把它用到善事上;而小人持有才干是用来作恶的。持有才干做善事的人,能处处行善;而凭借才干作恶的人,就无恶不作了。愚人即使想作恶,因为智慧不济,能力不胜任,就好像小狗扑人,人还能制服它。而小人却有足够的阴谋诡计来发挥邪恶,又有足够的能力来逞凶施暴,智慧对他来说就如给恶虎添了翅膀,危害之大就可想而知了!有德的人令人尊敬,有才能的人让人喜爱;对喜爱的人容易宠信专任,对尊敬的人容易疏远,所以察选人才者经常被人的才干所蒙蔽而忘了考察他的品德。从古至今,国家的乱臣奸佞,家族的败家浪子,因为才能有余而德行不足,从而导致家国覆亡的多了,又岂止智伯一个人呢!所以,治国治家的人如果能审察才与德两种不同的标准,知道选择的先后顺序,又为什么担心失去人才呢!

【原文】

三家分智氏之田 [1] 。赵襄子漆智伯之头 [2] ,以为饮器。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厕。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义士也,吾谨避之耳。”乃舍之。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求以报仇,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为臣 [3] ,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凡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

【注释】

[1]三家:指晋国的韩、赵、魏三家。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韩、赵、魏三家共同出兵消灭了智氏,周天子只好承认三家的诸侯地位。自此,中国的历史进入了战国时代。这段故事是在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之前发生的,司马光在这里追述魏、赵、韩分晋之前的故事,用以阐述自己基本的历史观。[2]漆:名词作动词,用漆涂到物体上。[3]委质:臣服、归附。

【译文】

韩、赵、魏三家分了智氏的田地。赵襄子还把智伯的头颅涂上漆,当作自己的饮酒器具。智伯的家臣豫让想为主公报仇,就假扮为受过刑罚做苦工的人,怀揣匕首,混进赵襄子宫中打扫厕所。赵襄子在上厕所的时候,心里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就下令搜查,抓获了豫让。赵襄子的左右随从都想杀死豫让,赵襄子却说:“智伯死了,又没有什么后人,而此人还要为他报仇,真是一个义士,我小心躲避他就好了。”然后把豫让释放了。豫让又把自己的全身涂上漆,好像得了癞病一般,还吞下火炭使声音变得嘶哑。他在集市上乞讨,就连他的结发妻子见面也认不出来。豫让走到一位朋友面前,朋友认出他后大吃一惊,流着泪对他说:“以你的才干,如果投靠赵家,一定会得到重用,那时会有机会接近他。到时候你想做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吗?何苦自残形体以至于此呢?用这种方式来报仇,不是太难了吗?”豫让说:“如果我已经委身做赵家的臣子,而又找机会去刺杀他,这是对他怀有二心。我也知道现在这种做法,想要报仇是极困难的。然而之所以还要这样做,是要让后世那些为人臣子而心怀不忠的人感到羞愧。”有一天,赵襄子乘车出行,豫让就埋伏在他必经的桥下。赵襄子到了桥前,所骑的马突然受惊;于是下令搜索,捕获豫让,就杀了他。

【原文】

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有子五人,不肯置后。封伯鲁之子于代,曰代成君,早卒;立其子浣为赵氏后。襄子卒,弟桓子逐浣而自立;一年卒。赵氏之人曰:“桓子立非襄主意。”乃共杀其子,复迎浣而立之,是为献子。献子生籍,是为烈侯。魏斯者 [1] ,魏桓子之孙也,是为文侯。韩康子生武子;武子生虔,是为景侯。

韩借师于魏以伐赵,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命。”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二国皆怒而去。已而知文侯以讲于己也 [2] ,皆朝于魏。魏于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 [3]

【注释】

[1]魏斯:即魏文侯,中国战国时期魏国的建立者。姬姓,魏氏,名斯,一曰都。公元前445年,继魏桓子即位。他在位时礼贤下士,师事儒门子弟子夏、田子方、段干木等人,任用李悝、翟璜为相,乐羊、吴起为将。这些出身于小贵族或平民的士人开始在政治、军事方面发挥作用,标志着世族政治开始为官僚政治所代替。b讲:和解。c诸侯莫能与之争:晋在春秋时代是举足轻重的强国,三分之后,魏国是晋国的主要继承者。战国初年,魏文侯、魏武侯时期,魏国是七国中的强国。

【译文】

赵襄子因为赵简子没有立哥哥伯鲁为继承人,自己虽然有五个儿子,也不肯立为继承人。他封赵伯鲁的儿子于代国,称代成君,代成君早逝;又立其子赵浣为赵家的继承人。赵襄子死后,弟弟赵桓子驱逐了赵浣自立为国君;继位一年也死了。赵家的族人说:“赵桓子做国君本来就不是赵襄子的主意。”大家一起杀死了赵桓子的儿子,再次迎回了赵浣,拥立为国君,即赵献子。赵献子生子名赵籍,就是赵烈侯。魏斯,是魏桓子的孙子,就是魏文侯。韩康子生子名韩武子;武子又生韩虔,被封为韩景侯。

韩国向魏国借兵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和赵国情同手足,我不能答应你。”赵国向魏国借兵攻击韩国,魏文侯也用同样的话拒绝了。韩、赵两国使者都怒气冲冲地离去。事后,两国得知魏文侯的外交政策,是为了使两国和解,于是都开始向魏国朝贡。魏国于是开始成为魏、赵、韩三国之首,其他诸侯国都不能跟它争锋。 Z7/1Tk0mF+2I4yhq7XdCx9sndRM/y0U4ILKzXjrejEe2KlG7IVb7Q7n4PLRhCRe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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