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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体》:大荒山寓言

文|黄德海

如果开始读《三体》时有不适感,甚至有点眩晕,不要急着放弃,这非常可能是进入虚构新世界时没被辨认出来的惊喜感;如果对第二部发现的道德难题和冷酷图景心有余悸,不妨暂停一下,因为这一切将在第三部变本加厉;如果觉得前两部已足够震撼,不用担心,可以肯定三部曲是一个越来越出色的书写过程,迎面而来的时空尺度将更为恢宏……

1900年的一天下午,四十二岁的马克斯·普朗克和他不满十岁的儿子一起在树林里散步。据传说,当时普朗克心事重重,神色忧伤。儿子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小心地问他怎么了,普朗克低声说道:“如果没弄错的话,我完成了一项发现,其重要性可以跟牛顿的发现媲美。”是什么了不起的发现,让一贯冷静谦逊的普朗克几乎口不择言?

在研究物体热辐射的规律时,普朗克发现,只有当假定在辐射过程中,能量是以已知的不可分份额非连续——也即一份一份地——释放或吸收计算结果才能与实验结果相符。这一非连续释放或吸收的一份一份,后来就被称为“量子”(quantum),来源是拉丁文的quantus,意为“有多少”,代表“相当数量的某物质”。没错,这个发现的意思是,我们在宏观世界感受到的连续能量,不过是无数一份一份释放或吸收的量子的集合,也就是说,在进入微观层面之后,世界连续性的幻象破碎,科学的巨大革命时代即将到来:“革命之前科学家世界中的鸭子,在革命之后就变成了兔子……在一些熟悉的情况中,他必须学习去看一种新的格式塔(Gestalt)。在这样做了之后,他研究的世界在各处看来将与他以前居住的世界彼此不可通约(incommensurable)。”

不知道经过现代物理学一百多年的发展和普及,人们是不是早已对普朗克的这一发现见怪不怪,我得老实承认,此前只接触过古典物理学连续世界观的我,在初次看到这个结论的时候,豁然明白普朗克当时为什么会心事重重,神色忧伤。意识到普朗克带来的巨大变化之后,我陷入了震惊带来的酥麻之中,觉得脚下的土地无声地向远处开裂,一个跟此前头脑中完全不同的世界在眼前展现——虽然世界古老依然,但它跟人的相互关系却自此是全新的。类的感觉,只有后来了解到广义相对论中的时空连续区时才出现过——我已把话题扯得太远,因为上面的离题话只是个不恰当的比喻或起兴,用来说明我读到《三体》时略微有点相似的心情。

1

该怎么形容《三体》的语言呢?像一个刚学会用语言表达自己复杂感受,陷入爱情的小伙子写给姑娘的情书;像一个偶然瞥见了不为人知的罕见秘密,却找不到合适语言传递回世间者的试探;或者像一个研究者发现了可以改变以往所有结论的档案,试着小心翼翼把档案携带的信息放进此前研究构筑的庞然大厦……不流利,不雅致,不俏皮,略嫌生涩,时露粗糙,如同猛兽奔跑之后,带着满身的疲累喘着粗气,而生机还没有完全停歇下来,其息咻咻然,偶尔有涎水滴落,在地面上洇开大大的一片。

没法简单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较大的可能,应该算是不幸),我的阅读不是从精巧雅致开始的,如果不说是源自粗糙简陋的话——并非图书馆里经过时淘洗的高坟典册,而是路边摊上沾满汗污的各种出租读物。这类读物因为要抓住人的好奇心,因而叙事多直奔主题,人物的心思直接而显白,行动即是内心的反映,不曲折,不缴绕,即便对应着浅薄平庸的世界也浑然不觉。如此阅读启蒙带来的重大问题是,对繁复细腻的语言没有天生的亲近感,有时甚至会失去阅读精微作品的耐心,对众多巧妙的书写没有近乎本能的热爱(Eros),很多时候只能跟心思细密的作品擦肩而过。

未经指引的阅读摸索大概只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就是培育了我绕过复杂的心智游戏,对小说构造的世界更为敏感,透过泥沙俱下的文字去看作者虚构中最初的世界构型,猜测它最终要长成的样子。或许我该说,幸亏我的阅读不是从细密精致开始的,因此对《三体》质直素朴的语言早有准备,开始不久,我就发觉,这本书诸多灰扑扑的、不起眼的角落,都蕴藏着某种指向阔大世界的力量,仿佛所有的细节都经过了轻微变动,而这些轻微的变动必将引起整个系统的雪崩,最终改变世界(宇宙)的模样。没错,那个世界起于大荒山无稽崖,起于东胜神洲傲来国,你不知道它将显现为什么形状,只觉得这所有的言辞,都是一个全无来由的庞大起兴。

《长阿含经》记载,须弥山周围有四大部洲,分别是东胜身洲、南赡部洲、西牛贺洲和北俱卢洲。其中的东胜身洲,就是前面的东胜神洲,而北俱卢洲,意译为胜处(美好的地方),“其土正方,犹如池沼,纵广一万由旬(计量单位,一由旬相当于一只公牛走一天的距离)。人面亦像地形,人身长三十二肘。人寿一千岁,命无中夭”。对身高不足五肘,寿命不过百岁,居住环境恶劣的人类来说,这真的是一个难得的胜处,几乎可以在其中一往无前地安心修行了不是吗?很可惜,这个地方,属于佛教所谓的“八难之地”——“谓见佛闻法有障难八处又名八无暇,谓修道业无闲暇也”:一地狱;二饿鬼;三畜生;四郁单越;五长寿天;六聋盲喑哑;七世智辨聪;八佛前佛后。

一、二、三、六、八不难理解,因为处境艰难或时机错失而无法精进,甚至五是外道修行所抵之处,七因为聪明小巧而不能接受大法,都好理解,但四郁单越,也就是北俱卢洲,就有点难以思维了对吧?为什么“以乐报殊胜,而总无苦”也属于难呢?没有苦难的地方,怎么反而是修行的障碍呢?胜处而为障难,一定有极其特殊的原因,古德的解说是:“为着乐故,不受教化,是以圣人不出其中,不得见佛闻法。”正因为环境太好了,优越到没有想起去接触,更不用说是钻研修证佛法——人类如果一直生活在伊甸园里,物质生活丰足,神上极其愉悦,大概不会想着去发展什么科学技术吧?

现在,来想象两个互不相干的世界,各自因应自己的环境发展着,有费尽心机的进步,也有迫不得已的中断,并各自经历着自己的幸运和不幸。终于,其中一个世界的不幸大大超出了部分人能够承受的范围,“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于是向宇宙发出了呼求的信号。两个不相干的世界经过光年级别的传递,终于有了联系,而这个联系,非常可能是某种致命危险的开端。即便提前获得了警告,呼求者也没有停止自己的步伐,甚至更为变本加厉。只是,我们似乎无法去责怪那个发出信号的人,因为悲惨的遭遇已经让她确信,“我的文明已无力解决自己的问题,需要你们的力量来介入”。即便经过怎样遥远的传递,原因亘古未变,就像在莎士比亚的《亨利四世》里,叛乱的约克主教给出的理由—

我并不愿做一个和平的敌人;我的意思不过是暂时借可怖的战争为手段,强迫被无度的纵乐所糜烂的身心得到一些合理的节制,对那开始扼止我们生命活力的障碍作一番彻底的扫除。再听我说得明白一些:我曾经仔细衡量过我们的武力所能造成的损害和我们自己所身受的损害,发现我们的怨愤比我们的过失更严重。我们看见时势的潮流奔赴着哪一个方向,在环境的强力的挟持之下,我们不得不适应大势,离开我们平静安谧的本位。……当我们受到侮辱损害,准备申诉我们的怨苦的时候,我们总不能得到面谒国王的机会,而那些阻止我们看见他的人,也正就是给我们最大的侮辱与损害的人。新近过去的危机——它的用血写成的记忆还留着鲜明的印象——以及当前每一分钟所呈现的险象,使我们穿起了这些不合身的武装;我们不是要破坏和平,而是要确立一个名实相符的真正和平。

习惯了被侮辱与被损害,不表明对任何侮辱和损害都无动于衷,到了某个极限,人们会不断地问自己——我还剩下多少耐心,是不是有必要穿起那些不合身的衣装来?或者,当我无力自己穿起那身衣装,是否有必要向未知的、可能极其危险的力量呼告?

2

如果因为语言问题,或者和平的渴望导致的灾难性变故出人意料,《三体》引起的感觉还只是某种不适,那么《三体Ⅱ:黑暗森林》可能会引起极为明显的强烈反应,因为在这一部,人类早就信以为真的诸多道德底线或人性不可逾越的部分,我们对世界有可能拥有的美好理想,将不得不然地破碎在一个更大、更黑、更无垠的世界里。在这样的情境下,刘慈欣的文字越具象,越有表现力,带来的后果就可能越严重,听惯摇篮曲和童话故事、习惯日常温煦时光的人,会出现非常典型的发呆、愤怒、眩晕等症状,感受力更为敏锐的,甚至会有明显的恶心呕吐感,就像多年前刘慈欣做的思想实验引起的感觉一样。下面节引的话,差不多足以说明刘慈欣让人惊惧到至于厌恶的逻辑推理—

可以简化世界图景,做个思想实验。假如人类世界只剩你我她了,我们三个携带着人类文明的一切。而咱俩必须吃了她才能生存下去,你吃吗?

宇宙的全部文明都集中在咱俩手上,莎士比亚、爱因斯坦、歌德……不吃的话,这些文明就要随着你这个不负责任的举动完全湮灭了。要知道宇宙是很冷酷的,如果我们都消失了,一片黑暗,这当中没有人性不人性。现在选择不人性,而在将来,人性才有可能得到机会重新萌发。

这是很有力的一个思想实验。被毁灭是铁一般的事实,就像一堵墙那样横在面前。我表现出一种冷酷的但又是冷静的理性,而这种理性是合理的。你选择的是人性,而我选择的是生存。套用康德的一句话:敬畏头顶的星空,但对心中的道德不以为然。

尽管我非常确信,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极端状况,已经在思想中演练过这个实验的刘慈欣肯定不会第一个做出如此极端的选择,甚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团体性高强度的竞争性运动中,你是相信坚持高强度训练的人会做出更有利于群体的选择,还是会相信一个对体能作用于思维的力量一无所知的人?答案不言而喻,可是,因为这个思想实验,我已经很难再向善良的朋友解释刘慈欣并非恶魔,反而可能是直面这个世界最危险部分的那个人——没错,就像这本《暗森林》里的罗辑,对这个世界的真相知道得越清楚,想要告知人们越多,就会发现世界愿意理解你的就越少,甚至会把你当成敌人,最终,你将在所有人们累积起来的隔离式孤独里过完自己的一生,即使你满怀着对世界的善意,即使你已经承担着拯救世界的责任。

想起来都有些让人沮丧,即便这个世界上真有所谓先知,即便这先知已经洞察了宇宙的真相,这真相却无法告知更广泛的人群,所以先知其实一直是不受欢迎的。或者也可以用柏拉图的洞穴比喻来说,有人因为偶然的机会看到了洞穴外的世界,意识到了洞穴的局限,企图把看到的秘密告知洞穴内的囚徒,希望把他们带到地面之上,“他不会遭到笑话吗?人家不会说他到上面去走了一趟,回来眼睛就坏了,不会说甚至连起一个往上去的念头都是不值得的吗?要是把那个打算释放他们并把他们带到上面去的人逮住杀掉是可以的话,他们不会杀掉他吗?”对,《黑暗森林》描述的人群关系跟洞穴比喻一样,没有什么美好的幻象,只有冰冷的事实,如列奥·施特劳斯所说:“少数智者的体力太弱,无法强制多数不智者,而且他们也无法彻底说服多数不智者。智慧必须经过同意(consent)的限制,必须被同意稀释,即被不智者的同意稀释。”

在《黑暗森林》中,招人讨厌的先知或少数智者洞悉的秘密被称为宇宙社会学公理:“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这两条看起来无甚高论的公理,再加上两个重要概念,“猜疑链”和“技术爆炸”,善于高度抽象思维的人已经能看见宇宙的暗黑景观了。现在,刘慈欣把那个抽象思维中出现的冰冷宇宙图景用文字表达出来,那慑人的寒光击破了书中人和不少读者脆弱的精神防线,即便接下来是宇宙级的洪水滔天,我想不少人也愿意暂时摆脱这可怕的想象,起码希望一切灾难出现于自己身后。只是,我们大概用不着苛责刘慈欣为什么要写如此冷酷的东西,或者用不着对刘慈欣的想象力过于迷信,因为在数个世纪之前,人们早就该从霍布斯的《利维坦》中辨认出这个宇宙社会学公理的雏形—

最糟糕的是,(在自然状态下)人们不断处于暴力死亡的恐惧和危险中,人的生活孤独、贫困、卑污、残忍而短寿。自然会如此解体,使人适于相互侵犯,并相互毁灭,这在一个没有好好考虑这些事情的人看来是很奇怪。因此,他也许并不相信从激情出发进行的推论,也许希望凭经验来印证结论是否如此。那么我们不妨让他考虑一下自己的情形——当他外出旅行时,他会武装自己,并设法结伴而行;就寝时,他会要把门闩上;即使在他自己的家里,他也把箱子锁上。他做这一切时,分明知道有法律和武装的公共官员来惩办一切他所遭到的损害——那么,他带上武器出行时对自己的国人是什么看法?把门闩上时对自己的同胞们是什么看法?把箱子锁上时对自己的孩子和仆人是什么看法?

只要领略过《黑暗森林》毁灭性的华丽,你就会知道,上面这些干巴巴的文字里,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杀伤力,会爆发出怎样摄人心魄的能量。我不徒劳地解释《黑暗森林》的崇高之美了,只试着把上面的逻辑往下推——如果把酷的自然状态推向整个地球世界,再进一步推向在第一部中因为呼求而出现的两个星球间的关系,再进一步推向几艘航行在茫茫太空中的星舰,会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呢?人类凭靠思维和科学技艺搭建的遮风避雨之所,那些看起来理所当然的伦理和道德选项,在这样的时空尺度上还能成立吗?如果不成立,人会在何种程度上完成自己的剧烈演化,变成此前地球伦理无法辨识的人类或者别的什么物种呢?维持人类底线的某些特殊的天赋和善意,会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水滴”击溃联合舰队一样荡然无存,还是如星海中的一叶扁舟,载着这点乘除不尽的余数不绝如缕地行走在太空之中呢?

3

从《三体》到《黑暗森林》,再到《三体Ⅲ:死神永生》,虽然里面的人物和情节都有似断似连的关系,但等到第三部结束的时候,你肯定觉得已经跨过了无限漫长的时间,在第一部中感受到的洪荒气息,经过第二部森林中的残酷的展开,最终等到了第三部的无比辉煌。看完第三部,我才确信无疑,这次临盆的是大山,产下的是整个宇宙,就仿佛那块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上的顽石,那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上的仙石,在光阴中经历了尘世的一切,等再回到各自的所在,就又堪补苍天,足孕灵胎。阅读《死神永生》是一次认识天地不仁的痛苦煎熬,也是一次见识春来草自青的欢喜享受,那感受太过复杂,原谅我无法用单一的、不互相矛盾的词语来形容。

《三体》三部曲起码可以让我们意识到,人世间的道德和伦理设定,建立在将太阳系作为稳固存在的基础之上,一旦这个巨大系统的稳固性出现问题,所有看起来天经地义的人伦设定,都不免会显得漏洞百出。在这种情况下,人是该坚守自己的道德和伦理底线,还是该根据情境的变化产生新的伦理道德?如果人类数千年累积起来的对更高存在(比如神)的信任不过是谎言,人该如何应对这极端无助的状态?刘慈欣合理想象了这种极端状态下不同人的反应,在思想实验意义上重新检验了人群的道德和伦理设定,并探讨了人类总体的生存和灭亡可能,扩展了人对此类问题的探索边界。与此同时,刘慈欣也暗中给自己埋下了被质疑的种子——在更高级的存在层面,会不会有不同于人类级别善恶或判断标准?如果有,那个跟更高级的存在相适应的道德和伦理标准,会像人类这样设想宇宙的状态吗?如果不是,那个标准会是什么样子,又将如何影响在人类看起来是黑暗森林状态的宇宙呢?

为了避免损害阅读的乐趣,我就不对作品的细节展开讨论了,这也是文章始终在远兜远转的原因。只有几个问题需要提示:如果开始读《三体》时有不适感,甚至有点眩晕,不要急着放弃,这非常可能是进入虚构新世界时没被辨认出来的惊喜感;如果对第二部发现的道德难题和冷酷图景心有余悸,不妨暂停一下,因为这一切将在第三部变本加厉;如果觉得前两部已足够震撼,不用担心,可以肯定三部曲是一个越来越出色的书写过程,迎面而来的时空尺度将更为恢宏……让我换个方式再把这意思表达一遍,如果《三体》第一部是地球人自身的离经叛道,那第二部就是对离经叛道的宇宙公理的认识和利用,而到第三部,我们将会发现,公理本身已经发展成为离经叛道的原因——在这里我们要准备放下所有可能的成见,宇宙的冰冷气息以及这冰冷气息中透出的人的顽韧,会冻结我们的幻梦、点燃我们的想象。

我很想选一段作为《死神永生》辉煌叙事的抽样,可挑来挑去,虽然任何剧透都不会有损小说整体的雄伟,但我怕被聪敏的阅读者猜到小说的构思,不小心会流失掉一点点阅读的乐趣,就还是决定引那个辉煌而又苍茫的起头部分,因为从这里开始,此后的所有都只是必然的展开—

歌者把目光投向弹星者,看到那是一颗很普通的星星,至少还有十亿时间颗粒的寿命。它有八颗行星,其中四颗液态巨行星,四颗固态行星。据歌者的经验,进行原始膜广播的低熵体就在固态行星上。

……

二向箔悬浮在歌者面前,是封装状态,晶莹剔透。虽然只是很普通的东西,但歌者很喜欢它。他并不喜欢那些昂贵的工具,太暴烈,他喜欢二向箔所体现出来的这种最硬的柔软,这种能把死亡唱成一首歌的唯美。

……

歌声中,歌者用力场触角拿起二向箔,漫不经心地把它掷向弹星者。

这段引文里出现的“歌者”“弹星者”“二向箔”,以及《三体》三部曲中的另外很多词语“黑暗森林”“智子”“水滴”“面壁者”“破壁人”“执剑人”……将以文学形象的方式,成为当代汉语的常用词,参与一个民族语言的形成,像“阿Q”“祥林嫂”“华威先生”“围城”“白毛女”“东邪西毒”“小李飞刀”……进入汉语的状况那样,只要提到这些词,我们心中就会有一个鲜明的形象出现。如果这个说法可能成立,或许关于《三体》的语言猜疑可以就此告一段落——造了鲜明形象的语言真的是粗糙浅陋、破败不堪的吗?换个方式,是不是可以说,书中的鸿蒙气息和浩淼之感,让《三体》的语言朴素到了庄重的地步?

庄子《寓言》的开头,我看用来说《三体》再恰当不过了:“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借助已知的科学重言,以寓言的方式讲现代人眼中的世界,从而让作品成为眼前的卮言,和以当下的天倪,读之可以大其心志,高其见界,触摸人类想象力的边缘地带,让我们有机会心事重重,神色忧伤。那座在思维中存在的大荒山,从不同时代的寓言中变形过来,经过无数岁月的磨砺,以横无际涯的苍翠之姿,坐落在现代的门槛上,显现出郁郁勃勃的无限生机。 3n1DPvoLn8aABrYlCOMFThsMdPVmeePSGViGE7uQArMb1p73j7dgVINuSTEIcC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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