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雪总是下个不停。
天气更是一天冷似一天。
“一九二九,怀中揣手;三九四九,冻死猪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六十三,行路把衣宽;九九八十一,庄稼汉在田中立。”
这首«九九歌»说的是,过了冬至,就进九了,预示着真正严冬的到来。
而眼下腊月十八了,正是“冻死猪狗”的三九严寒天儿啊!
好在今年的冬衣冬被都还凑合,院墙也还厚实,房间中央又生了火炉,明亮的火焰烘烤得整个屋子还是很暖和的。
晕晕沉沉地睡到天儿大亮,罗兰忙穿鞋下床,叫醒几个娃儿。
打开屋门一看,外面已经风歇雪霁,高高升起的太阳把光照在厚厚的雪上,反射出一片刺眼的白。
天儿奇寒!
吃过早饭,一家人就忙着扫起门前雪了。
郭家的院子很大,扫起来雪就特别多。刚扫了两扫帚,大哥大春也扛着把大扫帚,到院子里扫起雪来。
这么个大寒天儿,扫雪可真是个苦差事!
大伙儿一边说笑,一边埋头扫雪。人人背上都出汗了。
好在人多力量大,一会儿,就扫得差不多了。
就连小春和春秀,今年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一岁,两个农家少年少女,做起活儿来也都麻利干脆。
扫起的雪正好堆进了院门口的那个小池塘,也就不用再费事往外运了。
扫完雪,几个娃儿嬉嬉闹闹地耍起来。
小春抹抹鼻尖儿的汗,朝两个姐姐做了一个鬼脸:“哎,我们家女娃儿多,有人来献殷勤就好了,这出汗的重活,就不用我出马喽。”
大春也跟着叹口气:“是啊,这扫雪可真不易。”
小春笑嘻嘻地,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哥,我们家这几个女娃儿,可都不是一般的人儿。想做我们郭家的女婿,哪有那么容易?别的不说,单我大姐的追求者,就不晓得有多少呢!”
“乱说哦!没有的事,你倒说得这样真。要是有心人听了去,又该瞎编些话!”春桃有些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扭身去灶房准备午饭了。
“哪个在乱说哦?不信你来瞧瞧,那是哪个来了?”小春笑着朝门外努努嘴。
那里正急步走来的,正是上次来给春桃说媒的李媒婆。
原来赖家还没死心哪!罗兰拧起个眉疙瘩,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暗忖着,原本上次婉拒了赖家后,一直没见他们再有动静,她还以为他们早就放弃了呢。
“又来做啥子哦?”春秀满脸疑惑。
“晓得,晓得。”大春漾起个浅蒙蒙的笑。
“你小娃儿家家自然不懂!”小春笑着又朝门外望一眼,直起身子来,走回灶房,开春桃的玩笑去了,“大姐,来寻你的,你快去看看呀!”
春桃正在舀水洗锅,面无表情:“小鬼头,再乱说,撕你的嘴!”
“啊呀呀,啥子时候大姐也变这么凶巴巴了?”小春笑嘻嘻在她身边,蹦来蹦去,一边嘴里碎碎念着,“女娃儿上花轿——怕羞!我懂……”
小春大大咧咧说出这话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春桃的脸已经悄悄地红了。
“走开!”春桃没好气地泼了些水出来,二弟的衣服顿时湿了一大片。
“呵呵,你们家扫得好干净哦……”还没进门,李媒婆尖锐刺耳的声音就飘了进来,“陈大嫂可在家?”李媒婆脸上堆着笑,一边问着,一边朝屋里头探了探头,见到罗兰,赶紧乐呵呵地笑道,“陈大嫂,天冷啊!我到你屋头耍会儿。”
“你不必客气,快进来坐嘛。”罗兰心里虽然不悦,但嘴上还是很客气,面上却也保持着适当的热情。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嗨嗨。”李媒婆干巴巴地笑笑,跟着罗兰进了堂屋,凑上前道,“我呢,‘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有点事哩。”
一听这话,罗兰几不可见地蹙蹙眉。
看到罗兰一脸平静,李媒婆才接着说:“还是上次说的赖家嘛。哎哟!你不晓得,他们硬是看中了你们大女儿,死活要我再来说说,看看……哎,其实他们家也是不错的……”
罗兰淡淡地回道:“话呢,我上次就说清楚了。劳烦你老人家多费心了。”
“嗨嗨,哪里,哪里,你说的哪里话……”李媒婆拿眼朝屋子里瞟了几眼,又堆着笑脸凑到罗兰跟前,“春桃大妹儿在屋头吧?你可是有福哦,养了这样一个漂亮能干的女儿。那边儿说了,要是春桃妹儿有啥子需要,尽管讲。只要她高兴,就都好说。”
“她能有啥子事哦?就不劳烦那边了。李娘娘,你回去跟那边说,我们谢过他们的好意了。只是我们郭家有事的话,我们自有法子处理,他们跟我们不沾亲带故的,还是不要劳烦了。”听李媒婆这番话,罗兰不悦地板起脸,隐约有要赶人的姿势。
“好好好,我懂了!那你先忙着!”李媒婆见势不妙,赶紧后撤,一边又朝罗兰挥挥手,“要是想通了,随时跟我说!”说着,讪讪地退出了院子,快步离开了。
“他算哪门子的葱,跑来找我大姐?”小春撇撇嘴,不屑地说。
东边厢房里,小春、大春、春兰和春秀四个齐刷刷趴在窗台上,刚刚的一幕全看在眼里。
“赖家也是一片心。条件也不错。可惜他儿子太狗屎了。”大春感叹道。
小春似乎很生气,使劲儿跺了跺脚,狠狠地说:“这可不行!真是个脱裤子上吊——死不要脸的!话已经说明白了,怎的还不死心?要是下回再敢来,我非撕破了脸皮,揍他龟儿子不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样子!”
“你少说两句吧!大姐进来了!”见春桃朝着屋里走来,四兄妹赶忙离开窗户,分散开来,装作没瞧见刚刚那一幕的样子。
春桃又不是个笨的,刚刚李媒婆和娘的那几句对话就听出是个啥子事来,脸色有几分难看,又不好向她们询问。进了屋想问问几个兄妹,却见他们各忙各的,一个个装着没事人似的。
春桃见哪个都不愿提这事,便也不好再问,自己在那里愣了一会儿,转身到灶房里煮饭去了。
吃过午饭,阿成就兴冲冲地跑来找小春,嚷着要去逮野兔:“二哥,这可是你说的,雪停了就可以去逮野兔。我们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走吧,我好想吃兔子肉哦!”
“你娃儿想吃肉,都想疯了哦!”小春哈哈大笑,带上工具,吹着口哨,带着阿成逮野兔子去了。
阿成想到马上就能逮到野兔子,吃到野兔子肉,心里乐开了花,提了竹篓子,竟撒腿往前跑去,一边扔下话儿:“幺妹儿,我们去逮野兔子喽!我明儿请你们吃兔子肉!”
虽然地处四川盆地的丘陵地带,但幸好这个小村子的资源还是很丰富的,不但有条清水湾横贯小村,给高庙村带来一年四季充足的水资源和鱼虾,而且村子四周还有好几座小矮山。山虽不高,山上树草长得却很是繁茂。每到大雪或阴雨过后,上山耐心地走寻两趟,各种蘑菇、木耳等,多少都会有所收获。特别是那得了空闲的大人们和有些半大的馋嘴娃儿,总爱跑到山上掏鸟蛋,抓耗子,捉山蛇来吃。
到了第二天,李媒婆又来了一趟。
这下,弄得罗兰也烦了,干脆直接躲了出去,留下几个娃儿去应付她。
这次,她可没见到啥好脸色,一个个都冷冰冰的。
“唉!”李媒婆气得直瞪眼,但又不好发作,站在院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终于自己对自己嘀咕了几句,恨恨地走了。
将人打发走,小春又是发了一番牢骚。啥子不要脸,啥子脸皮厚吃得够……
原本罗兰也无所谓,左右赖家这件事也不会影响到春桃。后来,愈想愈不安,毕竟赖家也算是方圆几里有些脸面的人家,硬生生得罪了人家,总归是不好。
“幺女儿,去把大嫂喊过来吧。”罗兰一边换鞋,一边思考着,这事儿,还得处理得合适些,莫伤了人家脸面才好。
彩玉来了。
罗兰把这话一说,彩玉就忍不住了:“赖家?她可真是说笑,当我们不晓得呢?那花坟村的赖家,家里那是有几个钱,老两口人也实在,可他那个儿子,人长得又矮又丑不说,性子还坏得很,这方圆几里,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女娃儿都不愿跟他。她这是欺负我们傻,不晓得是不是?”
罗兰沉着一张脸在院子里洗菜,额头还隐约可见青筋在跳。
“娘,你甭管这事儿。”彩玉露出个若无其事的笑,“有我在呢,没事儿。你不要多想,你的意思,我全晓得。”
说完,转身出了院子,就直接去了赖家。
也不知她跟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反正自从那他们就没再来过,路上碰面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彩玉回到家,把事情说给小春几个一听,连日郁郁的春桃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罗兰心中暗赞,她这个大儿媳妇,人可真是精明干练,做事向来沉稳,办事比多少男人都还周到。