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尼德兰(Netherlands)——低地之国——之前适用于所有的欧洲西北部地区,大部分土地位于海平面以下,现在(编者:20世纪初)主要指的是尼德兰王国(荷兰)和比利时(Belgium)王国。大部分地区为莱茵河(Rhine)和其他流入北海(North Sea)河流的冲积三角洲,最开始的时候,经常被河流和海水淹没而变成汪洋泽国。
荷兰风车
但是,这片毫无希望的沼泽之地因大坝阻挡了海水的侵袭,坚固的堤岸防止了河水的泛滥,而注定要成为欧洲最具潜力的城市群以及近代史上第一个共和国的所在。在中世纪,没有哪个欧洲国家能在文明发展的程度上取得比尼德兰更大的进步。16世纪初,那里已经有300万熙攘忙碌的人口了。古老的沼泽已变成精心培育的花园和果园了。带城墙的城市数量达到二三百座。安特卫普(Antwerp)甚至可以和意大利最大的城市相媲美。一位威尼斯的使者曾经写道:“当看到安特卫普时,我感到伤心,因为威尼斯已经被它超越了。”
查理五世皇帝通过世袭权获得了这些低地国家的统治权。在他统治的后期,在这里建立了宗教裁判所,目的就是镇压宗教改革者的异端思想。很多人或被送上了火刑柱,或被推上绞刑架,或被活埋。 但是当查理退隐到尤斯特修道院时,这里的改革教义广泛传播并深深扎根下来,火与剑的根除并没有达到目的。
1555年,在布鲁塞尔的一个庄严盛大的大会上,查理五世将他无力戴在头上的王冠戴到了他的儿子腓力的头上。上文我们对腓力是什么样的人已有所了解。
腓力在尼德兰4年,将大部分时间用于根除新教的异端邪说。1559年,腓力乘船前往西班牙,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到达西班牙半岛时,巴利亚多利德(Valladolid)当地一个宗教法庭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最后以烧死13个被宗教裁判所判定的异端分子作为结束。这些让腓力在他回家路上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到的可怕肃杀景象,其痛苦的场面,谁看到都不会感到愉悦。然而,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到场,对宗教法庭所做的工作给予认可,并给所有的人留下一个印象:西班牙的宗教统一是国家和平与统一的基础,他将不惜一切代价来实现它。
腓力离开尼德兰的时候,让自己的同父异母姐姐帕尔马女大公玛格丽特(Margaret)以摄政王的身份代为治理。在玛格丽特统治期间(1559—1567),对新教徒的迫害更为残酷。最终,贵族们联合起来向玛格丽特上请愿书,祈求她更改政策,消弭人民心中的怨愤。当玛格丽特得知这些请愿者在等她时,显示出了极大的焦虑。对此,她的一位顾问惊呼:“夫人还怕这伙乞丐?”
这样的措辞传到了聚集在宴会上的贵族那里时,其中一个贵族将乞丐的钱袋举过胸前,给木碗里倒满红酒,举杯倡议:“乞丐万岁!”这句口号迅速被广泛采用,成为尼德兰爱国者长期同西班牙统治者斗争的口号。
政府对这些贵族请愿者关于减轻对异端分子惩罚的请求作出的唯一回应就是颁布了一道名为《节制》(Moderation)的诏书,其中不过是把对异端分子的惩罚由烧死改为绞死。
人们长期积累的愤怒终于爆发,他们发起暴动,在全国范围内捣毁所能见到的每一处偶像。修道院也被洗劫一空,图书馆被焚烧,被收容的人被赶出了他们的隐居地。暴乱毁坏了不计其数的艺术珍品,这让很多艺术爱好者痛心不已,就像亚历山大图书馆里的大量藏书被焚烧而让爱书者痛不欲生一样。
偶像破坏运动发生的第二年,腓力向尼德兰派遣了一支由阿尔瓦公爵(Duke of Alva)率领的久经沙场的西班牙军队。阿尔瓦公爵的性格和腓力二世非常相像,狡诈狂热而又冷酷无情。
阿尔瓦是那时最具才干的将军之一,他即将到来的消息传来,立即在尼德兰诸省引起了极大的焦虑与恐慌。能出去的人都匆忙地离开了这个国家。奥兰治亲王沉默者威廉 (William the Silent,Prince of Orange)为低地国家最重要的贵族成员,他逃往德国,随后召集了一支志愿部队,前去进行一场他认为不可避免的战斗。
两个地位、威望都很高的天主教贵族埃格蒙特(Egmont)和霍恩(Hoorn) 由于叛徒出卖而被捉投进监狱,很快被送上断头台。女大公被解职,政府落入到更严厉的阿尔瓦手中。为了便于自己的统治,阿尔瓦组建了一个史称“血腥委员会”(Council of Blood)的邪恶法庭。
宗教裁判所再次建立,一个完美的恐怖统治开始了。在阿尔瓦短暂的统治时期,死于他手中的人就有18000名之多——据说,这是他自己吹嘘的,这个数字让我们相信阿尔瓦的目的就是为了消灭低地国家的人们。
奥兰治亲王威廉(沉默者)
所有尼德兰爱国者的目光都聚集在奥兰治亲王身上,他们把他看作救星。奥兰治亲王虽然从来都不是一个狂热的教会信徒,但却是一个深信宗教的人,他相信自己是上帝选出的把自己的国家从西班牙暴政手里拯救的不二人选。在此之前,他是一个天主教徒,作为查理五世皇帝的侍从在宫廷长大。现在,他成为了一名新教徒;无论是作为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奥兰治亲王都反对宗教迫害。他的这一态度尤其值得关注,因为这使他与同时代的大部分大人物不同,并对这个自己创建的渺小而又伟大国家的政策和命运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与其说他是一位军事家,不如说他是一位政治家;但是作为军事领袖,他也展示出了自己出色的作战才能。西班牙军队相继由欧洲最杰出的将领来指挥,但是奥兰治亲王都能够从容应对,正是因为他对自己国家的伟大功绩为他赢得了“荷兰自由的奠基者”(Founder of Dutch Liberties)的美誉。
荷兰一半是陆地一半是海洋的地理特征使它能够长期抵抗西班牙并取得最终的胜利。荷兰人的胜利,得到了海洋的帮助。这一因素对这场斗争的影响,被荷兰航海家在斗争早期的一次著名的壮举所预示。
这次壮举的背景是这样的。几乎在战争一开始,奥兰治亲王就委派一些海员作为私掠船船员袭击西班牙船只和骚扰那些支持敌人的沿海城镇。很快,海上遍布这些私掠船——它们被称为“海上乞讨者”——一旦不受约束,他们都成为名副其实的海盗,再现了一千年前起自相同或邻近的小溪和潟湖的萨克逊海盗船的时代并效仿他们的行为。
一天,一支由20多艘舰船组成的小海盗舰队被从英国港口驱逐,它们袭击了荷兰的布里尔港(Port of Briel)。随后,它们占领了这个地方,并为奥兰治亲王守卫着它。这本身是一件小事,有些类似于美国革命中莱克星顿的枪声(Affair at Lexington),但是它极大鼓舞了荷兰人民。很快,许多地方都向这些“海上乞讨者”敞开它们的大门,而起义迅速获得了用于正常海军作战的牢固军事基地。这是未来的荷兰共和国成为海上强国真正的开始,并在200年的时间里一直是历史的强大影响因素。
我们已经了解了关于尼德兰起义的原因和斗争性质的相关内容,现在,我们需要直奔重要议题。这样,我们便省略了很多围攻、战斗、谈判及条约。
1576年,一群西班牙士兵因为没有拿到军饷而发动叛乱,因为这场耗资巨大的战争几乎掏空了腓力二世的国库。叛军攻城略地,用抢掠的物品为自己发饷。美丽的安特卫普遭到毁坏。叛军的暴行引起了所谓“西班牙人的愤怒”(Spanish Fury)的爆发。可怕的局势导致了尼德兰的荷兰、西兰以及其他15个省份结成联盟,签订了历史上有名的《根特协定》(Pacification of Ghent,1576)。除了几个地区,对西班牙统治者的反抗进一步深入、协调地展开。
在能力出众的统帅的指挥下,西班牙军队节节胜利,战争的天平开始摇摇晃晃地向西班牙方面倾斜。尼德兰人之间相互不满,结果造成北方省份和南方省份的分裂。北方以荷兰和西兰为首的7个新教省份签署了《乌德勒支条约》(Treaty of Utrecht),团结在了“尼德兰七省联合共和国”(Seven United Provinces of the Netherlands)这个永久的联邦之下,奥兰治亲王为执政。这个联邦为著名的荷兰共和国奠定了基础。
南方的10个天主教省份同腓力二世的斗争时间尽管更长一些,但最终还是向西班牙的专制统治屈服了。这些省份一部分最后被法国吞并,剩余的省份几经变迁,最后组成现在的比利时王国。对南方省份的历史我们就不过多讲述了,现在我们把注意放到正在崛起的北方共和国的命运上。
奥兰治亲王是《乌德勒支条约》所形成的七省联合共和国的灵魂人物。在腓力二世和他下边总督们的眼中,奥兰治亲王就是他们平定各省令他们重新俯首称臣的主要障碍。腓力二世派出了那个时代最杰出的将军去镇压,还通过高官厚禄去引诱,都没能打动奥兰治亲王。
腓力二世决心实施公开的刺杀 来清除这位不可战胜的将军和收买不动的爱国者。他颁布一项公告,宣布奥兰治是罪犯以及“整个基督教世界尤其是尼德兰的首要捣乱分子”,并给出悬赏:无论谁把奥兰治亲王——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交到他的手里,无论之前犯过什么样的罪行,都将得到赦免,此外,这个人还会得到贵族的头衔和25000克朗的黄金或土地。
针对这份臭名昭著的法令,奥兰治亲王起草了一份名为“奥兰治亲王的申辩书”对暴政给以前所未有的严厉谴责。申辩书传遍整个欧洲,在各个地方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联省共和国之前从未正式宣布不再效忠西班牙国王。现在,他们宣布废黜腓力作为他们的君主,打碎腓力二世的印章,并发表了举世瞩目的《独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这份宣言对荷兰,就像1776年的《独立宣言》对美国一样神圣。
宣言的前言写道:“上帝创造人类,不是为了让他们作为君主的奴隶而听从他发号施令,无论对错都要服从于他;而是让君主本着公正、仁爱、支持的原则来统治他们,就像父亲对自己孩子、牧羊人对自己的羊群那样,甚至为了保护他们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当君主不再为臣民谋福利,而是压榨他们,侵犯他们古老的习俗和权利,苛求他们像奴隶般的顺从,那么,他就不再是他们的君主,而是一个恶霸。臣民们不仅可以拒绝他的权威,而且可以依法另选一位君主来保护他们。”
在腓力二世和其他像他这样的君主听来,这样的说法闻所未闻。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全体人民发出这样的声音,但是这样的呼声注定会被广泛传播。在后来的政治革命时代,我们会听到足够多的这样的声音,它在英格兰、美利坚、法兰西,几乎世界各地都会传播开来。
“公告很快就产生了效果。”1584年7月10日,在5次未遂的刺杀行动之后,奥兰治亲王最终被一位名叫巴尔萨扎·杰勒德的刺客射杀。腓力称赞这次刺杀行动是“对基督教世界有着无可估量价值的壮举”。随后,刺客被严刑拷打后处死,但是他的后人拿到了腓力的赏金,被赐予奥兰治亲王的部分财产和西班牙的贵族头衔。
奥兰治亲王被刺尽管给了荷兰爱国者以沉重的打击,但是他们没有丧失信心,而是继续进行英勇无畏的战斗。威廉的第二个儿子,年仅17岁的莫里斯亲王,被选为荷兰执政,接替父亲的位置。他也证明了自己是这位伟大的领袖和爱国者的可靠继任者。
战斗更加激烈。法兰西和英格兰都卷了进来,他们向宣布继承这两个国家王位的腓力二世宣战。战况复杂,讲述陆地战争的胜负和几乎每一处海域的战斗都将是没有穷尽的故事。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Armada)被摧毁成为战争的转折点,但绝不是终点。腓力二世于1598年去世,但是他的儿子腓力三世继续这场注定要输掉的战斗。
最终,欧洲厌倦了这场无休止的战争,西班牙的将军们相信凭借武力无法镇压尼德兰的起义,双方进行了谈判,并签订了著名的《1609年停战协定》。这份协定实际上是西班牙对尼德兰的联省共和国独立的承认,当然西班牙国王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无力镇压起义的事实,因此这份协定被称为“十二年休战协定” 。西班牙直到40年后才在三十年战争终结时(1648)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中正式承认荷兰的独立。
这场历史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斗争持续了40年之后终于停止了,而这些伟大的斗争的记忆被传给了尼德兰人的后代,成为了他们丰富且宝贵的遗产,为荷兰人的性格注入了力量;正如历史学家豪塞尔所说:“这样的传统让这个国家挺立几个世纪。”
战争最突出的影响就是联省共和国工商业大规模的扩张,以及它们的人口、财富、资源惊人的增长,同时,它们仍继续进行痛苦而长期的斗争。从更大的意义上讲,荷兰城市成为了世界工厂和仓库。世界各地制造和销售的商品都堆放在荷兰码头。他们的商业发展得如此迅猛,以至于超过10万荷兰人需要以海为家。几乎有1000条船只从事世界上仅有的鲱鱼捕捞业,而它为这个小共和国输入的黄金,要比整个新大陆金矿出产的流入西班牙国王金库的都要多。
在此期间,荷兰开始取代葡萄牙成为东印度开拓殖民和贸易活动的主导者,并让这些富饶的热带岛屿成为了庞大殖民帝国的根基。
荷兰人在思想上取得了与物质文明程度相匹配的进步。所有的大城市都建立了大学,而所有的城镇和乡村都建立了普通学校。当时的荷兰几乎已经没有文盲。在16世纪后期和17世纪前期,联省共和国的自然科学和机械科学方面都诞生了欧洲最著名的学者。
荷兰反抗西班牙的成功对宗教改革运动意义重大。新教低地国家在天主教和新教的斗争中形成了一种战略点,如果失去这一点,对新教事业将是致命的,而改革者们维持这个战略点也对天主教的反击设置了限制。
荷兰共和国的建立也对政治革命具有重要意义。在17世纪,荷兰是反对波旁王朝独裁统治、追求政治自由的捍卫者。当英国人在反抗斯图亚特王朝暴政的关键时刻产生动摇时,是奥兰治亲王的继任者们给予他们帮助,并将英国人的自由从危险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