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四章 |
林越深吻了吻我的额头,
然后说:
“夏果,我想你!”
我朝嘴里扔了两块饼干,再也不理他。我想:你管得着吗?你弄的东西说不定我压根就吃不下呢!
也不能怪我这样想,这么多年了,谁见过林越深下厨啊?家里的厨子西式、中式的都有,哪用得着他啊?就我们俩新婚那会儿,他对我再好也不过是带我去些高档的西餐厅和一些隐蔽的私人菜馆罢了,哪里亲自下过厨?
可是,过了半个小时,林越深端出来的四菜一汤还真的有那么点样子,起码我一闻见就忍不住流口水。我警惕地看了一眼桌上那搭配得宜的菜色,在心里默念:这都是敌人的糖衣炮弹啊糖衣炮弹!你已经饱饱的了,饱饱的了!
可是,两袋饼干还真不够现在的我塞牙缝的……
林越深招呼了夏雨上桌,又挑着眉看一眼在沙发上磨蹭的我:“你不是早饿了吗?”
我好不容易把视线从餐桌上撤回来,口是心非地说:“我早吃饱了!你做菜的速度忒慢了!”
“夏果!”林越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拧着眉抱着手臂看着我,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悦,把我吓得,我突然就觉得我今儿有点过了,我想还真不能惹怒他。
所以,我立马灰溜溜地爬上桌,装作勉为其难地开始动筷,结果,一开动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饿。那顿饭吃得我足足添了两碗饭,最后连林越深做的一大碗滚汤都被我解决了。我当然不会承认林越深还真有两把刷子。
我之所以吃得那么心安理得,是因为他中途接了一个电话。我偷偷看接电话的他,只见他脸一黑,表情一变,挂了电话,拿了沙发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走。
走到一半,林越深又回头看我,说:“你这几天不要乱跑。家里有事,我先回去一趟。”我其实很少看到林越深那个样子,他以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是他走的时候脸色非常差,我甚至觉得他额上好像都冒出虚汗了,看着我的时候仿佛十分不放心,声音几乎都是带着恳求了。
那一瞬间,我都快点头答应他了,但我愣愣的,有点被这个样子的林越深吓着了。
他来不及多说,拉开门就出去了。
我嚼着嘴里的米饭,突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所以,今天其实什么事都没有,林越深就是来我家给我做了一顿饭?这样一想,我立刻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呢?难道林越深的公司要垮了?
我被这种想法逗乐了,心底却总是惶惶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都没见到林越深。傅靖痕也没有再回来过,即使回来,也是在我上班的时候,估计匆匆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又匆匆走了。我想了想,干脆开始慢慢整理傅靖痕的东西。傅靖痕并不算是真正住在我这儿,所以他的东西并不多。我想,现在这个样子,我是再也没有办法跟傅靖痕在一起了。
林越深大概是真的怕我跑掉,所以第二天就派了管家巴塞洛缪来。要知道,我跟巴塞洛缪其实还是有那么点感情的,所以,我还真不好赶他走。但是,他像影子一样跟着我,并且反复强调要我一定要去一次医院。巴塞洛缪当然没有林越深强势,他总是笑眯眯的、和和气气的,可是我觉得心寒。我想,巴塞洛缪变了,他居然跟林越深同流合污,想要弄掉我肚子里的小东西。
我就这么伤心了几天,等到实在磨不过去,才期期艾艾地跟巴塞洛缪说出我的忧虑。巴塞洛缪显得非常惊讶,他说:“亲爱的夫人,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只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而已,您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于是,我就被巴塞洛缪陪着去做了第一次产检,在一家私人医院。当天巴塞洛缪搞得异常隆重,就做一个简单的B超,居然请来了一大群专家。我被这种气氛弄得特别紧张,以为真有什么事,可是等做完检查,医生指给我看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惊呆了——我说我怎么那么会吃呢,原来肚子里有俩。
已经两个多月了,可就只有那么两个小黑点。医生说胎儿发育得慢,不过两个都有胎心,目前没有任何问题,这个阶段小东西已经慢慢开始长手长脚了。我盯着那两个黑点,呆呆愣愣的,一时连话都忘了说。
巴塞洛缪显得非常高兴,他立刻去走廊上打了一通电话。我在旁边隐隐约约听了一点,判断林越深这会儿应该在国外。
一回家,巴塞洛缪就差没把我当祖宗一样供起来了。我觉得他太小心翼翼了,他还从老宅调了两个用人过来,一个负责做饭,一个负责打扫,我家那房子立刻就显得小了。幸好她们两个人都是做完就走,也不在这儿住。
但是,没过几天巴塞洛缪就强烈要求我搬家,几乎毫无征兆。他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一边走到我房间指挥用人收拾东西,并且声称连假都替我请好了,显得非常匆忙。
拉倒吧!这个忠心耿耿的巴塞洛缪压根就不会撒谎!我多聪明一人啊,一看就知道不对劲儿。我想起那天林越深走的时候的神情,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
趁着巴塞洛缪不注意,我掏出手机,去百度上查了一下林氏的新闻。我想,林越深即便真的破产了也没什么,我跟肚子里的两个小东西都会陪着他的,只要他还要我们。
只要他还要我。
可是,生活永远都是讽刺的,新闻上铺天盖地都是林氏集团独子林越深近期要与陆家千金陆蔓订婚的消息。
我蹲在厕所里,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感到羞耻,就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而这一巴掌不仅把我狠狠扇痛了,还把我彻底扇醒了。我想,我刚才怎么会对林越深抱有那种想法呢?太不知羞耻了!我的脑袋一定被驴踢了!
好在我迷途知返,想了想,果断地给苏珊珊发了一条短信。
这大概是我一生中发过的最明智的一条短信,别说,在某些情况下,苏珊珊其实还挺靠谱的。
所以,晚上,我坐在苏珊珊替我找的临时公寓里,不得不朝她竖起大拇指,并且由衷地称赞她:“真的,苏珊珊,你不去做特工太对不住党和人民了!你太专业了啊!”
苏珊珊用她戴着美瞳的眼睛瞪着我,说:“你就消停些吧姐妹儿!老娘我现在心脏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呢!我居然跟林BOSS抢了一回女人,天哪!”然后,她倒在沙发上抚着她的小心脏,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鼻尖上冒出的小汗珠让我觉得她是真的受到了惊吓。
我把苏珊珊的脖子圈过来,特真诚地说:“苏珊珊,就冲这一回,以后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夏果眉毛都不皱一下!我现在就给你泡面去,怎么样?”
“得了吧!”苏珊珊无情地将我推开,“你居然还吃得下饭!我都替你恶心得慌!我说夏果,你是没长心吧?你前夫都跟人跑了,你还吃得下去?看不出你还真有能耐啊!”
她又开始嘴贱了,我恨不得抽她一嘴巴,可是,人家才帮了我一个大忙呢,我真不好过河拆桥。
“我这不是饿了吗?你都说了是前夫,又不是现任。再说,你看,大半夜的,小雨不都还饿着吗?”我只能嬉皮笑脸的,压根不敢发火。
苏珊珊冲我翻了个白眼,然后一边袅袅娜娜地打开冰箱一边唠叨:“幸好我让人买了点吃的过来,不然我真得陪你饿死!对了,这房子你真住得惯吗?我刚才都差点不敢进来。我就让人找一个能躲的地儿,可也不是这种老房子吧,我觉得我自己都快发霉了。”
“住得惯,住得惯!这房子真心不错,离A市远,又是小镇,挺偏僻的,而且我刚才看了一下,周围什么都有,挺方便的。”
“真的?”
“真的。”我点头如捣蒜。
苏珊珊想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那就好,那我跟你一块儿住。”
我愣了一下,这转变也忒快了!是我没听清,还是苏珊珊脑子出了问题?苏珊珊能住这儿?
“你不是说这儿又偏僻又远,生活还方便吗?多适合安胎啊!”她一边说一边还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腹,“我爸知道我想把这孩子生下来,死活要让我打胎。我嘛,是非得给顾肖那对贱人添点堵不可的,所以,我打算在这儿把孩子生下来。”说罢,她扇了扇假睫毛,无所谓地冲我笑了笑。
我一下子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我跟苏珊珊两个孕妇的生活就这么正式开始了。老实说,我觉得这样挺诡异的,可是,苏珊珊丝毫不觉得。她每天该吃吃、该睡睡,化妆、保养一样不耽搁,末了还买了一大堆书籍,大多是关于吃的。当然,苏珊珊可不会进厨房,她只会指使我。
对了,苏珊珊还买了一堆音乐碟来听,据说都是大师级别的,什么莫扎特、贝多芬,还扬扬得意地跟我说,这样小宝宝以后才聪明。
我没有跟苏珊珊讲,其实过两天我打算把孩子做掉。我偷偷去医院问过医生了,我这种情况可以做人流,只不过是大月份流产,要是过了一百天,那就需要做引产手术了。
大约快要入秋了,天气开始变得阴沉沉的,天上的云层厚重得仿佛快塌下来。我从医院出来没看路,差点被一辆电瓶车撞到,还好师傅及时刹住了车。
“姑娘,我说,大白天的,你咋不晓得看路啊?”
“对不起!”我脸都红透了,急忙道歉。
“你别跟我说对不起,你跟你自己说对不起。还好我这是电瓶车,要是一轿车,你今儿可就交待在这儿啦!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这路上的事哪个说得清楚……”
我就这么被人噼里啪啦教训了一通,并且压根还不了嘴,因为,那个男人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差点哭了。他说他孩子就是出车祸去世的。他说他本来有辆汽车的,打那以后都不敢开了。生命太脆弱了,说没就没了!
我想,可不是吗?我也是个刽子手来着,肚子里两条命呢,可我不能要,不敢要。
大约看我鼻子红红的,真快哭了的样子,那个男人才放过我,于是我就这么要哭不哭地回了家。
苏珊珊交叠着腿坐在沙发上吃零食,夏雨乖乖地待在屋子里练字。见我回来,苏珊珊皱了皱眉头:“你不是出去买菜了吗?这大半天的,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我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找的借口是买菜,结果被那男人一通说,把这事忘了。
“算了算了,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样,晚上咱叫外卖吧。”
我点点头,几步过去坐到苏珊珊旁边。
屋子里是立体环绕的古典交响乐声,苏珊珊坐在沙发上摇头晃脑,跟听摇滚似的。我忍不住乐,戳了一下苏珊珊:“苏珊珊,你真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啊?”结果问出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想,其实我是有些羡慕甚至忌妒苏珊珊的。她真是没心没肺,说要就要,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她怎么那么坚定呢?
“当然了!不恶心死顾肖那对贱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苏珊珊展示出她强烈的报复欲。
她回答得太理所当然且坚定不移,我愣了半天。
“可是,苏珊珊,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孩子长大了,知道你为什么要生下他,他也许会恨你的。”
正在往嘴里放话梅的苏珊珊愣了一下,我看见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少有的悲伤的神色,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让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后,苏珊珊关掉了音乐。
“恨我?得了吧,他应该感谢我生下他,让他有机会看一下这个世界!比起恨我,他最该恨的难道不应该是顾肖那个浑蛋吗?”苏珊珊挑了挑眉,冷冷地说。
我又无话可说了。我想,这么久了,不管顾肖是怎么伤害苏珊珊的,苏珊珊好像依然爱着顾肖。
在她每次说恨顾肖的时候,在她每次说要让他们不好过的时候,在她毫不犹豫、坚定地要生下肚子里的小家伙的时候。
可是,我该去恨谁呢?
我好像连恨林越深的资格都没有。
就像苏珊珊常说的,活该!都是作的!
都是作的!
我没想过我那天说的话苏珊珊其实是介意的,因为,第二天我就看见了顾肖的脸。我跟顾肖见面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可是非常奇怪,开门的一瞬间,我几乎一下子就认出那是顾肖。我后来总结,估计是因为他身上那股渣气太浓,我被熏着了。
我当然不会随随便便让这个男人进来,下意识回头看了沙发上的苏珊珊一眼。彼时,苏珊珊刚化好妆,她放下镜子,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微微翘了翘嘴角:“谁?顾肖那厮?”
我点点头。
“让他进来吧。”苏珊珊托着下巴,显得极为慵懒,全然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
然后我就把顾肖放进来了。
“哟,我当是谁呢,顾公子啊,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吗?这才多久啊,咱就又见面了!”苏珊珊闲闲地瞅着自己的指甲,用极尽尖酸的语气讽刺道。
顾肖的脸色非常难看,他问:“苏珊珊,你那条短信什么意思?你真怀孕了?”
苏珊珊终于看了他一眼,说:“亲爱的前夫,你是怀疑你的能力呢,还是怀疑医院的证明?要不要我把孕检报告借你看一眼?”
“苏珊珊,你别闹了!你到底想怎么样?”顾肖崩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声音陡然拔高许多,像是想冲苏珊珊发火,却又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样?当然是生下来了,好歹这也是一条命嘛!你知道,我这人一向信佛的。”她开始瞎吹。
“苏珊珊!”顾肖吼了一句,被苏珊珊一瞪,又败下阵来,“我求你了,你别闹了!这孩子,这孩子他……不能生。”憋了好久,顾肖才把那个“不”字说出来。
苏珊珊安静了一下,我看见她眼睛瞬间就红红的。可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倔强地抬起下巴,说:“凭什么啊?这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想生就生,还轮不到你做主吧?”她把下巴扬得很高,好像努力想把什么憋回去一样。
“你想怎么样?股票?公司?钱是吧?你要多少,你说个数字成吗?你别闹了!我求求你了!”
听到这儿我还能忍下去,那我还真成忍者神龟了,于是我倚着门,冷冷地说:“顾肖,你当谁都稀罕你那俩臭钱呢?!”
“你谁啊你?一边儿去,这儿有你说话的地儿吗?”大约终于找到一个能发火的,顾肖那厮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就开骂。
我要怕这一套,上初中那会儿就被夏云的粉丝团削了。所以,我站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肖,说:“顾肖,你发什么疯呢!会说句人话吗?你老婆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你居然用钱砸你老婆!”
苏珊珊也跳起来:“呸!顾肖,钱老娘多的是,你自己抱着夏云那个贱货去死好了!”
“你嘴巴放干净点!骂谁呢!”
“就骂夏云怎么了?怎么,我还骂不得了?她有本事做,没本事挨骂吗?”
“苏珊珊!”顾肖扬起拳头,怒得想打人。
我想,这还得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顾肖。偏偏苏珊珊也被气疯了,口不择言:“打我?顾肖,你有脸打我吗?我不就骂了她几句吗?她都跟多少人睡过了,就你把她当个宝!”
苏珊珊越骂越狠,顾肖哪里禁得住激,下一秒,我只觉得身体一震,就被人大力甩开了。谁知道我运气一点都不好,直直地磕在桌角上,然后只听得苏珊珊一声尖叫:“夏果!”
我觉得疼,可是一时不知道哪个地方疼。我突然想起那一年也是这样,我像个傻子一样去那间包厢跟林越深的女人见面,然后就被人推倒了。我当时也这么疼,太疼了,而且地上全是血。我想起血,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呢?此刻,我也想看一看是不是又流了那么多血,可是我看不见,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夏果!夏果!快叫救护车!救护车!她还怀着孩子呢!”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苏珊珊素面朝天,眼角的鱼尾纹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她用她那涂得红艳艳的指甲跟泼妇骂街似的指着我要跟我吵架。
她说她儿子被我俩闺女揍了,让我把我闺女交出来,不然非狠狠揍我闺女一顿不可。
我想,我哪儿来的闺女?可是,我看见自己双手叉着腰,得意扬扬地说:“你儿子连女孩都打不过,不是活该被揍吗?我闺女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苏珊珊气得上来就抓我头发,然后我们俩就打起来了,可是我一点都不疼。梦里全是白色的泡泡,我看见两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拿着气球在一旁咯咯地笑。她们笑起来可真可爱,声音清脆、干净,跟银铃一样。我想去看她们的脸,可是怎么都看不清楚。
然后我就醒了,我觉得脑袋像是被人狠狠砸过一样,又沉又重,晕头转向,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哪儿。
我稍稍动了动,然后就看见了林越深的脸。我第一眼还差点没认出他来,要不是那千年不变的禽兽气息,我还真分辨不出来。
主要是林越深突然就瘦下去了,下巴尖得一点肉都没了,脸色憔悴得活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他只穿了一件衬衣,坐在凳子上,经典的黑色,一看就价值不菲,可是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外套应该是有人帮他盖上去的,因为他歪着脑袋,呼吸非常轻,睡得很沉。
我很少看见林越深睡着时的样子,大多时候我们都不在一个时间点上。他起得早、睡得晚,典型的把命搭在工作上的资本家,而且,那一阵我是真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哪会注意他睡着后是什么样子。可是,他睡着的时候非常安静,浓密的眉毛下面眼睛轻轻地闭着,一点都没有平时盛气凌人的感觉。
于是,我没忍住多瞅了两眼。
大约是这两眼把林越深瞅醒了,有那么几秒钟,我们俩大眼瞪小眼,然后我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要喝水吗?”林越深说,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低哑。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想要帮我倒水。
我这才看清这里是哪里——四周都是雪白的墙壁,空气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是医院。我想起我晕倒前的一幕和刚才那个梦,突然心脏一阵缩紧。我下意识抚上小腹,发现那里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可是我不敢确定,仍旧觉得恐慌。
我试着从床上坐起来,可是脑袋像是被磕到了,非常疼。林越深赶紧过来扶我:“别乱动。”然后,他把枕头从我脑袋下抽出来,放在床头,这才扶着我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我往后脑勺一摸,难怪我觉得脑袋又晕又沉,原来被补了好大一个疤。可是,我现在压根管不了这个,我想问林越深我肚子里那俩小东西还在不在,我张了张口,却问不出来。
“怎么,头一摔还摔傻了?夏果,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林越深见我说不出话,眉毛一皱,又开始教训我。
我觉得心里堵得慌,条件反射地想要反驳,可是,我看见林越深那个样子,感觉非常累,我从来没从他眼睛里看见过那么深的疲惫,他说“省点心”的时候口气是真的非常疲倦的,于是反驳的话一时就说不出口了。
幸好这个时候林越深的助理克莉斯进来了。她提了好大一个塑料袋,从里面拿出几个精致食盒,我认得那是家里的。她说:“林总,这是您交代的早餐。您先和夫人趁热用点吧。”
那顿早餐吃得异常沉默,我一直垂着头,不敢吱声儿。倒是克莉斯见我心情抑郁,特机灵地宽慰我道:“夫人,您甭担心,医生说了没什么大事,就是稍微磕了一下头,两个宝宝一点影响都没有,都说是好福气呢!”
听她这么说,我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我偷偷瞧了一眼林越深,看见他眉头微微蹙起,尖尖的下巴突然绷得有些紧。
我不是傻瓜,林越深那会儿把巴塞洛缪派过来照顾我,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他同时又和陆蔓订婚,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那天过后,林越深又显得忙碌起来。我听说他下午就坐私人飞机走了,并且将夏雨一块儿带走了,我没有任何反驳的权利。林助理倒是被他留了下来,连同新聘请的两个护工。
林越深走了好几天,苏珊珊才敢偷偷摸摸地跑来看我。
“你不知道,吓死我了!你磕在那桌上,当场就晕过去了!最要命的是你肚子里还有俩啊,我赔得起吗?幸好幸好!谢天谢地!夏果,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苏珊珊抱着我哭得特别假,我被她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别演了,一点都不像。放手,放手!你都快勒死我了。”
“谁演了?”苏珊珊擦了擦她压根就没泪水的眼睛,“我是真的被你家那位吓死了好吗?你知道他来的时候脸有多黑吗?跟锅底似的!我觉着,你要是有点什么,他非拉着我给你陪葬不可,真的!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才来看你?对了,你们家那位不在吧?”她一边说,一边跟做贼似的四处看了看。
“什么叫我家那位?前夫,谢谢!”我冷冷地纠正她。
“得了吧!”苏珊珊鄙夷道,“就他紧张那样,还前夫呢!说真的夏果,我觉得你命真好。遇到林越深这样的,你就知足吧。”
“你没看新闻吗?林越深已经跟人订婚了,命好的不是我。”
“还不是你自己作的,非要离婚。啧,真不知道你哪根神经搭错了。”苏珊珊白了我一眼,又换成幸灾乐祸的口气,“说实话,你知道林越深要跟别人结婚是不是心里特别扭、特不舒服、特难受啊?”
我懒得理她。
“要我说,你也不差。那个陆蔓算什么?你可是原配!你肚子里不是还有俩宝贝吗?你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啊。”苏珊珊继续嘴贱地说。
我冷冷地扫她一眼,然后她就悻悻地溜了。
苏珊珊溜得太快,其实,我很想问问她跟顾肖怎么样了,可是转念一想,我自己都一团糟呢,根本帮不上她什么忙。
在医院的日子其实非常无聊,尤其夏雨也不在身边。助理克莉斯倒是十分贴心,抱了很多新出版的画册来,有些甚至是作者的原稿,十分珍贵。这不是一个助理能办到的。
我难得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些画册上,有一次路过医院的新生儿科的观察室时,我立刻就被那些小小的宝贝吸引了,再也走不动路了。
那么小的东西,小小的胳膊、小小的腿、小小的脸,有的在呼呼大睡,有的睁着眼睛,有的哇哇大哭……
那些是会让人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的小天使,我呆呆地站在玻璃窗前,眼睛仿佛都不会眨了,连呼吸都好像停止了。我忍不住轻轻抚上小腹,我想,我肚子里可是有俩呢,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我想起那个梦,忍不住笑了。也许是两个刁蛮的小女孩呢。其实,要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也非常有意思,一男一女更好,一定得让男孩先出来,哥哥照顾妹妹……
我就这么站在观察室的大玻璃窗前,傻傻地胡思乱想了半天,最后又忍不住失落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点主意都没有。这两个小东西,我该拿他们怎么办?难道真的生下来?可是,我自己都是从小没爹的孩子呢,难道我真要让我的两个宝贝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吗?
“如果真的要做人流,当然越快越好,否则危险系数会越来越大。”
那天晚上,我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那个妇产科大夫的声音。窗外的月光非常明亮,可是非常冷,那种冷,好像都快刺进骨头里了,我躲在被窝里不停地打着寒战。
我突然有点想我妈。就像苏珊珊那天说的,我有什么资格恨她呢?我该谢谢她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
而我此刻很想问我妈,当初她是怎么下定决心要把我生下来的。
病房外传来嗒嗒的脚步声,我一惊,本能地蜷缩得更紧。是谁?大半夜的护工不会过来。可是,这是高级病房,守卫很严格,连只苍蝇都不会放进来,应该不会有人半夜闯进来。
我紧张得去摸枕头下的手机。
然后,门把被人轻轻扭开了,来人像是特意把脚步放得很轻。月光洒在那个人身上,在对面墙上投下一个影子。我忽然猜到那是谁,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就放松了,整个人稍稍镇定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偷偷闭上了眼睛。
我想,林越深这个时候来干什么?三更半夜的,我可跟他无话可说,还不如装睡呢。
林越深在我床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轻轻地将我手心里的手机抽走了,又替我拉了拉被子,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突然想起我奶奶,在无数个夜晚,我奶奶也是这样半夜起来为我盖被子的。
我正想着我奶奶呢,忽然,一个温柔的吻落在我额头上,伴着微微的低吟。
那是非常轻的声音。
如果我睡着了,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听见。在这个漆黑的深夜,林越深吻了吻我的额头,然后说:“夏果,我想你!”
“夏果,我想你!”非常动情。
我出院那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林越深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巴塞洛缪。巴塞洛缪一见到我就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显得十分担心,最后他抱了抱我,像个慈祥的父亲一样。他说:“夫人,下次您可不能再像那天那样了,巴塞洛缪可足足找了您好几天。您应该相信先生。”
巴塞洛缪身材高大,所以,我们拥抱的时候,我把头微微埋在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像叹息一般地说我应该相信林越深。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怔了怔,想起林越深那天晚上的吻。
我抬头瞄了一眼巴塞洛缪身旁的林越深,他的头发依然被梳得一丝不苟,脸色看起来比那天我醒来时看到的要好很多,可是,仔细看的话,依然会发现他眼睛周围的青黑色。他鼻梁高挺,薄唇轻抿,面容依旧非常英俊,但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出一丝冷漠。
我一下子就觉得,也许那天晚上是我睡迷糊了,林越深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半夜三更跑来给我盖被子?
“夏雨呢?”我并没见到夏雨,这不得不让我觉得失落。这些年,夏雨一直跟我待在一起,即便只是几天不见,我也总觉得像是缺了什么似的。
巴塞洛缪看了一眼林越深,见他明显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只好无奈道:“小少爷被送去学校了。据我所知,小少爷在学校表现得非常好,您不用担心他。”
我沉默了一下。
护工开始整理行李。衣物等几乎都是我进医院后助理买来的,除开这些就是几本画册,所以,几乎没有一样是我自己的东西。
我不知道林越深是什么意思,他要把我带去哪儿,或者怎么安排。我想,他就要结婚了,我们压根就没法待在一起,而我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接受他所谓的安排。
我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林越深说:“林越深,我们谈一谈。”
林越深乌黑的眉毛向上挑,有点诧异,显然不知道这时候我还有什么话说。但是,他展示出了良好的教养,很快,巴塞洛缪和护工都出去了,装潢精致的病房里就只剩下我们俩。
雕花的镂空玻璃茶几上摆着一束娇艳的康乃馨,它被插在透明的水晶瓶里。那是护工每天早上都会换的,所以,花朵在明亮的光线里显得非常新鲜,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清澈而透明。
我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因为紧张,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林越深坐在对面啜饮一杯咖啡,那是早上他的助理送来的,此刻依然冒着热气。咖啡的香气伴着花香隐隐飘在我鼻尖,是非常浓郁的味道。
“我……”或许实在太紧张,我不敢去看林越深的脸,只好稍稍垂着头,然后鼓足勇气,终于闭着眼睛一口气将话说了出来,“林越深,我想把孩子生下来,你能不能不要跟我争抚养权?”因为太紧张,我说得又快又急,等一说完,我都不相信我就这么把话说出来了。
我说完后,房间里又重新安静下来。我因为胆怯,一直不敢去看林越深的表情,可是林越深一句话都没说,等我抬头去看的时候,我发现林越深正幽幽地盯着我,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甚至微微扬着嘴角。可是,我宁愿他没有这样笑,因为,我下意识觉得这样的林越深比发脾气的林越深还要可怕。
“是吗?”林越深笑了起来,“可是,你有办法养活他们吗?夏果,你瞧瞧你自己,别人吵架,你却进医院了,你觉得你有能力抚养孩子吗?”他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浓稠而黏腻的毒汁,非常轻易地激怒了我。
“林越深!”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吼他,愤怒让我的脸变得通红。我想,林越深太不要脸了!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那你呢?除了钱,你又有什么?反正,我不会把孩子给你和陆蔓!大不了、大不了我不生了,咱们一拍两散!”我太生气了,怒气让我变得语无伦次且开始胡说八道,等说完,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你敢!”林越深气得,简直是咬牙切齿,眼睛都红了。他一站起来可比我高多了,他瞪着我的样子仿佛恨不得撕了我一样。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想到孩子生下来可能会被林越深和陆蔓抱走,就梗着脖子跟林越深抬杠:“我就敢!”
林越深握着我的手腕一把就将我拽了过去,力气大得要命,他一只手高高扬起,真气得想扇我一巴掌。
我条件反射地偏头闭上了眼睛。虽然林越深从来没打过我,可我想起当初我把他那条爱犬踹进水里后,他把我拖着往游泳池里按的那股子狠劲儿,立马就吓得哆哆嗦嗦的了。
可我等了半晌,想象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林越深微微将我推开,叹了一口气,说:“夏果,你总是这样……”我看见他那一刻闭着眼睛,一脸落寞,然后,他像是对我无话可说,大步走出了房间。
我怔住了,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下一刻,我捂住了眼睛。
就是这个样子,总是这个样子,我想,我和林越深压根没有办法好好谈。
林越深再也没有管过我了。
两个护工将行李收拾好放下后就走了,巴塞洛缪走的时候进来看了我一眼。他有一双好看的深蓝色眼睛,那个时候,他就用他那双好看而深邃的眼睛无奈地望着我:“夫人,您不该那么说。先生知道您怀孕的消息非常高兴。您不知道他看到那张B超单时的样子,我从来没有看见他那么高兴过。”
我捂着眼睛回答他:“巴塞洛缪,我不可能把孩子给他。”
巴塞洛缪叹了一口气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